一
从前有个受尽宠爱的小皇子,有一天,他非常俗套的在宫墙里捡到一个快死的人。 小皇子认认真真地把那人翻来覆去看了几遍,最终得出了结论:这是个刺客,要进宫行次的刺客。 皇上和皇后前些天去浮云谷祭祀去了,宫中需要被行刺的,只剩下小皇子,和几个比他更小的小皇子。 小皇子眨巴眨巴眼睛戳了戳刺客年轻英俊的,小声说:“你来行刺我干嘛?” 刺客呻吟着缓缓醒来,一双干净明亮的眼睛茫然地看着小皇子,沙哑着声音低喃:“你是哪个剧组拍戏的?我跳个楼怎么还跳横店来了?” 小皇子揉着自己的小脑瓜,觉得今天这事儿跟做梦似的,这刺客说话也跟做梦似的。 刺客爬起来,惊恐地看着自己身上那身行刺必备的夜行衣,再看看面前这个无辜可爱的小美人,呆滞了半天之后,忽然一头撞在树上,再次昏了过去。 小皇子懵了。 被抓后自尽的刺客他见了没有一百也有八十,有咬舌的自刎的嘴里含毒药还有忽然就暴毙的,就是没见过撞树的。 懵逼的小皇子懵了一会儿,低头戳了戳那个快死的傻蛋刺客,强迫症发作用自己的袖子擦掉了刺客额头上的血,然后懵唧唧地原地转了一圈,不知所措地走了。 他就这么走了。 因为他从小就不怎么聪明,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么麻烦的事。 小皇子揉着小脑袋回到东宫,继续摇头晃脑地背母后的诗集。 他也不愿意天天背那些听不到的情情爱爱,可父皇却要他们兄弟几个一定要熟读理解并全文背诵,他能怎么办呢? 小皇子很快就把这个蠢兮兮的刺客忘在了脑后。 这么笨的人还来行次,岂不是很快就要被宫中侍卫抓起来砍掉脑袋了。 小皇子摇头晃脑了背了一个时辰的书,吃饱饭钻进被窝里睡觉去了。 夜深人静,小皇子尿急。 他睡眼惺忪地从床上爬起来,迷迷糊糊地找马桶。 他不是小孩子了,不可以让侍女太监帮忙端马桶了。 小皇子找到侍女放在墙角的马桶,解开裤子刚要尿,忽然一阵冷风吹过,一个黑衣人撞进东宫里,冷冷地看着他。 小皇子惊恐地瞪大眼睛。 外面传来了宫中侍卫的鼾声。 “抓刺客!抓刺客啊!!!!” 小皇子呆呆地看着白天那个蠢刺客。 蠢刺客现在一点都不蠢了,眼中装满了陌生的疑惑。 小皇子默默提上裤子,把马桶盖上盖,推进角落里。 刺客看着他,皱眉:“你是什么人?” 小皇子乖乖地说:“我是皇长子,我白天的时候没告诉你吗?” 刺客虽然看上去成熟稳重又邪魅,但更多的还是一股快要崩溃的震惊和绝望:“这是什么地方?” 小皇子乖乖地说:“皇宫呀,你怎么还是那么蠢?这么蠢怎么当刺客嘛。” 刺客看着小皇子,满脸要抓狂的崩溃:“我明天还要谈个三百亿的生意!刺客你妈逼啊!!!!” 小皇子坐在床上,无辜地翘着小脚脚晃来晃去。 刺客深深地呼吸了一会儿,使劲儿揉了揉脸,慢慢靠近小皇子,苦笑着说:“我不是刺客……我……我……我不记得我是谁了……” 小皇子说:“你穿着夜行衣,戴着面具,腰间挂着刀,袖中还藏着暗弩,你说你不是刺客,那你跑什么。” 刺客绝望地快要哭了:“我睁开眼的时候,就倒在地上,摔断了两根肋骨,头也破了,”他用那双英俊的眼睛深深地看着小皇子,“我不记得自己是谁了,殿下,但我绝不是刺客。若我是刺客,为何此刻还没有对殿下动手呢?” 小皇子认真想了想,觉得这人说的也对。会笨到自己撞树的人,一定不是坏人。 小皇子眨巴着眼睛说:“你还记得自己名字吗?” 刺客什么都不记得了。 他只知道,只有抱进眼前这条细细弱弱的小大腿,他才能活下去。 小皇子若有所思地看着刺客。 刺客努力做出无比可怜的模样。 小皇子思考了一会儿,慢慢从床上走下来,用手指戳了戳刺客的脸。 刺客被戳得满脸无奈,又不敢反抗。 小皇子小声说:“你受了伤,又失忆了,好可怜啊。” 刺客点点头,只想先活下来再说,他还有三百亿的生意要谈呢! 小皇子边叹息着,边默默走到窗边,小脸仰头看着月亮。 刺客说:“殿下……在下绝非刺客,一定是哪里出了误会,殿下……” 小皇子缓缓推开两扇窗户,带着委屈的哭腔惊天动地大吼一声:“救命啊!!!东宫有刺客啊!!!!!!” 刺客被小皇子的一顿saocao作日的目瞪口呆。 大批的侍卫冲进东宫里,刺客急忙撞开一道门,没头苍蝇似的逃了。 侍卫首领冲过来,惊慌失措地跪在小皇子面前:“属下无能,让殿下受惊了!” 小皇子扶着自己的小胸口,惊魂未定地松了口气,小声说:“他还以为我是傻子,那一身黑衣还带着刀,装模作样地说自己不是刺客,我信他个鬼。” 小皇子是皇长子,生在皇宫中,从小被刺杀到大,对于刺客的样子实在熟悉到不能再熟。 虽然这个刺客蠢得可怕,可那也是个刺客啊。 万一冲过来给他一刀…… 小皇子吓得一身冷汗。 侍卫退出去,到外围守卫去了。 小皇子打了个哈欠,终于可以去墙角马桶那里撒尿了。 作为皇长子的日子总是这么危险,天天被行刺,还要背情诗大全。 三日之后,皇帝与皇后一同回京,刺客开始频频往蟠龙殿和凤仪宫跑,身在东宫的小皇子,很是安稳了一段时间。 只是他偶尔还会想起那个蠢到可怜的刺客,好像至今没有被抓起来。 两年后,小皇子长大了一点儿,父皇开始让他学着打理朝政。 最近就有一个好差事。 小皇子眨巴着大眼睛,期待地看着父皇的脸。 父皇说:“西南今年发大水,淹没了不少庄稼土地,朕想让皇儿代朕走一趟,取些银子,救济灾民。” 小皇子说:“那儿臣现在就去户部领银子。” 父皇说:“不急不急,这几年北方战事连连,国库吃紧,这救济灾民的钱粮,就不从国库出了。” 小皇子茫然:“那从何处出?” 父皇轻咳一声,说:“西南紧邻云州,云州土地肥沃富商云集,皇儿就先去一趟云州,让云州富商们慷慨解囊……” 一旁的皇后审完了户部今年的账本,噗嗤一笑,头也不抬地说:“父皇是让你去云州化缘,明白了吗?” 小皇子从小锦衣玉食,穿个袍子都恨不得扯天上的云彩来裁,万万没想到朝廷已经穷到需要向百姓化缘的程度了,一时间眼中含泪,不知道该先心疼心疼谁。 为了穷到吃不起饭的朝廷,也为了西南受灾的百姓,小皇子毅然决然地接下了这个差事。 去云州,化缘! 御书房里。 皇后无奈:“承儿天性耿直单纯,你派他去云州和那些老jian巨猾的商贾要银两,当真靠谱?” 皇帝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说:“那些商贾不是jian吗?朕就派个直心眼子的人,好好治治他们。” 小皇子坐着马车,一路连晕带吐地到了云州,躺在驿馆里奄奄一息。 随行的官员围在他身边:“殿下,殿下,云州的商贾都在等着您召见呢。” 小皇子奄奄一息:“等……等会儿再见……” 官员们说:“殿下既已到了,却不召见,恐怕云州商贾们心中会对殿下有微词啊。” 小皇子嘟嘟囔囔:“我是来要钱的,又不是来送礼的,晚见一会儿他们还多高兴一会儿呢。” 第二天,小皇子不情不愿地被抬到大堂,困唧唧地揉着眼眶,颓废地看着底下和他一样不情不愿的商人们。 小皇子打了个哈欠。 底下的商贾们也此起彼伏地打了个哈欠。 小皇子懒洋洋地揉着眼睛,小声说:“人到齐了吗?” 太监在他耳边说:“还缺一个人,奴才让人去叫了。” 这时,门外走进来一个人。 这人年轻英俊,逢人便笑,似乎是十分的好脾气。 小皇子抬起头,惊恐地看到了那张熟悉的脸:“你……你……你……” 你是那个刺客! 刺客的脸也绿了,呆滞地看着小皇子。 太监急忙说:“殿下,此人就是云州首富。” 小皇子喊:“他他他是……” 他是刺客啊! 刺客见势不妙,忽然中气十足地大吼一声:“我捐白银七万两!” 大堂上下,顿时鸦雀无声,有那些平素里就扣扣索索的老爷们,吓得老脸煞白摇摇欲坠。 小皇子呆住了。 刺客深吸一口气,尴尬地对着小皇子笑着:“殿下,我捐白银七万两,行……”他焦急地挤眉弄眼,“行吗?” 小皇子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坐的太急了,撞得小屁股都有点疼。 刺客闭上眼睛,深深地调整呼吸,悲壮地说:“十万两!”别揭穿我。 小皇子依旧呆呆傻傻地看着他,小嘴半张开,露出一点粉嘟嘟软嫩嫩的小舌头:“我……我……你……” 刺客痛不欲生:“十五万两!!!” 小皇子又呆滞了一会儿,才从这一大串巨大的冲击中缓过神来,傻乎乎地说:“行……行吧……那……”他无辜柔软的眼神看向其他商贾,“你们呢?” 有着云州首富带头捐了十五万两,其他商人就算再抠门再不舍,也要委委屈屈地拿出点东西来,否则日后可怎么在云州商贾的圈子里混呢。 刺客咬牙切齿地对着小皇子微笑,那双眼睛里满含着太多无法描述的痛楚。 小皇子小声对太监说:“这人是不是个傻子,哪有自己和自己抬价玩的?” 太监赔笑:“魏老爷捐了十五万两白银,又带动了云州商贾们纷纷散财,殿下不如设宴答谢他,也算彰显皇家对百姓们的深厚情谊。” 小皇子点点头,打了个哈欠:“你办吧,我好困,要睡觉了。” 魏壑白白赔上十五万两白银,正委屈得脑子疼,忽然就来了个太监,笑眯眯地请他晚上去行宫赴宴赏花。 魏壑本是不愿去。 可他的钱反正也已经打水漂了,去行宫吃回一点算一点。 再说……再说那个漂亮的小美人皇子,也着实让人生不起气来。 这宴会也是不是单请的他魏老爷,云州大大小小凡事捐了钱物的人,都被请了过去。 到行宫的时候天色还早,晚宴还没开席。 领路的太监笑着说魏老爷随便逛逛,这是行宫,没有那么多规矩。 魏壑不想随便逛逛,他想找到那个看着一脸傻气心眼儿却多成蜂窝煤的小美人,好好聊聊十五万两银子的封口费到底贵不贵。 小皇子没出生的时候就被伤了身子,总是困唧唧的爱打盹,饭也吃不下两口就说饱,放下筷子没半个时辰就喊饿。 伺候他的宫女太监们都习惯了,天天拎着食盒枕头跑前跑后,就怕小殿下什么时候忽然想睡觉了没地儿躺,忽然喊饿了没东西吃。 今天行宫里要摆宴席,小皇子在寝宫里睡了半个时辰,被卤猪头的香味唤醒了,穿着睡衣迷迷糊糊就往御膳房走,嘟嘟囔囔地要吃卤猪头。 侍女们没想到他醒的这么快,都在廊下偷看那些来赴宴的富商老爷们。 小皇子见没人理他,心里委屈了,气鼓鼓地自己往御膳房跑,饿得头晕眼花。 刚跑了没两步,就不小心从高高的栏杆上翻了下去,一头栽倒在花丛里。 一声惨叫响起。 侍女们急忙跑过来,惊慌失措地喊:“殿下!殿下!” 可跑过去了才看见,小皇子一脸茫然地仰着小脑瓜,屁股下面坐着的,是今天刚刚捐了十五万两善款的魏老爷。 魏老爷被小皇子这一屁股墩得不轻,绿着脸痛苦地紧皱着没。 侍女们急忙把小皇子扶起来:“殿下,殿下!” 魏壑艰难地爬起来,呲牙咧嘴地刚想开口。 小皇子仰头看着他,茫然无辜地眨着眼睛:“你怎么跑到我屁股下面了?” 对于这个奇奇怪怪的刺客,小皇子其实没什么不好的印象,甚至还有一点莫名的好奇。 到底是一个什么形状的沙雕,才会接连干出这么多蠢事,还这么有钱。 魏壑风度翩翩地喝着酒吃着菜,吃的不快,但专挑贵的,贵的吃完就停筷子,继续谈笑风生。 宫人们不得不给魏老爷多补了三盘最名贵的清炖北海幻心鱼,总不好让客人吃不饱就离开。 小皇子打了个哈欠,他已经很困了。 太监低声说:“殿下,您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不如就先回去歇息吧。” 小皇子困唧唧泪汪汪地点点头,准备爬起来回去睡觉。 这时,魏壑却站了起来,笑吟吟地说:“殿下,草民既已出资救济受灾百姓,便想向殿下请个身份,亲自去灾区救济灾民。” 小皇子没听明白,茫然呆滞着:“你想去就去嘛,灾区又没墙,不会拦着你的。” 说完,小皇子就被宫人扶着回去睡觉了。 魏壑:“…………” 太监憋笑憋的脑子疼。 小皇子回到寝宫,乖乖地读了诗,写了字,躺下准备睡觉了。 他闭上眼睛,眼前却浮现出那个笨蛋刺客的模样。 他翻个身,还是那个刺客。 趴着睡,眼前也是那个刺客。 小皇子睡不着了,爬起来喊:“喜贵,喜贵。” 大太监急忙进来:“殿下有何吩咐?” 小皇子皱着眉,苦苦思考:“那人在宴席上说的话,是有什么其他意思吗?” 大太监忍着笑,说:“魏壑这是向您求官呢,他一口气捐了十五万两银子,解了西南大急,就想向朝廷讨些好处。所谓无jian不商,就是这个理,他们总不会让自己吃亏的。” 小皇子思考了一会儿,从床上爬起来,说:“拿纸笔,我亲自向父皇写信,许魏壑一个西南监察史随行文书的官职。不挂品级,但有职权,日后他若有心官场,就挂靠在东宫名下。十五万两银子事小,他肯带头出资,可省了我们好多事。” 大太监惊讶地看着这个从小蜜罐里长大总是迷迷糊糊的小殿下,一时没想到小殿下竟真的有做事的心思。 小皇子要去灾区,刚刚受封的魏大人正好同行。 魏壑有自己的小九九。 他是个商人,商人是不能吃亏的。 他捐出十五万两白银,就要想方设法地把这些银子再赚回来。 西南受灾严重,两岸房屋皆被冲垮,但此处土地肥沃商业繁荣,所居百姓并非穷苦到毫无积蓄的程度。 刚到西南,魏壑就开始带着人四处查看,又叫人去北方砖窑运来了大批的土木石砖。 天灾尚未过去,他却已经开始忙着筹划重建事宜了。 小皇子带着手下巡视灾区,却看到远处的土坡上堆满土木石砖,他好奇地问:“这堆东西是哪儿来的?” 魏壑得意洋洋地说:“殿下,是草民派人去运来的。如今洪水已经慢慢褪去,那些流离失所的百姓要归家,要重建家园,就需要这些东西。灾民们已经饱受流离之苦,若回到家乡却只能住在废墟之中,我等又怎么忍心?” 小皇子点点头。 魏壑心情宽慰了不少。 受灾面积足足有上万亩土地,这上面盖的,除了普通民居,还有大量亭台楼阁大宅庭院,等到手中建材卖出去,他那十五万两雪花银,少说能赚回六成。 日后再卖些家具饰物,他做了这儿的官,一切就变得格外好办,不出几个月,不但能回本,说不定还能多赚十万两。 小皇子站在山头,一本正经地说:“喜贵。” 大太监说:“奴才在。” 小皇子说:“传信回京,魏大人为国分忧体恤民生,除了十五万两白银之外,又捐出了数量如此之大的土木砖石供灾区重建之用。如此良材,请父皇一定重之又重,不可辜负魏大人一片赤诚之心。” 魏壑瞪大眼睛:“…………” 小皇子是真的有点佩服这个商人了。 他转头看向魏壑,郑重地拍拍魏壑的肩膀:“魏大人如此为国为民,朝廷定不负你!” 随性的官员都感佩地看向了魏壑。 魏壑脑子里一阵剧痛,他到底作了什么孽,才遇到这么个专门克他的小东西? 捐出去的十五万两白银,魏壑就当给小皇子的封口费了,求着小东西不要把他当刺客的事说出去。 可这价值十万两银子的建材再扔出去,可就真的要了他的命了。 不行。 小美人再美也不行! 魏壑趁着夜深人静,一个人悄悄跑到小皇子住的行宫里,只说有要事求见。 他不能再把这十万两银子打水漂了,好说歹说也要全要回来! 宫女进去通禀之后,出来说:“殿下请你进去,但我可告诉你,这个点儿殿下快要睡觉了,你别烦他太久,有话快说。” 魏壑笑嘻嘻地给宫女塞上一枚品质不错的玉佩:“多谢姑娘,在下绝不敢耽误殿下休息。” 他算是明白了,这位小皇子是个直性子,你和他说什么,他就听什么,绝对不会多想以一个字。 这次他进去就直说,那些建材是他倾家荡产进来做生意的,要是殿下执意要让他把建材捐给百姓,那就是要了他的身家性命。 魏壑整理衣冠,调整神情,大步走进小皇子的寝宫中,张口就要讨债:“殿下,我……” 小皇子坐在书桌旁乖乖巧巧地看着书,抬头看他,一张精致软嫩的小脸映着昏黄的烛光,像是画中人走了出来,又像是美人入了画中。 魏壑心口一颤。 要是把建材全讨回来,那岂不是打了小殿下的脸。 小殿下今日在众目睽睽之下夸他为国为民,他就算再rou痛,也要割下点来成全小殿下这顿夸啊。 罢了罢了,就讨回七成建材吧。 小皇子乖乖地看着他,脆生生软嘟嘟地说:“你找我有事呀?” 魏壑眼前一阵白光闪过,稀里糊涂地脑子一热,狠狠心想,算了,要回五成也行。 他说:“殿下,草民此来确实有要事商议……” 小皇子放下书,趴在桌子上两手托腮看着他:“嗯?” 魏壑脑子都懵了,一拳捣在桌子上,咬牙切齿地看着这个无辜的小美人,讨债的话再也说不出口了。 小皇子被他看得有点慌,小脸红扑扑的:“你到底找我干嘛呀?” 魏壑左顾右盼摇头晃脑心乱如麻胡言乱语,他看到了小皇子桌上的那本诗集,随口说:“想问殿下喜欢什么诗,我前两日得了一批古本,想请殿下品鉴!” 小皇子噗嗤一声就笑了。 这一笑,万籁俱寂,天地成灰,六合八荒皆无生气,只剩下眼前人。 小皇子把手中诗集展开给魏壑看:“我不爱看诗文,都是父皇逼我背的。” 魏壑看了一眼:“南亭诗会选集?” 小皇子不情不愿地晃来晃去:“我不爱看,父皇却总是逼我看。” 南亭诗会是京中才子们三年一度的盛会,写情写景,写生平抱负。 本就是文人们赏景逗乐的宴会,大多是随心而写,随景而作,有些并不是精致,也无研读的价值。 魏壑逗小皇子:“殿下不爱这本诗集?” 小皇子打开第一页,软绵绵地念:“故人已去三千载,遥遥不见别时期。梦里缠花心似雪,白月皎皎望天明。这首诗,情不知所情,景不知何景,念得人心里难受,又品不出到底是何滋味。” 魏壑说:“殿下年少,自然不知痴情苦。” 小皇子小声嘟囔了一句。 魏壑没听清,问:“殿下?” 小皇子红着脸,小声说:“我又饿了。” 魏壑:“…………” 小皇子一本正经地说:“你看这首。白玉软红共成浆,翠色少洒酒半缸。浓火烹得千秋意,风流万古一锅汤。葱花rou糜羹,是不是听着都饿了?” 魏壑沉默了一会儿,说:“草民去让宫人给殿下传膳……” 小皇子急忙拽住他:“不行不行!” 魏壑问:“什么不行?” 小皇子红着小脸,不好意思的小声嘟囔:“这都亥时了,宫中有规矩,戌时之后就不可再进食,才能保证皇室中人身体康健。我……我虽有父皇特旨,可随意传膳,但……但是……被人知道了……怪不好意思的……” 魏壑:“…………那你想怎么着?” 小皇子拽着魏壑的袖子晃了晃,眨巴着眼睛软绵绵地说:“我们悄悄地去御膳房找东西吃,好不好?” 魏壑被那双大眼睛晃得眼晕,莫名其妙就开始想象,这小美人塞着满嘴吃的腮帮子鼓起来是什么样子。 于是魏壑手贱地捏了捏小皇子的小脸:“葱花rou糜羹有什么好吃的,殿下想不起去我府上,尝尝真正的美味佳肴?” 话音刚落,魏壑就知道自己说多了。 这小东西聪明的很,又身份尊贵,怎么敢跟着他一个疑似刺客的人跑出去。 可没想到小皇子眼睛一亮,兴奋地嘟囔起来:“会比rou糜羹更好吃吗!” 魏壑:“…………” 这小东西到底是聪明呢,还是真傻呢? 但不管聪明还是傻,魏壑还是成功把小皇子从行宫里拐带出来,拐进了自家庭院里。 云州富商的院子不似京城那般豪华高大,却也是处处琼楼玉宇精致奢靡。 小皇子对这些美轮美奂的云州庭院毫无兴趣,拽着魏壑的手就往里跑:“厨房呢?厨房呢?” 他是真的饿了。 他自幼身体不好,不抗饿,饿一会儿就会头晕眼花肚子疼。 魏壑只好先让下人上了点心和热茶,让小殿下先垫一垫肚子。 小殿下虽然饿,却一点也不失皇室风度,细白的手指捏着筷子,慢慢地夹了一块冰皮红豆糕,慢慢举起来,仰着头,张开小嘴,做出凶狠扑食的姿势,却奈何嘴小,“嗷呜”一声之咬下小小一块。 流沙红豆馅从缺口处流出来,小皇子慌忙咬住冰皮的缺口,卖力地嘬起来。 像小猫踩奶一样用力嘬。 红豆馅到底不是茶水,小皇子咽了两口就被噎住了,惊恐地瞪大眼睛,不知该如何是好白。 魏壑忍着笑说:“阿怡,给殿下拿个小碗和勺子,他喉咙太细,噎着了。” 小皇子很喜欢魏府的冰皮红豆糕,他兴奋地捧着一块完好的红豆糕两手玩,乐不可支:“我在宫中从来没吃过这样的点心,好好吃啊。” 魏壑说:“宫中御厨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只要照着古法做,不惹怒各位贵人就成了。若是御膳房心思一动做些新鲜玩意儿,皇上又不爱吃,那可就是大罪过了。” 小皇子点点头,戳戳那个软趴趴亮晶晶的红豆糕:“你这里还有什么好玩的?我回宫要父皇都给我做!” 魏壑忍不住慢慢靠近这个欢天喜地的小美人,觉得小美人的脸比冰皮红豆糕还好看,白里透红,晶莹剔透,白嫩柔软,看着就招人疼。 这小东西是蜜罐里长大的,不知愁苦,也不知情爱,还是个绝对不能下手的主。 魏壑是个商人,他知道,他要是敢对小皇子动一根手指头,不等揉两下,禁军铁骑就直接踏平魏家送他上刑场大卸八块了。 可这小东西,怎么就那么招人稀罕呢! 稀罕小美人有错吗!!! 魏壑咬牙切齿地忍着。 没错,但这小美人太贵了,日不起啊。 魏壑正在苦苦和自己斗争着,厨房传菜过来了。 因为小皇子一直在喊饿,所以厨房只做了几道快菜,青椒炒黄牛,葱丝闷羊rou,红姜萝卜炖排骨,白菜胡椒虾皮儿汤。 小皇子在宫中吃的,都是十寸大盘装着三根细rou丝,旁边摆着十朵萝卜花的雅菜,哪见过这么嚣张的菜式。 牛rou薄薄片成巴掌大,大火炒熟,rou上裹着浓稠透明的汤汁,咸香甘甜,满嘴溢汁。 小皇子嘴小,一口吃不下那么大的一片rou,汁水全溢出来,顺着下巴往下流。 魏壑急忙给小皇子擦嘴,不轻不重地呵斥厨子:“殿下是矜贵身份,你们就不能切小点?” 小皇子呜呜地嘟囔着,一边摆手一边伸手要再夹一块儿。 魏壑被小吃货猴急的模样逗得直笑,对着侍女喊:“还愣着干什么?拿剪刀来给殿下把rou切小点!” 小皇子吃撑了。 他从小脾胃虚弱,宫人们更是小心翼翼地喂着,比喂鸟还精细。 谁能想到小殿下不过偷跑出去一晚上,就被魏壑的大鱼大rou喂得头晕眼花,撑得小肚子都鼓起来了,瘫在椅子上奄奄一息地喘着气儿。 魏壑吓得不轻,小心翼翼地捧着小殿下的手:“殿下,我让大夫过来给您诊治吧,你现在觉得怎么样?难受吗?哪儿难受啊?” 小皇子半闭着眼睛,昏昏沉沉地快睡着了,软绵绵地嘟囔着梦话:“嗯……吃……好吃……” 魏壑:“………………” 难道皇宫里虐待这位千娇百宠的小皇子了? 怎么把孩子馋成这样,都撑睡着了。 小皇子睡得很香,嘴角都是甜滋滋的笑意。 魏壑松了口气,怎么说,还好没给小皇子撑出什么毛病来。 魏壑不敢留小皇子在自家过夜,急忙连夜给送回去了,悄悄放在床上,坐在旁边发呆。 他第一次见到这小美人的时候,就被小美人坑的不轻。 后来在云州相见,被坑的就更惨了。 以魏壑的聪明才智八面玲珑,也看不透小皇子到底是真的天真烂漫,还是故意在耍他。 可这些重要吗? 都不重要了。 这样漂亮可爱又好哄的小东西,谁能不稀罕呢? 小皇子吃饱了,舒舒服服地一觉睡到天亮。 他睁开眼睛,揉了揉空荡荡小肚子,忧愁地皱着小眉毛。 怎么办呢,又饿了。 正愁着,小皇子却看见自己床边趴着个人,正是昨晚给了他很多好吃的的那个魏壑。 小皇子脸上露出了笑容,美滋滋地扑过去,用手指戳魏壑的脑门:“魏大人,魏大人!天亮啦!” 魏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模糊的视线顿时被一个完整的小太阳占据。 小皇子那张精致漂亮的小脸离他也就三寸远,甜笑着在他面前摇头晃脑:“魏大人!魏大人!!!” 魏壑下意识地往前一凑,不小心就亲在了皇子的小鼻子上。 小皇子惊恐地呆在了原地。 魏壑惊恐地一屁股蹲在了地上。 是。 没错。 他稀罕这个小美人。 想抱,想亲,还想日。 但他知道自己的身份,他是个商人,有钱无势,背后还有一屁股麻烦。 小美人是当今圣上的嫡长子,也是最受宠爱的那个。若无意外,这个傻乎乎的小馋猫就是太子,就是将来的一国之君。 他就算再想日,也不敢下吊啊。 小皇子瞪大眼睛。 魏壑苦笑着揉脑门。 小皇子磕磕巴巴地说:“你你你……你怎么不回家?” 魏壑低声说:“昨晚殿下在草民家中吃多了,草民怕殿下夜间身子不痛快,特意留下来照顾殿下。” 小皇子眨巴着眼睛。 魏壑凑到小皇子耳边低声说:“难道殿下想被宫人们看见。您吃撑了样子?” 小皇子急忙捂住自己的肚子,已经瘪下去的小肚子“咕噜”一声。 魏壑:“噗嗤!” 小皇子那薄薄的脸皮开始羞了:“你别笑!” 魏壑急忙投降:“不笑……噗……不笑……噗……殿下饿了?” 小皇子别别扭扭地在床上坐着窝成一团,半天才小声说:“饿……要吃红豆糕……” 魏壑说:“早上起来,脾胃往往虚弱无力,吃红豆糕小心腹痛。” 小皇子嘟嘟囔囔地又缩回被子里了。 魏壑忍着笑,说:“殿下听话。” 小皇子抓着魏壑的手,软嘟嘟地嘟囔:“我不吃御膳房做的粥,让你家厨子来给我做吃的,要好吃的!” 魏壑无奈,只好让人回家去请了厨子过来,给吃美了的小殿下做早饭。 早饭的时候,小皇子的手下来报,说第一批灾民已经返乡重建了,不知道魏老爷那一批建材,各家各户该如何分配才合理。 魏壑想起自己那打了水漂的十万两银子,心口又开始一阵一阵的rou痛。 小皇子捧着碗,喝粥喝的唏哩呼噜,头也不抬地说:“银子是魏大人出的,如何分配听魏大人的。” 魏壑心里苦。 可是苦也不行,反正银子是要不回来了,能不能弥补一点损失,全看他脑子快不快。 事实证明魏大人的脑子很快。 他说:“若分给灾民,多则不够,少则无用,况且若真的分发下去,是按户,按人头,还是按房屋面积?不如把这批建材做公用,修筑庙宇、善堂、县衙、学堂等建筑。灾民们纷纷返乡,这些地方才是最紧要的。” 小皇子没意见,魏大人又这样说了。 于是那批建材就全拿去修筑了公用的东西。 善堂学堂是要挂在魏壑名下的,县衙有专门用作修缮的款子,不想显得太难看,于是多多少少的都给了。 庙宇里塑了魏壑的雕像,也当救世神仙,生生世世供奉在西南一方。 魏壑是商人,商人永远不会让自己吃亏。 小皇子看着他上蹿下跳的折腾,好奇地问:“你真的是个商人?” 之前他还怀疑过,魏壑到底是不是真正的商人,是不是只是借了一个商人的假身份,来隐藏自己的真实目的。 可这几天看了魏壑的种种saocao作之后,小皇子确认了,这人从骨子到皮都是彻彻底底的商人。 只有商人才会有这么sao的cao作,斤斤计较着不肯放过一点利益。 魏壑敲着算盘翻着账本一会儿噼里啪啦一会儿稀里哗啦,漫不经心地说:“我当然是个商人,我打娘胎里出来第一天就开始做生意了,当然是个商人。” 小皇子犹豫了一下,戳了戳魏壑的胳膊。 魏壑被小皇子戳的骨头发酥,停下手里的活扭头低声问:“怎么了?” 小皇子眨眨眼,软绵绵地问:“那我欠你的饭钱,你算了没有呀?” 魏壑心都快哆嗦没了。 这是个小皇子吗? 不! 这是只刚满月的小奶猫,喵喵叫着眨巴着大眼睛要奶喝。 你还好意思跟他要奶粉钱??? 简直不是人!!! 但魏壑不是人,他是个jian商。jian商苦苦思索了一会儿,说:“殿下想还我饭钱?” 小皇子乖巧地点点头:“要多少银子?” 魏壑深深地看向乖巧的小皇子,开始忽悠:“殿下,我请您吃饭,所上菜色点心可否何你意?” 小皇子点点头:“嗯。” 魏壑说:“我对您,可否用心?” 小皇子茫然地眨巴眨巴眼:“用……用心……” 魏壑说:“所谓吃食,不过是金钱可计的凡俗之物,而我对殿下的一片真心,却非金钱可偿还的。” 小皇子更茫然了,他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个小傻子,魏壑说的每一字他都明白,怎么合起来就听不懂了呢? 魏壑铺垫够了,不再和这个傻乎乎的小东西兜圈子:“殿下,我想和你义结金兰!” 小皇子:“??????” 就吃了他们魏家两顿饭而已,怎么就要义结金兰才能偿还了呢??? 魏壑理直气壮:“若殿下不肯,又还有什么法子,能偿还草民对您的一番情谊呢?” 小皇子彻底地被绕进去了。 他好像有些明白,又着实有些不明白。 魏壑得寸进尺:“殿下,草民对您是一片真心……” 他钱也花了,力也费了,这辈子都不可能日太子,倒不如趁着这小东西还迷糊,先攀上个干亲戚,日后有什么事,就好办多了。 可小皇子呆呆傻傻的看着他,像只呆头呆脑的小猫咪,半天才呆呆地憋出一句话来:“可是……可是我怕我父皇母后……不想认你这个干儿子……” 魏壑很绝望。 这个漂亮可爱的小皇子,看着温温柔柔可可爱爱,还天真烂漫地带着些傻气,却偏偏一点便宜都不会让他占到。 魏壑苦笑着叹气,他这一生,愧做商人啊! 小皇子却不知道魏壑的心思。 他依旧每天无忧无虑乐颠颠地笑着,围在魏壑身边撒欢似的要好东西吃。 魏壑本来有些许的难受和别扭,也笑容在小皇子甜滋滋的笑容里了。 处理完西南灾情,小皇子就要回宫了。 他本就是皇上和皇后最宠爱的嫡长子,从小在父母膝下千娇百宠地养大,从没吃过亏受过苦,如今离京已经三月有余,皇上已经忍不了别离苦,三番四次地从宫中传信过来,催小皇子回京。 小皇子依依不舍,眼巴巴地看着魏壑,鼓着腮帮子不说话。 他从小在宫中长大,从来没见过魏壑这样的人。 这个jian商满肚子坏水,却又有趣的很。 会给他吃的,会陪他聊天,会和他说起漠北的黑牛和南荒的红兔。 魏壑给他的一切,都是金碧辉煌的宫殿无法给予他的快乐。 小皇子就像温室里开出的那朵花,不小心见到了外面的阳光和风,于是再也不愿回去。 魏壑叹了口气:“殿下,我让我的厨子随你回京。” 小皇子摇摇头。 魏壑说:“菜谱他都记得,宫中食材比魏府好,定不会让殿下吃不上好的。” 小皇子眼眶都红了,哽咽着小声说:“我不要厨子……” 魏壑愣住了。 小皇子生气了,气鼓鼓地红着眼眶瞪着魏壑:“你……你……你就是个大笨蛋!蠢死了!蠢刺客!!!” 魏壑急忙捂住小皇子的嘴,低声说:“殿下,十五万两白银还不能买您忘了这件事儿吗!” 小皇子呆住了,他怔怔地仰头看着魏壑,眼里委屈的泪水啪嗒就掉下来了。 他不想再搭理魏壑了。 再也不要搭理这个满脑子都是钱的jian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