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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暴雨骤然停息,风云变幻后骄阳立刻灼烧了起来,让雨林附近的村寨陡然成了蒸笼。

    虞竹笑昏睡了一夜方才醒来,人置身在潮湿闷热的空气中并不舒服,他强忍着不适从行军床上下来,问坐在一旁擦拭匕首的阿劼,“什么时候了。”

    “当地时间下午两点。”阿劼放下匕首又点了根烟。

    他很轻地蹙了一下眉,他的手下意识地放在了隐隐作痛的伤口处,自己居然睡了这么久。

    此时门突然被打开了,更加潮湿的空气混杂着各种复杂的味道随之涌来,还是之前的那个土着,但明显态度好了很多,他冲着二人cao着一口掸国话:“请跟我走。”

    阿劼扔下了烟头,跟在虞竹笑身后一前一后出了门。

    整个寨子就像是一个迷宫,草屋与草屋之间彼此联系,领路人带着虞竹笑一通绕,越往里走草屋越密集,刚下过暴雨,路面泥泞,一脚踩下去更是滑腻恶心。

    踏进一条道,一股难以言喻地恶臭袭来,眼前所见让他直觉遍体生寒,路过的这几栋草屋里都有着不少人,或躺着或倚靠着,无一不是黑炭似的身躯又骨瘦如柴,他们眼底全然没有了生气,裸露的四肢上生满烂疮,手里端着自制的吸毒器具,或者是直接抓一把粉往口鼻塞。这一整条道上遍布着已无药可救的生灵。

    虞竹笑在里面见到了几个昨天接他们入村的熟面孔,大概能猜到这个村的境况,整个村庄都被毒品控制着。

    他被带到一栋木屋前,木屋有两层,一道木梯通向二层,阿劼原本想跟着上去但是被守在楼梯两旁带枪的佣兵拦下了。

    虞竹笑踩着吱呀作响的木梯上去,二层很开阔,没有门,他一上来就看见整个厅内的人都朝他看来,顺势而来的还有无数只黑黢黢地枪管。

    正坐在首位的人抬了下手,枪管倏地放下,他朝虞竹笑招了招手,示意他走过来。

    虞竹笑不着痕迹地吸了口气,试图让更多的氧气让他保持冷静,随即迈着发沉的步子往他身边走。

    “颂扣先生,您的人怎么看起来病恹恹的,恐怕一会儿得折路上。”坐在另一边的男人从一开始眼神就没从虞竹笑的身上离开。

    邵呈的眼神沉稳又毫不掩饰地将他周身扫了个遍,他并未理会男人的话又是朝着虞竹笑指了旁边空荡的座位,示意他坐下。

    虞竹笑在他身边坐下后,听到他说,“德丹,我要的那批货呢?”

    “快好了,就等着您去验收了。”说话的中年男人瘦削,看不出具体年龄,头发稀疏又油腻地耷拉着,笑时一对眼睛狭长成两条缝,一口黑黄牙齿,鬓角到下巴蓄着胡渣,亚洲人的模样,他的汉话并不标准,“赛伦将军让我替他向您问好。”

    邵呈颔首,示意他知道了,德丹察言观色,觉察到也许刚才说的话并不得当,把话带到了就带着自己的人离开了。

    德丹离开后坐在一旁默不作声的阮文辛开口,“我们已经打草惊蛇了,这批货有必要吗?”他这次捉摸不定邵呈的想法,不杀邵逸风,如果这次行动暴露,自己也会暴露在警方的视线下,然而邵呈从未考虑他的处境。

    “阿辛,你带回来的男人是个警察,我不多说什么,你最好别让村里人看出来。”邵呈周身的气压好像在一瞬间降了下来,那张威严强硬的脸一贯不喜形于色,他只是一下又一下地转动着拇指上的翡翠扳指。

    阮文辛愤恨地咬了嘴唇,看向邵呈地眼底里似乎有些难过,虽然他喜怒无常但此刻却像是一个受气的孩子,邵呈地态度依旧很明显了不容置喙,他只能愤愤离去。

    在阮文辛离去后大厅里只剩下邵呈和虞竹笑两个人,那些个佣兵手下们也很识趣地退到了外面。

    邵呈紧跟着起身往外走,走了两步才道:“过来。”

    虞竹笑前后脚跟着邵呈走到大厅外,一个类似露台的地方,周围有一圈木头圈成的栏杆。

    他虚虚站在卲呈身边,刚一站定就被邵呈拉进怀里,圈在了他与木栏之间。

    邵呈问道,“你抽烟了?”

    “没有,身边跟着的佣兵抽,沾上的,也没衣服换。”虞竹笑脖颈间接触到邵呈吐出的气息,泛起一阵颤栗。

    “委屈了?”一只手摸着他腰侧的软rou。

    虞竹笑摇了摇头。

    邵呈在他耳侧发出一声气音,听起来像是一声轻笑,似乎心情不错。

    “那个阿辛,是谁?”虞竹笑确实见过阮文辛几回,但却并不知道对方是谁,只能大概推测出他是邵呈大为器重的下属。

    虞竹笑只是试探性地一问,邵呈并没有立刻回答他,就在他以为邵呈已然忽略了他这句话时却听到对方开口。

    “他算是……”他中间顿了顿,像是思考了一下,接着说,“我弟弟。”

    虞竹笑暗暗惊讶了一番,两人看着并不相似。

    “我的父亲收养了十几个男孩,所以我有很多个弟弟。”邵呈有一瞬间好像陷入了回忆,但是话却轻描淡写,“就他一个活下来了。”

    “为什么?”虞竹笑问地没有迟疑,完全是出于好奇。

    “他杀了我的父亲,连同他那十几个养子,为什么留下他……”他说这话的时候手指绕过虞竹笑的喉结,冷不丁让怀里的人打了个颤,他话里带着几分逗趣,“因为他当时看起来,是一枚很有趣的棋子。”

    这栋草屋虽只有两层但底层建得很高,让其成为了整个村寨最高的建筑,此刻他站在这儿能望见村寨附近郁郁葱葱的雨林,空气中一片昏沉,他略略几个呼吸,转了个身,他抬起头面对着邵呈。

    “那对你来说,我是什么?”

    虞竹笑比之前又瘦了点,五官更加深刻,他与卲呈对视的眸子黝黑,浅色的薄唇抿成了一条僵硬的线,因为仰起头他脖颈的线条利落优美,加之白皙病态的皮肤,这份纤弱感以及身上隐隐透露出的锐利让他看起来是那么令人挪不开眼。

    邵呈把手抬起,将虞竹笑耳边过长的发丝撩至耳后,灼灼的目光在他脸上流转,就好似欣赏着一件最完美的作品,他的声音带着特有的沙哑,“my treasure.”

    ·

    是夜,云层浮动,露出半圆的月亮。

    有人踏银霜而来,窸窣的脚步声引起了守卫的注意,两个带枪的佣兵立即举枪对准了来人,但对方并未因此停下脚步,反而直直往前。

    佣兵们并不敢随意开枪,待他的脸暴露在探照灯下时佣兵才认出来那是阮文辛,立刻收起枪,恭敬地喊了声‘老板’。

    阮文辛挥手让他们离远点,独自一人走上木梯。

    木门一打开里面的人便警觉地从床上坐起,房间里没开灯,他只能透过月光看见一个身影,但他一眼就认出了那是阮文辛。

    顾白从床上起来,阮文辛很快便走到他面前,递给了他一瓶酒,“喝。”

    阮文辛进屋时顺手开了灯,破败的橘黄色灯光下,透明玻璃酒瓶里深褐色的液体还在晃动,顾白心里警醒着不知道这次阮文辛又想干什么,他皱着眉看了他一眼后把目光望向外面,试图分清楚这里是什么地方,他从一下飞机起就被再次戴上眼罩,一路颠簸当摘下眼罩时已经到了这间木屋里了。

    但下一秒,阮文辛的手钳住了他的下巴,酒瓶滴落在木板上,顾白感觉到后脖颈有一只手让自己低头往下,紧接着一双唇贴了上来。

    当时顾白真的愣住了,阮文辛在他惊诧下用舌头撬开了他的牙齿,辛辣的酒精味在他唇齿间炸开,彻底让他回过神来。

    顾白虽然双手被镣铐扣着,但力气很大,一把就把阮文辛推开了,他抬起手擦掉了溢出嘴角的酒水,“你他妈有病?”他刚一骂完,口腔中复杂刺激的酒精便更加清晰地占据他的神经,唇齿间还留有对方舌头留下的柔软滑腻。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顾白太过用力还是他喝醉了的原因,阮文辛被他一把推到了地上,牵扯到了腿上的伤,整个人疼得缩了起来。

    他低低地痛呼了几声,似掺杂了几声啜泣,但很快就平静了下来,几根发丝凌乱地掩在面上,只见他莹润漆黑的眼眸定定地望着屋顶,喃喃道:“好多星星。”

    顾白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屋顶上破了个洞,能瞧见方寸的星空。

    “你到底发什么疯。”顾白看见了阮文辛眼眶里的湿润,却装作没看见。

    “但是比我小时候看到的少了很多。”阮文辛抬起了手,在虚空里试图探过去抓住些什么,“听人说人死后会变成星星,我杀了那么多人,怎么星星反而少了。”

    他看着阮文辛,不自觉接口问道,“为什么要杀人。”

    凝望着星空的阮文辛沉默良久,立体深邃的五官在灯光下被明暗分割,“他们不死,我怎么活啊。”

    顾白觉得他估计是喝醉了。

    “我有个哥哥,他是个没有感情的人,他曾经救了我,我对他感恩戴德,做他手底下最听话的狗,我以为我在他心里的分量能因此变重一点。”他轻笑了一声,“可是我想错了……”

    他哥哥是谁?顾白想问,但最终还是没有开口,除非他自己开口,否则从他嘴里问不出任何有价值的东西,不仅问不出反而还有可能被他误导。

    阮文辛抬起一只手朝着顾白,顾白顺着他的意思把他从地上拉起来,结果他就跟没了骨头似的往他身上倒,头磕在他肩膀上时他嗅到了浓重的酒气。

    “我好疼……”他的声音闷闷的,“你抱抱我。”

    阮文辛灼热的体温贴靠在他脖子裸露的皮肤上,说话时的声音依旧是冷冷的,“你拷着我,我怎么抱你?”

    阮文辛把头抬了起来,退了一步将顾白被手铐拷着的手抬起来,自己俯身从被拷住的双臂间钻进对方的怀里。

    他的动作让顾白猝不及防,昏黄地灯光下,那晃眼的雪白肌肤上甚至带着微红,让顾白眼底明显闪过了一丝慌乱,落尽了阮文辛jian计得逞的眼里。

    白皙修长的双臂绕过肤色略深的脖颈,阮文辛将身体紧紧地贴上去,顾白双手仍旧被拷着,这个姿势他甚至无法将阮文辛推开,只能任由对方踮起脚尖,亲吻住自己。

    僵硬在一段纤细后腰上的双手有些不知所措,对方带着酒气的唇舌舔舐着他的嘴唇,随之而来掀起的波澜甚至让他四肢百骸的血液颤抖,除了心底一直被压制的欲望在蠢蠢欲动,还有一份懊恼从他心头燃起。

    是一种被戏弄被牵引的懊恼,从一开始他就被眼前这个人牵着鼻子走,一次次地落入他的圈套,但所有的懊恼都因为眼前的这个吻转化成了不甘。

    顾白将搭在阮文辛腰上的手收紧,既凶又狠地咬了他一口,在对方因为疼而离开的间隙又重新压着他吻下去,铁锈的血腥和酒精在铺天盖地的亲吻里发酵,好像变成了某种可怖的兴奋剂顺着脊椎往上在神经末梢炸开。

    ·

    夜色深了,写字楼的落地窗外一片漆黑。

    助理来敲了敲门,说是来送文件的律师到了。得到允许,一个戴眼镜的西装男人走进了办公室的门。

    办公桌边站了一个男人,办公桌后椅背朝前,能看见那儿坐着人。

    “邵董,文件您过目。”赧然对着克莱夫谄媚地弯腰笑了一下,然后将文件袋递到办公桌前。

    克莱夫接过的文件递到了邵逸风手里,此时他背对着律师,而律师也没有认出对方根本就不是邵呈。

    办公室里只有文件袋被打开后纸张摩挲的声音。

    这份遗嘱只指定了一位继承人——身为邵呈合法丈夫的虞竹笑,邵呈名下所有公司股份,动产及不动产,基金会等各项遗产自己的亲生儿子半个子儿都捞不着。

    “邵董您看遗嘱还有什么地方需要修改的。”律师问。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背对着他的老板椅悠悠转了过来,暴露在灯光下的那张年轻英俊与邵呈颇为相似的脸让律师震惊地说不出话。

    “你……你……”

    这份文件是邵呈的御用律师团共同起草的,他经手的文件不多,所以最终审核的工作落到他头上。

    邵逸风刚回国多方势力并不知道他长什么样,他身为邵呈身边人的在公司会议上多少见过几次,也知道他是邵呈的亲生儿子,但没想到的是邵呈在遗嘱里全然没有提及自己的亲生儿子,反而将自己所有的资产都指定给一个叫虞竹笑的人。

    遗嘱会在立嘱人死后公开,其中的恩怨纠葛也距离他很远,他万万没想到自己送份文件会送到邵呈的儿子邵逸风手里。

    面对这位前商业帝国继承人,阴鹜的眼眸以及极重的威压,让律师的冷汗唰地从身上的毛孔冒了出来。

    “赵律师?”邵逸风问。

    “是……是。”赵律连忙答应。

    “这份遗嘱一共有哪些人经手?”

    赵律倏然抬头,惊愕的眼珠在眼眶中颤抖,彼时的邵逸风依旧端坐在办公桌后面,只是他身上冷酷决绝的气场让他看起来尤为可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