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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烟霞轻抚自己的鬓发:“哀家同皇上分隔多年,许多时候, 同他并不亲近。做一个闲云野鹤的太后,哪比得上手握权柄来得快活?” 周妙宛其实不是很能理解。 李文演早不如初登帝位那般受人掣肘,纵太后有千般手段, 在绝对的权力面前, 又能够如何呢? 她心中虽有计较,但也只是随口一问罢了,对他们母子间的事情并不挂心。 只要她能和肚子里的孩子一起离开这座樊笼, 身后的事情,与她何干? 宿烟霞复道:“两条路,都已经铺好了。如果他能听得进你濒死之时的遗言,在最后放你自由, 那便最好不过。如他不愿, 那你吞下假死药后,棺椁送往皇陵的路上, 会有人救你出来。” “至于你的孩子,也会趁乱送出京去, 不日你们母子便可团圆。” 她想得很周到,周妙宛不禁道:“臣妾也没有想到,您会安排得如此仔细。” 看着小腹隆起、身量却越发单薄的周妙宛,宿烟霞不免会想到以前在灵谷寺的自己。 那时她怀着李文演,在寺中缺衣少吃,也是瘦得厉害。 不过冷眼看了这么久,宿烟霞看得出,这个皇后和她到底是不一样的人。 那日,她对她说: “您需要的只是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而已,至于孩子是不是臣妾所生,并不重要。” 她不舍得将这个孩子留在宫中。 宿烟霞长叹一声,道:“世道艰难,带着婴孩远不如独身自在。皇后,你将孩子留下也未尝不是好事,若是公主,扮作龙凤胎就好,若是皇子,有朝一日得登大统,岂不更妙。” 有风吹过,夹杂着深秋的凉意和暖暖的桂花香,周妙宛深吸一口气。 她说:“道理都懂,只是臣妾舍不得。” 怀相不好,吃了很多苦头,她舍不得。 很多时候,周妙宛也想自己的心能够硬一点,但可惜她做不到。 宿烟霞默然,最后只道:“哀家不叨扰了,皇后保重身体。” 周妙宛有些艰难地福了福身,目送她离开。 —— 瓢泼大雨伴着轰隆隆的雷声来了。 秋天打雷,不是什么好兆头,宫里谣言纷起,好几个说嘴的宫人触了眉头,被处置了。 李文演负手立于汉白玉阶前,仰头望着大块大块的乌云,心头不知为何,始终被一种欲坠不坠地憋闷之感颤绕着。 正在此时,有太监连伞都顾不上打,从雨中狂奔过来。 “皇上!皇上!皇后娘娘她发动了——” 闻言,李文演剑眉一拧,顾不得许多,径直走入雨中。 身后的照临一路屁颠屁颠地跟在他后面为他打伞。 雨丝连坠成线,将天地罗织成了一张大网,身在网中的人走得再快,也逃不出命运的掌心。 李文演快步闯过雨幕,一路奔至坤宁宫。 产房早早地就备好了,屋外煎药、烧热水的宫人们忙得脚不沾地,连皇帝来了都无暇顾及。 接生的婆子正是周妙宛母亲的陪嫁郑嬷嬷。 除了一手带大她的郑嬷嬷,如今周妙宛谁也不信。 她的眼角泪花点点,她紧握住郑嬷嬷的手,试图汲取一点力量,她问:“嬷嬷,我会不会和娘一样……难产死在床褥间?” 郑嬷嬷的面相看起来并不是什么好相处的老人家,此刻说话也并不温柔,她厉声斥道:“胡说什么!快呸三声!” “呸呸呸——” 产房外,李文演将她们的对话听进去了个七七八八。 他知道,周妙宛的母亲就是生她时难产去世的。 深夜里,他也曾听见过周妙宛的梦呓。 她在梦里说她害怕,醒来后却和没事人一样,面色平和地坐在他身边最近最远的地方。 他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地嵌入掌心。 产房里的声音时大时小,可声声都有如撕心裂肺。 李文演从不信神佛,除了必须的祭礼,再无求神拜佛的时候。 可眼下,他忽然很想去佛前敬一支香,再求一支卜凶吉的签。 将近两个时辰后,雨渐渐小了,只剩些淅淅沥沥的雨丝还飘在空中。 产房里的女人似乎在力竭的边缘,妇人催促她使劲的声音丝毫不减。 宿烟霞也赶了来,见李文演伫立,叫人去给他搬了椅子。 她说:“女子产程漫长,本就是一只脚迈进了鬼门关,皇帝坐下等也不迟。” 她话音刚落,就听得产房里传来一声惊喜的声音:“娘娘生了!是个小皇子,母子平安——” 李文演没有作声,大跨步拨开堵在他身前的宫人,迫不及待地要进产房。 正抱着小皇子走出来的郑嬷嬷骇了一大跳,忙道:“皇上——产房血腥,不宜冲撞!” 李文演执意要进:“朕的妻子,有何冲撞?” 郑嬷嬷急道:“皇上,恕老奴直言,是怕您冲撞了皇后。” 此话惊得其他宫人都不敢抬头,郑嬷嬷却脸不红也气不喘,她说:“进去的人、穿着的衣裳和用的器具,都是用酒和滚水除过秽恶之气的,您现在不能进。” 这话无异于在说皇上身上不干净,众人听了,都暗暗为这嬷嬷捏了把汗, 李文演却并未发怒,他甚至道:“那朕去换身干净衣裳再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