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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弟为何那样 第109节

    多简单的道理,清清讪讪点头:“我坐了太久的舟船,脑子不太清楚。”

    裴远时却安慰她:“哪里会?师姐方才在墙头那招戏法极妙,料谁也看不出是个声东击西之计。”

    清清谦虚一笑:“师弟过奖,行走江湖,我自有一套稀奇手段,日后还能让你开开眼。”

    如此往来一番,心绪也平定不少,她打了个大大的呵欠,犯起困来。

    “我们说话的声音也不算小,”她大声抱怨道,“怎么大半天一个家丁都引不来?难道偌大一个苏府,就他主仆两人吗……”

    她话音刚落,身后的门便吱啦一声开了。

    二人立刻转头去看,只见黑洞洞的门里,站着个长身玉立的男子,身上随意披了件外裳,手中持着盏灯烛,正无奈地看着他们。

    “道长心里,我苏某便如此寒酸悭吝么?”他微笑道。

    清清讪讪地行了礼,说明来意后,及时掏出怀中的书信递给他。

    苏松雨接过,在光下展开纸页,细细地阅读起来。

    清清瞧着男子在光影中疏俊的眉眼,再次感叹,少卿真是她见过少有的美男子。

    长得好,才华好,还这般让人如沐春风,大半夜家里进了贼人,贼人坐在卧房外嚼自己舌根,他也不生气恼怒。

    苏松雨很快看完了,他看着风尘仆仆的两人,柔声道:“二位远道而来,定是十分辛苦,此时已过三更,不妨先歇下,此事明日再叙。”

    他叹了口气:“这原本也是急不得的事。”

    清清自然没有异议,坐了半个月的船,他们早就筋疲力尽,不好好休整恢复,怎么去地下佛塔救师父?

    那厢,苏松雨已经唤来了邓伯,邓伯一见师姐弟二人,又惊又喜,只道是恩人大驾光临,定要竭力侍奉云云。

    等候下人收拾房间的间隙,清清和裴远时被请到堂上,苏松雨略微关怀了一番他们路上的情形,最终也说到了如何进城,又如何进入宵禁时分的居德坊。

    清清赧然道:“大人知道,我没有公验之类的凭信,只能通过这等鸡鸣狗盗方式,大半夜来叨扰您一番。”

    苏松雨笑着摆摆手,示意她无需说客气话,他笑叹道:“不愧是林道长的高徒,这等身手,若是被那左右金吾卫晓得,也定是要自惭形秽的。”

    师父的俗家姓名是林明,他从前在长安同苏少卿有往来,清清是知道这一点的,她闻言,自然又谦虚了一番。

    苏松雨的笑容渐渐凝重,他喝了一口茶,道:“林道长被关押在倒悬塔,这等消息你是听谁所说?”

    清清道:“师父此前不在观中,梅家派了杀手来泰安镇,被我套出了话。”

    三言两语,却能窥见其中凶险,苏松雨看着女孩稚嫩却坦然的脸庞,重重叹了口气。

    “也是苦了你,小小年纪竟要承受这些……”

    清清摇摇头:“师父此时生死未卜,被关押在那等险地,才是最该担心的。”

    “这点不必担忧,道长他必无生命之危,”苏松雨道,“梅家抓了个昆仑出身,已经不理世事的道人,只有一种可能。”

    “梅相同润月真人的合作有了嫌隙,林道长是作为人质被扣押的。”

    此言一出,清清内心大震,在她心里,这两个老家伙就是那话本上总是成对出现的恶角,兴风作浪,坏事做尽,绝无反目成仇的道理。

    而作为京官的苏少卿,得到的消息必定比她这穷乡僻壤的少女来得更真更及时。

    苏松雨目光微沉,左手放在桌上轻轻地敲,显然已经在盘算思忖。

    她不便打扰,只将视线投向一边的师弟,他也正垂着眼,不晓得在想什么。

    怎么人人都一肚子心思,难道就她又困又累,什么都想不动了么?

    念及此,苏松雨又开口了,清清润润的嗓音,确是犀利如刀的内容。

    他看着裴远时:“你是镇西大都督的独子?”

    裴远时颔首。

    “你很不应该来长安。”

    第122章 佛塔(上)

    清清的瞌睡登时醒了一大半。

    苏少卿向来都是温文尔雅、文质彬彬,如今他目光深沉,紧盯着裴远时,劈头盖脸来这么一句,登时有了些高位之人声色俱厉的模样。

    她下意识就要替人解释:“是我让……”

    裴远时却从座位上起身,朝苏少卿端端正正行了个礼。

    “家父在世时,常说,‘食马得酒之恩,可以出死报矣’。晚辈流落泰州,是师父一手所救,如今师父危在旦夕,身陷囹圄,正当相报之时。”

    顿了顿,少年继续道:“晚辈知晓自己如今仍被四处搜寻下落,此番叨扰大人,实乃初到长安无奈之举。天亮之前,晚辈自会离开,绝不拖累府上。”

    少年声音清澈,语气坚定,清清困倦的脑海中终于意识到,他原来一直在打送自己到苏府,就独自离开的主意。

    镇西大都督战败于西北,死后还被盖上‘里通敌国,延误战机’的罪名,株连血洗三族亲眷。追捕将军独子的卫兵无功而返,上面必不会就此放弃,如今返回长安,的确无异于羊入虎口……

    苏松雨闻言,却无奈道:“怎么一句话不对,就嚷着要走?若是离开此处,你躲躲藏藏,又能去哪里?”

    裴远时垂目恭敬道:“晚辈对长安各坊熟悉不过,此前流亡至泰州时,也……”

    苏松雨扶住额头:“这般要强,倒与裴将军如出一辙……‘食马得酒之恩,可以出死报’,二位在泰安镇救了我一命,我自然也需知恩图报。方才那话,只是想提醒你,莫要失了警惕,没有别的意思。”

    正在此时,邓伯进来,说热水枕席已经备好,两位客人可要现在休息。

    苏松雨挥了挥手:“来都来了,就在这歇着罢!苏某区区一介小官,却也并非贪生怕死之徒;鄙舍简陋寒酸,但到底也能护得两个娃娃。”

    他警告道:“我白天不在,你们切记不可乱跑,我晓得你们身上有些本事,胆子也肥,但这儿到底也是长安。一切事宜,等我回来再说。”

    于是初到苏府的第一次会面,便这么结束了。

    待裴远时洗净尘土,恢复了整洁,从净室内走出,已经是鸡鸣之时。

    他在一片暗色的走廊中穿行,往客房方向走去。绕过一片栀子花从,他推开屋门,还未站定,便敏锐地察觉到迎面而来的风声。

    他没有动作,任由来人将他狠狠按在门板上,压得他动弹不得。

    “师姐,”他在黑暗中问,“怎么了?”

    “你还好意思问我?”揪着他领口的少女恨声道,“你一路都在打这个主意吧?我竟半点不知道。”

    “若叫师姐知道了,那还能了事吗……”少年的发梢还淌着水,此时正一滴滴坠流到她手指上,冰凉而湿润。

    清清当然知道师弟藏着掖着的原因,也知道其实找不出能够两全的办法。

    苏少卿愿意帮这个忙,是因他自己足够磊落伟正,若是他不愿蹚浑水受连累,不认陈仵作那封信,不认此前泰安镇的救命之恩,那他们也绝无厚着脸皮的道理。

    但她就是生气!

    气师弟不同自己商量,气他要当个事了拂衣去的默默之人,说好的并肩而行,共进共退呢!

    扣在自己领口的手愈发用力,裴远时深知她现在火冒三丈,只能乖顺地任人压制着。

    但他还是忍不住替自己争辩:“我说的不假,师姐是信不过我么?偌大长安城,我若有心,藏匿个两三月不成问题。”

    “你还说!”清清勃然大怒。

    裴远时老实住嘴。

    这样僵持了一会儿,清清最终还是放下了手,她颓然道:“算了,师弟大了,喜欢搞自己的小心思,谁管得住。”

    裴远时抿了抿唇,怕她真的因此恼了,反过来想去牵她的手。

    清清不让他牵,未点灯的昏暗室内,她双眼仍有微微亮光。

    她瞅着他,闷闷不乐地说:“以后不许这样了,我又不是什么胡搅蛮缠任性之人,这点事有什么不好说的。”

    裴远时点头,乖巧道:“不会再这样了。”

    他试探着又去牵她的手,这回是握住了,她也才洗净过身体,手指尚有湿润洁净的气息,刚刚她揪着自己领口的时候,他闻到了。

    少女确认了一遍:“你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事瞒着我吧?”

    少年略微停顿,他低下头,在她手背上留下一吻。

    “没有。”他的气息洒落在她肌肤上。

    第二日醒来时,苏少卿果然已经离开了。邓伯说近些天无甚外宾来朝,鸿胪寺的事并不算多,大人不会很晚回来。

    于是清清逛了两回苏府花园,持了三遍日常符咒课业,同师弟比划拳脚五次,其中大胜四次,惜败一次,惜败后不服,被师弟压着亲了脖子一次,最后她反亲回去数次。

    这样消磨时光后,苏少卿终于缓缓归矣。

    他们一同用了晚饭,席上,清清把从梅七处得来的倒悬塔的消息又说了一遍,详细分析了利害,判断了成败概率,最后得出结论:可以一试。

    苏松雨没想到他们真是有备而来,北郊那处禁地连他自己都没怎么得见,而在清清口中,却连几处暗道,几处关卡都说得头头是道。

    但作为长辈,他不能让二人就这么以身犯险,尤其他们身份还这么敏感……于是他又规劝了一通,但并未起到什么效果。

    是了……他同他们的父辈十分熟稔,打过不少交道,这份执拗坦然,自信的冲劲,他是再熟悉不过了。

    也罢也罢,能从金光门偷入长安城的身手,还是他能质疑的么?

    苏松雨只有长叹,劝说了要量力而行,重复着“不要随意上街”,最后说过几日给他们弄两副公验,方便到时候出城。

    打秋风的二人自然千恩万谢,这顿饭便在少卿的唠叨中其乐融融地结束了。

    几日后,光化门内。

    一日之计在于晨,正是出城进城人流最多的时候。

    清清今天作道士打扮,头上挽了个混元髻,穿着簇新道袍,手里还握着只三清铃。她站在队伍当中,跟随着人群一点点往外移。

    轮到她了,她从怀中摸出公验,递给检查的卫兵。

    卫兵接过,看着看着,眉头忽得紧锁,抬起眼狐疑地打量她。

    清清心里咯噔一声,她讨好一笑:“官爷这是……”

    卫兵摇摇头,将公验还与了她,示意放行。

    清清揣着一颗七上八下的心,面上却不显,从容走出了光化门,背挺得笔直,衣袂翩然地离开了。

    城外仍有成栋的屋舍,她走上半刻钟,房屋几才乎看不见,四周只余连绵的山野与田地。六月初的日光泼洒而下,野树间藏匿着知了,一声又一声地长鸣,聒噪极了。

    她步伐轻快,走过一棵棵有蝉鸣的树,路过一片片翻涌着的稻田,风中是泥土的潮气。走尽了一条长长的田埂后,她在树下看见了一人。

    那是一个少年,穿着同她一样的素淡衣衫,头发高高束起,拥有浓黑的长眉与眼睫,鼻梁与眉骨的起伏俊秀而深刻。

    他腰上挂着一柄剑,背靠着树干,似乎在闭目休憩,又似在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