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节
云琅笑了笑:“当真,你买回来,我也想看看。” 小药童站在榻边,半晌终于下定决心,接过银子:“不是你喝罢?师父说了,你此时喝着药,不宜饮酒。” “不是。”云琅保证,“我连桃花酿都不喝。” 小药童放了心,点点头,将银子揣进怀里,一溜烟跑出了门。 - 京中酒楼少说也有百十来家,新酒陈酒各有妙处,论最好的终归还是醉仙楼。 醉仙楼在饱有盛名,屹立多年依然不倒。掌柜的财大气粗,听闻是城西医馆的梁太医要用来酿药酒的,当即叫人套了车,拿稻草细细垫着,将十来坛酒没磕没碰地好生送到了医馆。 云琅拿小药杵贿赂了小药童,再三同梁太医保证过绝不沾一滴,把酒尽数搬到了自己的床底下。 小药童尽心尽力,帮他搬得整齐。只是十来个比脑袋还大一圈的坛子,再怎么藏,依旧实在太过惹眼。 夜半时分,萧小王爷应邀赴约,都被眼前的情形引得莫名蹙眉:“你要炼蛊?” “……一时大意。” 云琅坐在榻上,扼腕叹息:“没想到银子这么值钱。” 云小侯爷自幼不曾亲自亲手花过银子,看什么好就拿了,身后自有人付账。后来浪迹天涯,经手的都成了铜板,最大的一粒碎银子,也只有瓜子仁那么大。 纵不论这个,醉仙楼的酒也是有价的,一锭银子从来没道理买来这么多。 云琅已想了一下午,无论如何想不通:“我买酒的时候,如何便没有这般物美价廉?” “京城酒楼都是这个规矩。” 萧朔看着榻边整整齐齐的一排酒坛子,一时竟有些无处落脚:“一样的酒,卖给富人勋贵,便用上好的坛子装了,红泥蜡封,精致好看得很。” 云琅细想半晌,愕然拍案:“确实如此,莫非这些也是要钱的?” “……”萧朔站了半晌,只得走过去,亲手挪开了几坛:“不止要钱,比酒还更贵些。” 云琅从不知店家竟能黑心至此,一时有些受挫,匪夷所思按着胸口。 “不说这个。”萧朔蹙眉,“你买这么多酒,又要折腾什么?” “一会儿再说,先说正事。” 云琅看了看萧小王爷,心道自然是折腾你,信心满满按下念头:“你今日入宫,情形如何?快同我说说。” “找了你的那个金吾卫右将军,已将此事传到了御前。” 萧朔被他扯了几次,坐在榻边:“我来找你前,宫里派人出来传话,让我明日入宫,皇上有话要同我说。” 情形同两人所料不差,云琅点了点头,稍一沉吟又道:“他向来多疑,若是施恩一次,你便受着了,反而又要生疑。” “我知道。”萧朔有些心烦,压了压脾气,“虚与委蛇罢了。” “伺机给工部尚书带句话,无论谁要见你我,近几日都要按捺得住,先不要再多有往来。” 云琅想了想:“朝中局势变化,皇上不可能不细查朝臣,若是贪图冒进,反而容易露出端倪。” “此事我知道,已吩咐过了。” 萧朔看着云琅身上单薄衣物,伸手关了窗子,拿了个暖炉给他:“你同太傅说了些什么?” 云琅接过暖炉,笑了下:“没什么,我只是托太傅重新出山,教导宗室子弟……替你造造势。” 老人家一路骂进了王府,云琅倒是不意外萧朔会知道此事,稍顿了片刻,才又继续说下去:“聊了聊往事,说了几句闲话。” 萧朔不很相信,坐在榻边,不置可否看着他。 “真的。”云琅道,“老人家还说,你我对朝中所知不多,叫你有时间便多去请教请教他……” 萧朔沉了神色,低声道:“不去。” “为什么?”云琅愣了愣,“你和太傅吵架了?” 萧朔垂了眸,一动不动静默半晌,又道:“我性情顽劣,不堪造就,太傅看了我便避之不及,何必上门招他心烦。” 云琅看了萧小王爷半晌,还是觉得老太傅见了他便避之不及,是怕再被堵在院子里,不由分说灌一顿酒。 听太傅所言,两人应当并没什么真正过节。云琅略一思忖,碰碰萧朔,准备说几句软话:“太傅今日还提起你,你——” “我当年同他承诺的,并没能做到。”萧朔道,“原本也无颜见他。” 云琅想起太傅说过的话,看着萧朔平淡神色,心底跟着无声揪了下,低声嘟囔:“哪儿没做到啊?这不是好好的……” “太傅最不放心的便是你。” 萧朔不意外蔡太傅已和他说了这个,侧回身,将灯拨得亮了些:“我说过要管你,却将你管成这个样子,他定然极生我的气。” 云琅知他素来易钻牛角尖,耐心开解:“太傅是让你管着我,叫我不上房揭瓦……” “不然呢?”萧朔蹙眉,“你看我管住了吗?” 云琅:“……” 云琅一腔关爱生生错付,咳了咳,讪讪的:“哦。” “你何曾少折腾过一日?” 萧朔是来找他算账的,被搅和一通,几乎忘了来意:“还留的什么纸条?!都写了些什么?什么不过睡了几觉……” 萧朔越想越恼,沉声斥道:“我何曾夺了你最要紧的东西!” 萧小王爷没受过这个委屈,咬紧牙关,怒意难当:“不过就是趁你歇下,拿了你的玉佩罢了,也值得你这般——” “不是我要写的!”云琅简直撞天屈,“老太傅举着戒尺……那么宽一把戒尺!紫檀木的!” 云琅左手心现在还肿着:“他盯着我,说一个字我写一个字,写错了都不行!” 萧朔蹙紧了眉,将信将疑抬眸。 “真的,不信你去问太傅!我疯了才没事写这个……” 云琅正要发誓,忽然回过神,往他腰间看了一眼,伸手去够:“我今日没找着那玉佩,是叫你拿走了?” 萧朔倏而冷了神色,将玉佩按住:“你的东西,我不能拿?” “本就不是我的啊。” 云琅莫名:“是我从你腰上拿的,你忘了?” 当年两人第一次见面,就因为一块双鱼玉佩弄得不欢而散,还弄坏了小云琅的玉麒麟。 云琅后来便长了记性,凡是萧朔随身的东西,除非是自己送的,否则无论再如何胡闹,也一律规规矩矩半点不碰。 也就是这些年两人始终没见,那些规矩都淡了不少。云琅仗着自己有伤,才开始得寸进尺、蹬着鼻子上萧小王爷的脸。 萧朔前几日戴了块成色极好的玉佩,极温润的羊脂白玉,镂刻成了精美的流云形状,被蟠螭纹细细密密环锁着,坠了深竹月的络子,漂亮得很。 云琅在萧小王爷的脸上,一时得意忘形,顺手扯过来,就戴在了自己身上。 后来去了医馆,也没来得及再还回去。 “确实是好东西,我还怕又给弄丢了。” 云小侯爷自幼锦衣玉食,玉佩从来都是戴着玩儿的,倒也不拘非要哪一个:“没丢就好,你戴着也好看,还你——” 云琅看他神色不对,伸手晃了下:“小王爷?” 萧朔看着他,面沉似水:“玉佩虽曾在我腰上,却是你亲手拿走的。” “……”云琅有些摸不清头脑:“我拿了,然后呢?” “你既拿了。”萧朔眸色晦暗,牢牢盯着他,“凭什么不是你的?” 云琅:“……” 大抵……这便是天生的气势。 皇子龙孙,天家血脉。 萧小王爷说这种冤大头的话,都能说得霸气四溢铿锵有力。 云琅由衷敬佩地坐了一阵,压了压念头,又细看了一眼萧朔。 小王爷坐在灯前,脸色又有些不对,眼看着竟像是又要发脾气。 云琅一阵后悔,心说果然玉佩这东西一块儿也碰不得,干咽了下,握着他的手摸了摸。 萧朔向来抵不住他这个,手臂颤了下,绷紧了,没挪得开。 “有什么不一样啊?” 云琅握着他的手,缓和了语气轻声问:“就按你说的,它……曾经短暂地,不着痕迹地,属于了我一下。” 萧朔胸口起伏几次,声音冷得象冰:“两天。” “属于了我两天。”云琅改口,“现在让你拿走了,不就又是你的了吗?” 萧朔定定看着云琅的茫然神色,凝坐半晌,侧开头。 他握着那块冰冷的玉佩,眼底漫开些血色,白日在宫里的安心彻底冷透了,只剩下嘲讽的余烬。 他就只是想要一块云琅的玉佩,随身戴着。 …… 竟都不行。 云琅不要他的玉佩。 曾经的那一块,他当时不肯给,云琅现在便什么都不要了。 萧朔静静垂着视线,眼底血色翻涌,闭上眼睛。 他想给云琅的。 想着等云少将军威风凛凛打完那一仗,一回京,马上就给云琅的。 他特意求了母妃,寻来了京城最好的玉匠,将那块双鱼玉佩重新改过,一点点在鱼身上镂了极精细的勾云纹路。 云卷着玉,雕得极漂亮,云琅定然会喜欢。 他那时还想着,当初云琅大概不曾仔细看过双鱼玉佩,他便厚着脸皮骗云琅,说是上面本来就有勾云纹,注定该是云小侯爷的。 …… 云琅早不想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