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节
三十多岁的李之勤双手接过父亲手中的折子,展开后目光一扫,便将折中朱批看得一清二楚。 飞快扫了一眼圈椅上阖目养神的父亲,李之勤心中对父亲的敬仰之情几乎抑止不住流溢出来,好在也是历了不少世事,便是胸中激荡,他面上却是保持着平静之色面南而立,对着房中神色各异的直隶重员念出了皇帝朱批。 “敕:畿甸之内,旗民杂处,旗人暴横,颇苦小民。尔当整饬,不必避忌旗、汉形迹,畏惧王公勋戚,皆密奏以闻。” 读完皇帝敕令的李之勤将父亲的奏折放置书桌之上,退回原处。 “嘶!” 李之勤的动作惊醒了房中震惊的一群人,众人齐齐吸了一口气。 “皇上这是要整顿旗民?” “我果然不曾听错?新帝果然不曾偏向旗人?” “敕令,皇上亲下的敕令。”老幕僚陈先生激动得双手直颤:“汉民终于盼到云消日出之时,皇上圣明,苍天开眼了!” 最后五字,陈先生是嘶吼出来的。 饱含沧桑的苍老之音在书房中久久回荡,房中众人却无人斥陈先生失礼,所有人的眼眶此时俱已发红濡湿。 “此敕令一出,天下汉民便有了说理处。” 李维钧睁着同样湿润的老眼,目光扫视了书心中众人一圈,明明是六十多岁的老人,此时的李维钧身上却焕发出勃勃生机。 “昔日,咱们的皇上便是威震朝堂的冷面王,但凡经他手上的政事,处置起来从不曾循过私情,故以冷面铁骨而让朝臣敬服畏惧,正是他公正的处事,太上皇最后才会将最难管的户部交到了他的手上。 如今,有了这样一位肯听下言、不惧物议、公正清明的人主,实乃普天下汉民之福,诸君,且振奋精神,乘风破浪之机至矣。” 对着震臂高呼的李总督,书房中众人霍然起身,抱拳轰然响应: “愿为总督效力,为圣上尽忠。” 很快,官府整饬旗人欺压汉民之风席卷了整个直隶。 无数旗人被抓被关,直隶中弹骇李维钧的折子雪片一般飞向京城。 圆明园内,皇帝夜夜批折至三更,即使如此,仍有许多旗官不停上折抱怨。 六月,经过反复思考的皇帝颁下圣旨,命八旗无恒产者移居热河垦田。 “旗民无恒产,无收入,为生计向汉民以暴相索,除世祖初年外,便以这几年情况为重,长久以往,必然招致民乱,为八旗计,为江山固,无产旗民垦田,实乃不得不为之策。” 畅春园里,皇帝坐在太上皇榻旁,轻声将自己下旨的深意向太上皇做了汇报。 闭目养神的太上皇听完,睁开眼看着新帝:“老四啊,你为民的心是好的,这旨意也没错,只是行事还是过于刚硬,若能迂回一下,便更妥当了。” 皇帝低下头:“阿玛之言,儿子记下了。” 太上皇轻轻点点头,阖上眼,轻声道:“你要记着,大清是以八旗为基的,万不可将自己的根基伤了,否则,必然祸及已身。” “是,正是为着大清根基,儿子这才要整顿旗务,阿玛不知道,不只京城、直隶,现在全大清的八旗子弟,有八成都以奢糜度日为荣,军中军备废驰,兵丁颓废,一些将军连马都御不得了,若再放任下去,咱们只怕就要像元朝一样失去对天下的统御之力。” 太上皇猛地睁开眼,眼中厉色暴闪,“老四!” “阿玛。”皇帝身体前顷,让躺着的太上皇能更轻松地看到自己的脸。 看到新帝脸上的激愤之色,看着儿子眼中的恳色,太上皇的眼睛闪了闪,厉色消敛:“朕知道!” 太上皇叹了一口气,苍老的脸第一次在儿子面前露出无力之色:“你说的也是朕这些年所忧虑的,只是老四啊,你记着,一定不要急,万事缓则圆,急则难成。 你正值壮年,精力足,时间也还长,办事不要急于一时之间,一利之得。 这天下,每天都在发生着大大小小的事,你再想伸手,也是鞭长莫及。 你要稳,比朝上所有的大臣都要稳,你要让他们急。 然后,以你的能力,就能轻松统御朝堂,治理天下。” “听说你自继位以来,天天只睡两个时辰。”太上皇目中露出严厉的责备之色:“你是想把自己累死?朕自小教你的养生之法,你全忘了?前些年你自己说的要爱护身体的誓言也忘了?老四,你要记着,你这身子,不只是你的,也是朕之骨血,你不可苛待,这话,你时刻不可再忘,记得了吗?” 看着虚弱的老父躺在床上尤要忧心自己的身体,四爷眼中泪光闪动,几乎当场落泪。 抓起榻边瘦弱得皮包骨的手,四爷祈诚地将其贴在自己的额上,哽咽道:“阿玛,儿子记下了,再不敢忘。” 丙子,皇帝再下敕令,言八旗人员有为本旗都统、本管王公刁难苛索者,许其控诉。 此敕一下,八旗浮动的人心顿时一定。 福源居一楼的大堂,几扇屏风分隔出的区域里,许多人都在议论皇帝的几则敕令。 “许旗民控诉上官苛素,便是予小民以生机,实是圣上悯下怜弱,慈爱我等小民之举。” “可见圣上前番迁旗民入热河垦田,非是抑满扬汉,乃是整饬风气,却是为更多底层愿意劳作的民众张目。” “圣上此举,只怕要得罪不少权臣啊。” “只盼圣上万事如意,莫要为权臣所掣肘才好。” …… “听说上次进宫找太上皇告状的老臣被太上皇申斥了,该!照我说啊,那些老东西就是倚老卖老,想要借太上皇压服圣上呢,不想太上皇圣明依旧,没被他们利用。” …… “……你们听说了吗?八爷前些日子带着刑部的人抓了好些老内侍,据说查出了好些阴私。” “我也听说了,说良妃娘娘便是为那些没根的东西给害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