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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驾万人上,又有何好处呢?

    顾青阑看着景泽昱眼下浓重的青影,几次欲开口,可想了想又作罢。

    他现在又有何立场去关心他。是臣子,挚友,还是别的什么……妖妃。

    这一顿饭吃的索然无味,不过好在景泽昱在他面前向来是个话多的,除了吃饭外就是东扯西扯,用饭的时间里,前朝几个老头的家谱上下多少代都快被景泽昱扒了个遍。

    用过午饭,景泽昱还想在这赖上一会儿,可还没等他寻个由头开口,顾青阑倒是先下了逐客令。

    “陛下朝政繁忙,若不想再听老大人们担忧什么妖妃传闻,还是早些回禄渊殿吧。”

    “青阑,你当真不多留我一会儿吗?”景泽昱小声抱怨。

    “我以前看那话本子里写的,后宫的那些娘娘们都想尽法子的让皇帝在自己身边多待上一会儿,怎么现在轮到我做皇帝了,反而还被赶着出去……”

    本来顾青阑看着景泽昱眼下的青黑还稍稍有些不忍心,可听到这人后半句的娘娘皇帝什么的,才发现自己的担心都是多余的。

    外面都盛传妖妃误国了,当皇帝的还一门心思不知悔改,还要他这位妖妃出言将人赶回禄渊殿好好勤政。

    “景泽昱……”顾青阑磨了磨牙,“你若是再多言半句,我让你往后一旬都进不来这卧澜宫的大门。”

    刚刚口无遮拦的皇帝陛下蹭的一下从椅子上起身闪到门口,“青阑,你莫生气,我现在就走,现在就走。”

    说是这样说,可景泽昱一步三回头的模样,又看的顾青阑邪火直冒。

    “寝殿到宫门这点距离,陛下还要走多久。”

    景泽昱依依不舍地推开卧澜宫的朱红门,回头还不忘交待一句,“青阑,晚些我让人把我那的玉夜春给你送来,明日我下了朝再来看你。”

    说罢,玄色身影随着话音一起消失在门后,卧澜宫又归于寂静。

    顾青阑不习惯身边有太多人,景泽昱也知道,所以将顾青阑接进宫中后,他便指了自己身边一个信得过的细心小厮去负责他日常的起居。

    况且,顾青阑的身份知道的人也并不多,他将人放到自己摸得到的地方,就不必再担忧他能否暖饱是否平安。

    将人赶出卧澜宫,顾青阑独自饮了几盏冷茶,又和衣在床上睡了过去。

    这一梦竟梦到了景朔二十一年,梦到了他与景泽昱相识的那个槐夏。

    顾家家主顾培业,官至太尉。顾太尉长房长子举婚仪,宾客纷至,门槛都几乎要被踏破。前院自然是恭喜拜贺声不断,红绸挂梁,好不风光。

    顾家三子,长子顾珏,次子顾珦,幼子顾青阑。

    顾珏是大房所出,顾珦是侧房所出,均入族谱。而幼子为外氏流离女所出,不入族谱,无名,生母名青阑,只随父姓,后缀母名,取名顾青阑。

    所以,顾家对外虽称有三子,可谁也没见过顾家老三到底长什么模样。

    顾珏娶妻这天,全京城的权贵都齐登顾府,而这种凑热闹的场面怎么能少了游手好闲的小王爷景泽昱。

    要说帝王家最不缺的应该就是王子王孙,可到了景泽昱他爹这代,却是个出了名的痴情种,与皇后伉俪情深甚至为她不再纳妃不开后宫。而这位皇后娘娘生下小皇子景泽昱后没过几年就隐疾发作撒手人寰,皇帝也眼看着一日一日地衰颓下去。

    许是太过思念皇后,又或是自小没了母亲教导,这位小皇子自小便性天真,脾顽劣,行事莽撞单纯。但这容貌却完全遗传了先皇后,五官昳丽又不显媚态,且性情讨喜,虽然在宫中常常犯错也极少得到训斥。

    以至于朝堂所提的立储一事,景泽昱常排在议事首位。

    而就是被前朝看作皇帝属意的立储人选的景泽昱,在十八岁就被皇帝老爹赶出宫去,早早封了个无职王爷,甚至连封地都没有,略显草率地在皇宫旁边指了块地当作王府。

    至此,这帮朝臣们才反应过来,皇帝不是不喜欢景泽昱,而是太喜欢他,却不喜欢他做皇帝。

    天子也是人,而人爱子,必要为之计深远。

    所以,当世之纨绔,景泽昱排第一,自是没人敢称第二。

    而这位纨绔王爷在前院观了一会儿礼,只觉得无聊至极,趁着仆从没注意,推开了通往后院的几道小门,来到了顾府的小园。

    他一边晃悠着一边百无聊赖地路过布置风雅的庭院,他自小在皇宫长大,一半的时间都泡在御花园里。不过他看这顾府的庭院,虽远不及皇家气派,但也一看就费了不少钱财才能砸出来的。

    顾培业虽然官居太尉,不过这几年的俸禄可远负担不起这么奢侈的庭院内府。

    不知不觉逛到了顾府的东南角,花园里铺的鹅卵石小道也到此结束,就当景泽昱打算转身的时候,突然听到了一些不太对劲的声音,好像有东西在撞着什么。

    他也没觉得害怕,毕竟这世上让景小王爷怕的还是皇帝老爹的板子。

    循着声音他一路摸到顾府最深处的一个破败小房门口。那木门很奇怪,并没有落锁,只是用一个门栓横在门缝正中间,不防外面的人,倒像是想困住里面的人。

    景泽昱凑近,只听到里面有人的呼吸声,声音不大,甚至连撞门的声音都显得越来越小。

    他忙抬手将门栓扯下,门内顺势栽倒出来一个与他年岁相仿的白净少年,身上的衣服不算脏,看着也不差,只是手脚有些不合尺寸的短小。

    “喂?你是何人,怎么在这里待着?”

    “喂?醒醒?”

    景泽昱试着唤了好些声,可那人始终都没什么反应,只稍稍冲他抬了抬眼皮,就再没有动作。

    景泽昱没见过这场面,心里一急,张口就想喊来人,可刚嚎出一声就被人攥住了衣角下摆,被扯了一趔趄,差点栽倒在那人身边。

    “莫喊……”

    “大人、求你莫喊……”

    少年嗫嚅着开口,浑身都没了力气,可手还是死死地攥着景泽昱的衣角,固执地等着他开口答应。

    景泽昱蹲下身将人半抱着拖进屋子里,然后扫视了一圈,逼仄狭小的空间里堆满干柴,这么明明就是柴房,结果却用来关人。

    他看了看四周,又看了看倒在一边的少年,想起自己身上的布袋里还有一些蜜饯,忙把东西翻找出来塞到少年手心。

    “吃,你快吃。”他眉宇间都有些着急,见人半天不敢有拿取的动作,直接伸手捡了一个又大又甜的果脯塞到了少年的嘴里。

    “唔……”那人明显没反应过来,但东西塞进嘴里只是下意识一嚼,酸涩混着甜味在口中迸出来,哪里都好像是甜的一样。

    “怎么样,好吃吧。”景泽昱蹲在他身边看着那人吃的鼓起来的腮帮,只觉得好玩又有些可爱。

    “是城南那家的蜜饯,我经常去那里买的。”

    见少年慢慢将嘴里的东西吞咽下去,景泽昱又忙将手上剩下的东西通通塞给他,眼里带着一些发亮的期待,好像迫不及待地想看到他吃下去似的。

    顾青阑哪里见过这场面,只觉得面前的这位大人眼睛又黑又亮,长的这样好看,又这样看着他,他并不能拒绝。

    况且,他也从来没拒绝过别人。

    景泽昱就这样看着他把蜜饯吃了个一干二净,然后也不嫌脏,直接坐在了柴房了地上,同他并肩坐在一起。

    纨绔的脾气上来,什么都要刨根问底儿。

    “现在可以说了吗,你是何人,又为何在这里。”

    “……”他不能说,他也从没对人说过,所以他不敢。

    “我在问你,你为什么不答呢?”

    “大、大人,我不能说……”

    “为什么不能说?”景泽昱追问,看着面前人把脑袋垂了下去,根本没有开口的打算。

    “那、大人。”顾青阑看着景泽昱,眼里带着小心翼翼的询问,“您的官级比太尉大吗?”

    景泽昱想了想,他虽是一个无职王爷,不过好歹也算是个王爷,肯定能压太尉好几头。

    “大,我的官级比太尉还大。”

    “那好,我、我告诉您,还请您莫要张扬出去。”

    “你说。”

    “我叫青阑,我叫顾青阑。”

    “顾青阑……”景泽昱恍然大悟,姓顾,可不就是那个顾家从没出现过的老幺吗!

    “你是顾家的人?”

    顾青阑冲着他点了点头。

    “你既是顾家的人,今日顾珏办喜事,你又为何会被关在此处?”

    “我、大哥…大少爷说他找了高人算过,我的八字和今日的吉时相冲,只能待在东南的柴房里,等吉时过去,就会有人来放我出来。”

    景泽昱掐着时间想想,这吉时都过去多久了还没人理他,今日若不是他,恐怕这顾青阑就要倒在这里。

    更何况谁家做喜事会算兄弟的八字,这个顾珏明显是在诓他。

    “吉时早已经过了,你跟我走吧。”景泽昱站起身拍了拍衣摆,站起来缓了缓蹲麻了的双腿,然后朝着一直默不作声的顾青阑伸出了手。

    顾青阑抬头看了看面前的手,又仰头看了看顾青阑,西沉的暮日刚好环在他身上,像给人镀了层光。

    景泽昱确实是他带着苦味的少年时中唯一落下来的一点朱光。

    站着的人伸了半天的手也不见有人应和,定目一看才发现顾青阑整看着他有些痴愣。

    “愣着干嘛,走啊?”

    “是、是,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