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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山陵崩,澄安否

    殿外伺候的众人被突来变故吓得惊惧失声,宫廊处一片嘈杂纷乱。

    “快,快请太医来。”

    路鸿赶紧命徒弟钟纶,进殿内禀告。傅式缨则领着拱卫司众人戍卫抚怡殿,再传令各宫门加强巡逻守卫。

    妡帝此时方至,见着满脸是血已经奄奄一息的尹竺莘,如遭雷殛般心口剧痛。

    “莘儿,莘儿阿。。。你们把这个给她解开,给她解开!”妡帝扯着冰冷手镣撕心裂肺的大喊。傅式缨拿出钥匙将手镣取走,这时太医也过来了,她到尹竺莘身边查看一番,只跪地将头一磕到底不敢多作言语。

    有宫奴想过来扶起妡帝,妡帝打掉她的手缓缓坐到地上。她从背后揽住尹竺莘的肩膀,将人托到自己腿上。她记得这是莘儿孩提时候,最喜欢在她身边撒娇被抱着的式子②。

    过了半响才颤巍巍的抬起手,抚过尹竺莘那双圆瞪眸子:“莘儿,母凰知道你冤阿!这世道污浊还是闭上眼,早日瞑目往生投胎去吧!”

    妡帝额上青筋跳痛,伸手指向立在不远处的尹竺偲瞠目怒斥:“整个大夏江山都是你的了。你为何,为何就这样容不下你的meimei!”

    媱帝对妡帝的指责不为所动,她神情是透骨的冷漠,只道了句:“送母凰回宫。”

    妡帝眼睁睁看着尹竺莘的尸首被宫人抬走,站起身心中悲痛化为怒意大步离去。后面的宫婢侍奴,连同拱卫司的卫士都跟着疾步行走。

    “放到哪里去了”妡帝一回延辰斋便翻箱倒柜的寻找,一边嘶哑着嗓子喊道:“罗彬,罗彬快进来。”

    罗太彬脚步轻快的进到殿内,见博古架上古玩珍宝不是碎了便是移了位置,书架上典籍腾挪拆乱,牙签玉轴散落一地。他挥退左右伺候的人,便听妡帝急声问道:“你从登州府带回来的那枚戒指,放到哪里去呢!”

    “陛下还请保重凤体,三凰女已故。便是要给她洗清冤屈,也得选个恰当时机!”罗太彬心道此时将那物交出,必然引起轩然大波。只怕两位帝凰会因此离心,甚至决裂。太上凰如今手里无权无兵,若真撕破脸,怕是日后长长岁月只能幽禁于此。

    “你莫要再多废话,若不是你劝阻让孤犹豫不决。莘儿怎会白白断送性命,你将信和证物都快拿来给孤。”

    “是。。。”罗太彬见搪塞不过,只得起身再想对策。不料他刚一转身还没走几步,一本厚约一尺的典籍从书柜上落了下来,正好砸中妡帝头顶。想是因刚才遍寻之时,让那本古籍大半悬空,此时又一摇晃便落了下来。

    “陛下!陛下!快来人啊。。。。”

    妡帝三日后人才转醒,她醒来后第一句话便是问尹竺莘的夫郎子女何在。

    说起那公良氏也是心性刚毅之人,尹竺莘被带入宫中不久。他便在大理寺将自己的亲女,活活掐死。正欲继续杀子时,被狱卒看到及时阻拦,那男孩才得以保全一命。公良渊见杀子不成,疯魔般往外跑。逼得狱卒拔刀威吓他退回牢里,不料他竟直往刀口上撞,鲜血染透衣衫当场断了气息。

    如今尹竺莘一家四口,只剩幼子还在牢里。妡帝砸了药碗,悲恸大呼要见仅存幼子。太医见此情形对尹竺偲道:“臣刚才替太上凰把脉,怕,怕是。。。陛下凡事还请顺着些,万不可让太上凰再受刺激。”

    “怎么会,母凰不过被书砸中怎会如此严重。”

    “回陛下,年迈者最忌大悲大喜。如今数九寒天的,太上凰被书册砸中顶骨。病势危殆啊!”

    媱帝沉思片刻,吩咐左右让人将尹竺莘之子带进宫来。一个时辰后,颜炤亲自将孩子抱到延辰斋外,再到御前请罪。妡帝不愿见媱帝和君后,颜煊便立刻安排乳公抱进去。

    就这样一晃过了大半个月,孩子一直没出过延辰斋。只是妡帝身子依旧一日不如一日,连药都喂不进了。太医这日诊断后,对媱帝陈述病情,委婉告知太上凰也就这一两天的光景呢。

    妡帝躺在床塌上,地龙烧的旺她身上却不见暖。她看了眼不远处,由乳公领着蹒跚学步的小凰孙悲戚道:“泉儿是她害的,莘儿也是她害的。现下还要害这个孩子!是孤错了,竟将凰位传于这样心如蛇蝎之人!孤大错特错啊!”

    妡帝嗓音沙哑、咳嗽声不断。罗太彬遇此变故,人还算镇定。他只拍着妡帝的后背劝道:“陛下,陛下还是保重凤体。等您身子彻底好了,这些事儿才好有个决断。”

    “你去,你去传旨让徽安进宫来见我。”

    庄毓棣华此时已经显怀,他由帝子婿高惇扶着在延辰斋见到媱帝和君后等人焦急道:“母凰到底是怎么呢,前些日子还好好的。怎么就得了这样的重病?”

    媱帝拍了拍弟弟的肩膀,看他穿的厚实放下心来宽慰道:“太医说母凰年纪大了,寒凉难熬。你也莫在这耽误呢,快些进去吧!”

    半柱香后,帝子婿扶着泪眼潸潸的棣华到殿外。姐弟俩说了几句话,尹徽安又代为传旨:母凰请宜贵君入殿。

    槐宁不明妡帝为何此时单独召见他,实有些疑惑。他下意识看向尹竺偲,媱帝自然知他心思,颔额道:“母凰定有话儿同你说,去吧!”

    此时多日落雪已停,云淡风缓天初霁。几缕阳光透射下来,将槐宁身后拉出条修长的影子。

    槐宁入殿后正欲下跪行礼让妡帝给挥手止住了,她静静打量了他一番。而后命人将置药盏的红木塌几撤下,撑着虚弱之躯坐起身。

    “你是淮安府,槐家的儿郎。孤当年让你以陪侍身份入府,可还怨孤?”

    槐宁闻言头低垂几分,他从未想到妡帝一开口便提及此事。当年之事于他确是折辱,但事过境迁,他也断不会因此久生积怨。

    “臣侍自潜邸入宫,只恐服侍凰上不周。不曾有怨。”

    “你们私定终身,闹的满城风雨引来一众言官参奏。”妡帝说着微一阖目,继续道:“但孤知道你对她是真心的,生了泉儿后便立刻进了你太女侧君的位份。泉儿来的巧,死的也冤。你想不想知道,泉儿到底是被谁害死的!”

    “回陛下,泉儿之死已有圣裁。”泉儿的死对于槐宁是刻骨之殇,但此刻他却揣度不清妡帝提及此事原由。

    “这不是你的错,是孤这个凰奶奶护他不住。”妡帝说完让罗太彬抱来澄儿放到槐宁身边,便令乳公和罗太彬都退下。

    “孤和你做个交易,你若答应孤好好护着这个孩子,孤便告诉你泉儿到底是被谁害的。”妡帝见槐宁还是犹豫神色,继续道:“你别急着答孤,抱一抱澄儿。”

    那孩子并不认生,软乎乎一团偎在槐宁臂弯里笑。他心微一绞,瞬间眼眶热了。

    妡帝见槐宁这一副温和的慈父模样,心中瞬间有了定论。将手展开,里面捏着的金戒指出现在槐宁眼前:“你可认得此物。”

    这是?槐宁蹙眉不敢言语。

    “孤的时日不多,也不同你绕弯子。你若想知道现下就发誓,护这孩子一世周全。若不想,出去孤全当你没来过。”

    槐宁凝眸沉思片刻道:“臣侍发誓,只要臣侍在后宫一天,必得保他平安。”

    妡帝点头开口刚想说话,突然猛烈咳嗽起来。槐宁将孩子放回塌上,再递茶盏到妡帝枯瘦手边。妡帝饮了茶水,由着槐宁给她抚背顺气。

    “当年宫宴苦胆案,涉案的光禄寺厨锅师傅有一少年挚友。案发前,锅炉师傅将此物交给了她。出事后,挚友收到一大笔银钱知是她给的,便打点牢头去见她。她再三叮嘱挚友若日后宫里来人,不管是谁来细究都只管将此物交出去。并言道已全然没有保留,只求挚友带她夫郎女儿,回登州府保命。”

    槐宁将目光移到戒指上,戒面錾刻鸿雁游云图唤起了他脑中的记忆。那时他孕期已满八月,尹竺偲为保他生产平安特地厚赏了他屋里伺候的所有人。最后让人呈上自己刚得的一对戒指,对路鸿道:“过几日便是你的生辰,这些年你办差得力辛苦了。这金戒戒面錾刻着鸿雁,和你的名字相衬便赏给你了。若日后有了心爱之人,可赠此物定情。”

    话音一落,满屋谢恩之声连着笑语欢言。回忆就此断裂开来,槐宁心头大骇,整个人都怔住了,金戒子同他的泪一同滚落下来。

    妡帝见槐宁失魂落魄的神情,心中的最后一口气也疏解呢:“我看你是认得的,那再多的话我不必再说呢。”她费力的将戒指拾起,塞到槐宁手中:“记住你刚才起的誓,退下吧。”

    槐宁起身行礼离开,妡帝又低低唤了声澄儿。看着孩子被抱走的背影,满眼皆是毫不掩饰的悲恸。却又在人影彻底消失后,脸上带上几分痛快的纾解之意。

    槐宁出延辰斋,沉沉夜幕之下他对在殿外枯站的媱帝和君后、邢英侍等人道:“太上凰召你们都进去”。

    此时,妡帝已至弥留。尹竺偲近前,只听得她嘴里含含糊糊的念着。刚开始听不真切,最后方知她说的是:“奕璇,孤这就来寻你了!”

    隆思二年,太上凰崩于延辰斋。绵延千里的宫殿巍峨,被一阵低泣哀鸣冲破寒冬静穆。

    雷殛jí :雷打。

    ②式子:姿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