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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帽花贴心揣了一路,落到身上烫rou。

    常乐的嗓子眼紧涩,他有一肚皮话想问渠锦堂。

    那封信他看到了?也看懂了?所以追上来。渠家弄丢了大少爷现在该乱了吧,没准找他的人已经在往汜水的路上,常乐算到渠锦堂会莽撞,故意绕道鲁家坡,想叫他扑个空,好死心,哪曾想阴差阳错,多容他们一晚上。

    可渠锦堂不这么想,他是怎么追来的,常乐一个字没问。

    就算他问,渠锦堂也打定了主意不告诉他。

    他不会告诉他,自己看到那封寥寥数言的书信时的惊惶,心像一页脆纸,一碰就碎。更不会告诉他,他是怎么在渠宅里四处找他,怎么踹开渠庆堂的门,用拳头逼着他开口。怎么在他爹的咆哮和他娘的哭泣声中甩开上来擒他的人,奔出渠宅的大门。

    甫阳县城外灰蒙蒙的土路,他在天不亮的道上飞赶,找遍地上每一道车辙,候他们不留意,缩手缩脚爬进木箱,一路颠,一劲儿的难受。

    他把帽花留下,就是要和他两清的意思,门都没有!

    牙齿在嘴里打抖,渠锦堂的声音听得人心里下针似的,一抽一跳地颤:“你知道这一路,我是怎么想的?你又扔下我,第二次了,我真想……”

    后背上的衣裳,连皮带rou被两只手揉开了又抠疼,肩膀头,一片温凉的潮湿。

    怕他不要他,渠锦堂搂自己的命一样搂着常乐:“他们知道了。”

    “你要不留我,我没处去了……”

    悍雷滚过天灵,常乐半具身子都麻痹,该粉身挫骨的,却没觉出多少后怕,只是疲乏,走过二十里路都没有的劳累,只因渠锦堂尘埃落定的一句「知道了」,把他前二十年压在肩上的重负都撂下,一身的松快。

    常乐用股子柔劲儿捧起渠锦堂的脸,拇指拭过眼尾,一滴泪就下来。

    袖管在脸上囫囵地擦,不想叫渠锦堂看去,常乐低头,扒他沾了泥点的袜,扽下鞋子:“我看看你的脚……”

    渠锦堂缩缩赖赖地往后蜷腿:“你别碰……脏……”

    常乐睃他一眼,为这一眼,渠锦堂乖乖地定住,带茧的指节摸过脚踝,浑身从上到下打了个摆。

    他哪儿跑过这么多路,养尊处优的脚上磨出好些血泡,大的小的guntang的,常乐哑着嗓子,想碰,不敢碰:“疼么?”

    月色清朗,渠锦堂仿佛见到点星子的光,在常乐的眼角一忽闪:“不疼。”他说谎话,“你……你别哭啊,真的一点都不疼。”

    常乐推开他,在黑漆漆的屋里找他炕下的那双鞋,渠锦堂慌了,打从背后抱住他:“你去哪儿?!”

    那是被丢怕了,一刻都不能放他走。

    背上狗皮膏药似的黏着的人,常乐拍他的手:“我去打点水……”被渠锦堂一下攥住腕子,捏住五根手指头,这忽儿的疼,都疼得叫人心安,“别走!”

    两个人的手,梭子穿织口地握到一起。

    “我不走,你脚上的泡,得挑了……”

    “那也不让你走……”

    “不挑了,明天没法赶路……”

    “你要赶我走?你的心怎么那么狠!我为了你都……”

    说不听,吧唧一大声,渠锦堂愣了,常乐揩掉嘴唇上的咸泪:“谁让你回去了,你这样妨着我们赶路,再熬一天,到了汜水上了船就好了……”

    “常乐!”渠锦堂用一把死力气把他抱住。

    再多的话就不必说了,打他来,常乐便知道,自己走不掉了。

    伙计们没想到,少东家居然赶上来,还是渠锦堂,编瞎话脸不红气儿不喘,张口就来:“咱们这次下隅北,那是打头阵去的!现在甫阳不安生,往后啊,整个茂兴号都得搬去隅北,到时候,还得靠咱们撑起局面!”

    常乐看着他把人心都煽惑旺,挤眉弄眼冲自己邀功:“你就一张嘴……”

    胳膊肘擦胳膊肘,渠锦堂挨了说,死心塌地的傻气:“对你真就是了……”

    车上只余一处空座,常乐请来大少爷,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渠锦堂抱他的胯把人送上车:“还是你坐吧。”

    日头红火的一团火焰,在眼前斑斓跳动,大家伙的脸上,都有一蓬有盼头的光。

    换了布袄布鞋的渠锦堂,笑得像个无忧少年郎:“你是掌柜的,应该你坐。我呀,就在你边上,给你牵马。”

    阳光洒在身上热烘烘的,不知谁先开口唱:“想亲亲想得我手腕那个软,拿起个筷子我端不起个碗。想亲亲想得我心花花花乱,煮饺子下了一锅山药蛋。头一回眊meimei你不那个在,你mama劈头打我两锅盖。想你呀想你实格在在想你,三天我没吃了一颗颗颗米……”

    一群汉子嗷嗷吼出来的臊话能动听到哪里去,渠锦堂也没了少爷的样,跟着他们,学他们唱:“茴子白卷心心那个层,meimei你爱不爱受苦那个人……”

    「你爱不爱受苦那个人?」

    常乐被渠锦堂炙热的目光烫着脸,后脖颈垂下的弯儿,羞嗒嗒的一朵兰花似的,怎么瞧怎么好看。

    没有兰花,路上的野菊花随手藏下一朵,渠锦堂扽常乐的袖管,塞到他手里。

    那朵花要是戴到他鬓边,一定更好看,没等常乐红着脸抬头瞪他,渠锦堂又扯开嗓门,一把亮堂的好嗓子,乘着风飞到天上:

    “雪花花落地化成了水,至死了也把哥哥你随,咱二人相好一对对,切草刀铡头不后悔。”

    歌声一路从鲁家坡唱到汜水城外,来迎他们的人,手里提的灯笼上,红红一双大字「开源」。

    是裴幼卿留下的人:“常掌柜,在这儿等您好些天了,东家说您一准会来,请吧。”

    渠锦堂扯了常乐一把,嘴巴撇得能挂油瓶,对方打量他,有些惊讶,又好像意料中:“这位是渠家大少吧,饭菜已经备下,船也都靠岸泊好了,不着急赶路,休息一晚,明儿再走。”

    袖子底下,常乐捏了捏渠锦堂的指头:“裴老板让你们准备的?”

    他说老板,不是喊大哥,渠锦堂的嘴角背不住要翘,气儿也顺了,低头,听人交代:“让我们送常掌柜渡河,前头的路不好走啊,北边一打仗,关里也跟着乱,逃的逃,上山的上山,还有些个领不到军粮,端着枪就当了匪头……”

    他自觉说多了,挥挥手:“两位爷,咱就别这儿站着了,让船娘烹了点河鲜,大家伙儿今天晚上好好吃一顿……”

    夜里,两人被安排在了一间房:“小地方,委屈渠少爷和常掌柜将就将就了。”

    炕上只准备了一床被,渠锦堂弯眼睛看着常乐,脱了袄先爬上去,常乐在床边慢慢吞吞解衣扣,开到第三粒,被人从腋下伸出手拖上床,身上两条光溜溜的膀子,一颗怦怦的心,贴着后背热火朝天地跳。

    “躲什么……”渠锦堂湿乎乎地叼他的耳垂,“你裴大哥都把你给我了。”

    常乐没他那么不害臊:“现在又是我大哥了?”

    他这是在怼渠锦堂的小心眼呢,这家伙就是个顺杆爬的,哈他小肚子上的痒痒rou,两人一股脑地滚到被子里:“他不跟我争你,让我管叫他大哥都成!”

    常乐的笑还挂在颊边,渠锦堂用手指点住那点小旋:“月儿……”

    笑着笑着,眼睛就酸了,常乐推他手臂的手,慢慢的改成了搂:“嗳……”

    渠锦堂的鼻子响了响,挤出个笑:“我不是在做梦,咱们真的……在一块儿……”

    常乐摸他的脸,不敢想,更不敢说,怕说出来,好梦就惊醒。

    这样温驯的时刻,渠锦堂不想显得自己不像个爷们:“明天咱们自己走,你归了我,往后不劳你大哥cao心。”

    常乐没急着否他,捋他垂下的头发,跟他交换了好几个黏黏腻腻的吻:“从这儿到隅北要换三次船,路上还要走四天三夜,有开源号在前头开道,我们也顺些……”

    渠锦堂不是不明白这个理儿,可他的人还要沾别人的光行事,他心里憋屈,常乐就怕他钻牛角尖,红着脸蛋儿,勾住渠锦堂的腰。

    “往后的道,没暖炕大床了,还有三个时辰才天明……”

    灯火呼啦摇曳,常乐脸上生动的红,看得渠锦堂身上春芽破土的一阵sao动。

    “月儿!”

    火光忽一下熄灭,朦胧的黑影降下来,被子高高耸起座山包,柳条荡过水面明月,漾开的水花,一拱一晃,摇到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