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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被隐藏的真相

    第二十三章被隐藏的真相

    初春,幼嫩的荷叶刚刚舒展开,湖水微凉,温和的阳光从她的指缝间倾泻而下。

    她的肌肤光滑而细腻,嫩白中透着淡淡的粉,逆光的时候隐约可见手背上青蓝色的血管。

    除了黑发和略深的瞳色,她和如墨真的一点都不像。

    玄烛躺在长堤上,双脚浸没在水中,仰望着天边飘忽不定的云朵。

    “小黑,还记得我以前跟你的说吗?”

    “我从没见过我的生母。父皇和澜妃说她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病逝了,也有传言说我是父皇和民间下女的私生子。”

    “我才不信呢,”玄烛在水里踢了一脚,哗啦啦地溅起一片水花,惊醒了对岸的水鸟,“若是她死了,为什么宫里从来没有人见过她?为什么没有留下任何遗物和牌位?若是父皇介意她的身份,为什么会对我这么好?”

    “再说了,以父皇的为人,哪能轮得到别人说三道四?”玄烛轻笑一声,眼睛弯弯得如同两个小月牙,“他要是看上哪家姑娘哪怕与全九州为敌也会把人绑回来。”

    “我觉得吧……我妈她一定是个大美女,父皇小气鬼才会把她藏起来。”

    “玄辰有母妃又能怎么样?还不是要天天要被拉去训话,没有一点儿自由。”

    “我一点也不羡慕他。”

    “我其实也不在乎别人怎么想,我、我只是想要见见她……”

    “我想告诉她烛儿一直都很听父皇的话,连澜妃都夸我懂事聪明,今年又长高了,学会了骑马射箭,很会爬树,能看到奇奇怪怪的东西……“小公主抽了下鼻子,扁了扁嘴,声音里逐渐带上了一丝哽咽,“我想要见她,想要和她说说话……”

    ——不要让那小杂种再接近我,太恶心了

    ——我真后悔当时没有掐死她。

    不应该的……不应该是这样的。

    父皇?快告诉我如墨是在撒谎!

    父皇?父皇?父皇?

    父皇……您为什么不说话?

    黑色的雏鸟落在了玄烛手边,歪着脑袋看向自己的主人,尾羽末端笼罩着一圈诡异的黑雾。

    “您在这里啊,殿下。”

    玄烛赶紧擦干净眼泪,滚了一圈爬起来。

    “您刚才在和谁说话吗?”林澜的身份不仅是皇帝的妃子,也是南书房的总管,负责王公贵族的教育。对这个身世复杂、有时言行怪异的孩子,她总是怀有一份额外的怜惜和纵容。

    “没有人,”玄烛立即摇头否认道,“是我在自言自语……澜jiejie你怎么来了?父皇又来查岗了?”

    “陛下今天没有来。倒是颜妃差人送来了不少新奇糕点,想让殿下们多聚在一起说说话。”

    “啊,我最喜欢颜妃娘娘的糕点了!月颜宫的面点厨子简直是个神仙!”玄烛说着就要往会跑,又像突然想到什么似的,犹疑不定地看向她。

    “有什么吩咐吗,殿下?”

    “我知道我已经问过很多次……”玄烛沉默了片刻,还是问了出来,“您见过我的母亲吗?她是什么样的人?”

    “殿下的母亲和殿下很像,聪明勇敢,”银发女子怜爱地揉了揉她的小脑袋,“陛下很疼爱她,可惜红颜薄命,还没等到殿下长大就离开了。”

    林澜话音刚落,玄烛的脑海里就响起了另一个属于林澜,但内容截然不同的声音:

    ——为什么殿下又开始打听玄墨的事情?是否要禀告陛下?

    玄烛惊诧地看向林澜,女子依然是那副友善温和的表情,亭亭玉立,银发上却盘旋着一圈如同冠冕一般的黑雾。

    她瞬间就明白了过来。虽然语言不通,但小黑和她能够通过肢体接触听到彼此的心声。这样推论的话,刚才脑海中响起的那句话其实是澜妃心中所想?

    为什么问母亲的事情林澜会想到玄墨?为什么要告知父皇?

    玄烛听说过玄墨这个名字。关于他的记载很少,不过寥寥数笔已足够凸显其在父皇登记之初的赫赫战功:玄武国前任大将军,率军击溃韶华,智取诏月,与帝江国结盟。

    从姓氏来看,应该也是哪家螣蛇贵族的后裔。虽然父皇疼爱她,但长在帝王家,对曾经螣蛇皇族的储君之争还是有所耳闻,也深知父皇面对自己的仇敌绝不会心慈手软。玄烛一直以为玄墨是二皇叔的派系,对父皇怀有叛逆之心而被清洗。玄墨……和如墨的名字很像?他们之间是有什么联系?

    “殿下?”

    “澜jiejie,我突然想起来之前给颜妃准备的回礼忘记拿了,您先去,我回一趟玉烛宫,马上回来——”

    玄烛话音未落就跑远了。被留在原地的林澜叹了一口气,心中默念几句,湖畔随即出现了一只碧玉蜻蜓,扇动着翅膀落在了她的指尖。

    “陛下,臣妾有要事禀告……”

    “小黑,你为什么会怀疑澜jiejie?”

    “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如墨说你本身是沧溟宫的怨念汇聚而成,所以宫里所有的事情都瞒不住你对不对?”

    “你知道如墨……为什么突然对我说那样的话?为什么父皇会那样对他?他到底是不是我的母亲?”

    “小黑,小黑你要去哪里?慢点,我跟不上。”

    身边的景色越来越熟悉,玄烛心里一惊,这里正是南苑,一切开始的地方。

    南苑在沧溟宫四苑之中离泓碧宫最近,但也是占地最小,最为落寞萧瑟的林园。据说在她出生前不久这里曾发生过一场大火,烧毁了大部分宫殿和建筑,现在只能作书库和兵库使用。如墨居住的望竹阁是西苑唯一的一所宅邸。

    当玄烛正以为小黑要指引她去望竹阁的时候,雏鸟却在一座木楼前停下了。

    “小黑,你到底要带我去哪里啊?”

    玄烛上气不接下气地爬着楼梯。

    木楼内部看上去是一座刚修建好的书阁,布置都很新,书卷和典籍也没有几本。但奇怪的是,玄烛从进来到现在没有碰上一个护卫和侍女。

    数百年不倒,在战乱中多次浴火重生的沧溟宫,恢弘的宫殿和壮丽的景色下不知隐藏了多少不为人知的过去和淹没在史书之中的隐秘。

    黑鸟最终停在靠窗的一排书架上,不断地用鸟喙戳着书脊,好像在催促玄烛翻开它。

    那本书被放在相对于玄烛很高的位置,她只好踮着脚一点一点从下面把书抠出来,“好啦,好啦,是这本对吧?”

    玄烛一打开书,大片不明的红色液体就从书架下渗了出来。她顿时一惊,两腿发软,扑腾一声坐在了地上。

    往事如同海啸一般袭来,裹挟着她沿着时间的轴线逆流而上。

    千丝万缕的银线横跨在阴森的大殿之中,密密麻麻得如同蜘蛛的巢xue。几十具被贯穿的尸体挂在半空之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小,都穿着血污的华服,惊恐地睁大了眼睛,死状可怖。

    “这就是全部了吗?”

    “是,陛下,燕王妃殿下全家三十二口都在这里。”

    “很好,”青年毫不在意地擦了擦手,把火把丢进了尸体堆,“二哥全家终于团聚了。”

    他看上去比玄烛记忆中任何时期的父皇都要年轻,体形消瘦,初具轮廓的脸庞清丽而冷漠,冰蓝色的眼睛带着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狠戾和邪气。整个人如同一把刚开锋的宝剑,桀骜不驯,锋芒毕露。

    那是被称作“修罗暴君”时期的父皇。

    “让开。”

    “抱歉,将军大人,陛下有令任何人都不得入内。”

    “你也敢拦我?”

    “下官不敢,但还请大人注意身体……”

    熟悉的声音让玄夜动作一顿,但很快又恢复了之前的镇定,“卫岚,让他进来吧。”

    一阵脚步声后,如墨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卫岚紧随其后。他显然来得很匆忙,披头散发,衣衫凌乱,但全身紧绷的姿态仍然如同潜伏于林间的猛虎,不怒自威的气势甚至压过了面前的帝王。

    “阿墨?”玄夜匆忙上前,神色中的冷漠迅速软化下来,深情得如同面对热恋中的爱人,“你怎么来了?不是让你留在将军府?肚子又痛了?今天有按时吃药吗?”

    玄烛是第一次见到父皇这样笑,第一次对一个人如此温柔体贴。

    大殿中的惨剧和火光令如墨脸色煞白,双手握拳,“……还是来晚了吗?”

    “为什么要这么做?燕王一脉已经没有威胁了。”

    “斩草除根,这不是你教我的吗?”

    “哈,你倒是出息了,我竟然信了你会真的收养燕王的遗腹子。”

    “本来的确是有这个打算,奈何燕王妃太贪心,碰了她不能碰的东西。” 玄夜怜爱地牵起男人的一缕黑发,“很快就结束了。”

    “范慈和曲浊呢?”

    玄夜没有料到男人会突然问这个问题,柳眉微皱,一张漂亮的小脸顿时委屈得惹人心疼,“阿墨,阿墨……我们回去再说好不好?”

    “……玄凌是你唯一的meimei啊,”说出这句话仿佛用尽了他所有的力气,自嘲似的笑了起来,“我还以为你不一样。”

    “阿墨,你别这样。”

    如墨很快恢复了平静,仿佛刚才的悲伤和失望只是冰面下一尾纤细的游鱼,呼地一下就甩着尾巴消失不见,“立即下令让范慈和曲浊从帝江国边境撤兵。”

    “如果我不呢?”玄夜声音轻快得如同是在开玩笑,但蓝眸中却多了几分危险的意味。

    如墨的眼神越过他的肩膀,落在不远处的熊熊烈火,“您不会忘了,您手里的兵权还是从我这里借来的吧?”

    “阿墨,你这是在……威胁朕吗?”玄夜将黑发缠绕在指尖,忽地一用力,把他拽入的怀里,纤细白皙的五指覆盖在他隆起的小腹上,在他的耳边轻轻吹气,“就凭现在的你?”

    玄烛这才注意到男人宽松的长衫下那如同五六个月身孕的圆润曲线。

    “嗯啊……”如墨小声地发出一句的呻吟,“住、住手。”

    “乖,别闹了。等我一会儿,处理完就带你回家。”

    “不用对我用这种语气,我不是你的女人,”他沉默但坚定地把自己拉离玄夜,“我会传令让范慈和曲浊回来,孩子生下来后,死刑还是流放随你。”

    “阿墨……”

    玄夜不快地念着他的名字,男人却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冷静地仿佛只是在陈述现实。

    “那时我答应了会护你周全,现在你……已经不需要我了。”

    “‘玄墨’这个名字还给你,我们之间两清了,玄夜。”

    男人捂着肚子,步履蹒跚地走出了门,把想要上来搀扶的卫岚赶到一边。

    玄夜一直盯着他,仿佛要在他的背影上烧出个窟窿。

    “刃,跟着他,别让他有事。”

    “是。”

    卫岚迟疑了片刻,还是低下头有些别扭地为如墨求情,“……陛下,大人他只是孕期情绪比较敏感,并没有任何不敬的意思。”

    换成其他任何一个人,胆敢对夜帝怀有不敬就足以血溅五步,也只有如墨能在一番威胁和抗命之后全身而退。

    但就算是他,这次也太过了。

    “你说,南苑之后重建后种点什么好?”

    “陛下?”

    “……哦,对了,阿墨喜欢竹子,”他的唇角逐渐浮现出一丝扭曲笑意,蓝眸中深藏着近乎病态的痴狂,“那就都种上竹子好了。”

    “呼……哈……”

    潮起潮来,曾经的幻影霎那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玄烛坐在地上大口地喘着气,不敢相信自己刚才看到了什么。

    那不是幻境,不是咒术,不是回忆,而是真真切切在发生此地的过往。

    掉落在她脚边的书册,打开的那页赫然一行红字:凤历259年,大将军玄墨病逝沧溟城。帝大悲,追封武安侯以示功德。

    玄墨将军就是如墨。玄墨死于她出生的那年。

    曾经被忽视的线索和细节串联在了一起,在她的头脑中逐渐拼凑出一个近乎完整的故事,一个被长久隐藏的真相。

    她是父皇和如墨的孩子,是灵族和半妖的后代。

    如墨,曾经以玄墨将军的身份为父皇征战四方。父皇很看重他,却因理念不合而互相猜忌厌恶。

    父皇容不下枕边人的叛逆,设计在如墨身体最虚弱的时候夺权,封了他的灵力,把他关在南苑六年,还想要把他……打造成一个温顺谦卑、任人宰割的男宠。

    过去的如墨是一个多么强悍骄傲的人啊,气质和她第一次见到的那个温和顺从的男子截然不同。

    还在望竹阁的时候,如墨总是会时不时地望着天空若有所思。他在想什么?自由?报复?还是在憎恨被他囚禁在这里的父皇和那个还得他落得如此田地的……女儿?

    ——不要让那小杂种再接近我,太恶心了。

    ——我真后悔当时没有掐死她。

    ——管好那个小杂种,不然您下次见到的就是她的尸体。

    如墨当然会恨她。如果没有她,他不会失去权力,他的人生不会被毁掉,不会被监禁在方寸之地的望竹阁,不会从万人之上的将军变成只能在父皇脚下苟延残喘的妖奴。

    她是罪人,她给她的生身“母亲”带来的只有毁灭和不幸。

    玄烛抱成一团,不住地抽泣着,“啊呜……呜呜……对不起……如墨……对……不起……啊呜呜呜呜呜……”

    ——你……另一个父亲的事情很复杂,他本来不是这样的人。

    他当然不是这样的人!是你……是你们毁了他!

    好恶心!

    好恶心!

    好恶心!

    悲痛中的玄烛并没有注意到随着她的哭泣,身边雏鸟的形态正在发生巨变。绒毛迅速褪去,身体也在以rou眼可见的速度不断地变大,新长出的飞羽漆黑而亮丽,仿佛熊熊燃烧的死亡之火。

    南苑地下,那些因为如墨的存在而被压抑住的怨灵和恶鬼也突然爆发的蓬勃妖气唤醒,一个接一个地,汇聚在了书阁上空,回应着玄烛的怒火与恨意。

    那将是它们的公主,它们的新王。她将带领它们将这个丑恶的城市燃烧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