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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阅读115

    老朱前脚刚把门关上, 后脚落座,三角板一扔,登时脸色大变, 把桌子拍得砰砰响。

    “这会儿怎么都哑巴了?刚才起哄的是谁, 自己站出来!”

    “……”

    “周凯, 你说!”

    他做了大半辈子数学老师, 今年虽已五十来岁,喊起话来依旧中气十足。

    只是那张原本弥勒佛似的和善脸, 却已不知何时满面涨红, 说话时, 两只眼睛更瞪得斗大,整个人rou眼可见的紧绷。

    舒沅拉着秦补翰站在一旁, 只是沉默。

    那表情她其实很熟悉。

    十来年前, 那时年轻许多的老朱, 也曾这样训斥着拿她打趣的少年少女,可惜,永远只是换来一阵嬉笑间的挑衅打趣, 有火没处撒,只能等人群散尽后,独自找她谈话。

    当然,时过境迁, 这会儿被点到名的少年,已然远比当年只知道天不怕地不怕的叶文华聪明很多,至少知道识时务者为俊杰。

    五分钟前还嚣张跋扈谁也不怵, 这会儿却齐齐埋下头来,心照不宣,一声不吭。

    唯一的动作,只有“默契”地背手,冲着身后的秦补翰竖起中指,挑衅似的左右摇晃着。

    显然是惯犯了。

    办公室里剩下的几个老师将一切尽收眼底,一时却也都面面相觑。

    不好多话,只能对了个视找,便一个一个抱起教案和书本起身,先后离开。

    ——“说啊,拿出刚才的力气说!这会儿怎么不闹腾了?!”

    此情此景,老朱又何尝不是看在眼里。

    想着旁边就是自己十几年前同样遭遇的学生,这么多年过去,竟然还是这样的局面,一时气急间没忍住,甚至拿起教尺就想动手——

    那教尺瞬间高高扬起!

    眼见着就要落下,领头那个叫周凯的学生,这才连连摆手摇头,抢着为几个“兄弟”开腔:

    “我们没有找事!是秦补翰,他自己吹牛皮不打草稿,所以我们跟他开玩笑,他玩不起,所以才……”

    “开玩笑就是把人抬起来、裤裆往柱子上撞?你们怎么自己不给自己开开玩笑?”

    “我……”

    “还说!还说!”

    老朱指着周凯,手里教尺微微发抖。

    然而,即便那威慑十足的教尺已然紧攥紧在手里。

    他怒目瞪视一圈,深呼吸,最终,也只是手劲一偏、象征性用力地狠敲几下办公桌。

    紧接着耳提面命,挨个把人训了半个钟,末了,摆摆手,示意他们回去上课。

    “不要再让我看见下次了!听到没有?!”

    “……听到、听到。”

    一群小子瞬间如蒙大赦。

    接连不断的小声应答过后,只悄然再狠狠瞪了没事找事、给他们惹一身sao的舒沅和蒋补翰一眼,便随即脚底抹油,飞也似的溜走。

    “砰”一声。

    人走门关,办公室里一片寂静。

    只剩下老朱、舒沅和一直在旁默不吭声的秦补翰,齐齐默然无语片刻,前者转身到饮水机旁,倒了两杯热茶,递到两人手里。

    “没事吧?”

    老朱低声问秦补翰。看他一直捂着腿间,脸色隐约发白,又眉头紧蹙,追问着:“要不要去校医院?”

    秦补翰摇摇头。

    有些嗫嚅的、怯生生回答:“不用……就当时有点痛。过一下就好了。”

    “真的?”

    “嗯,我经常……不是,就是,反正过一下子就不会痛了。”

    这孩子似乎还没变声,声音细而纤弱,有点像女孩儿,表情动作同样如是。

    老朱看他一眼,似乎想说什么。

    但最后,也只叹息一声,指了指桌上试卷,又指向一旁语文老师的办公桌。

    “那你在杨老师那坐会儿,自己找张卷子做吧,没做完也没事,缓缓情绪,下节课再回班上。”

    少年满脸感恩戴德,忙不迭点头答应。

    小声说了句“谢谢老师”,便捻起张试卷,避到了隔壁的隔壁去。

    等他走开,老朱这才抬头,看向一直默默抱着手里热茶不曾言语的舒沅。

    四目相对。

    半晌,老朱推了张办公椅过来给她坐,轻拍椅面,话题绕来绕去,却也唯余一声长叹。

    “我知道,你要问我为什么就这么把人放走了。”

    “……”

    “可我哪敢打他们?现在网络什么的都发达了,但也是双刃剑。随时要做好准备等着被投诉,投诉给校长、给教育局,动辄要发上网。就前两天,李老师你知道吧?你们那时候的历史老师,看见他们那群人躲在厕所抽烟,群……殴一个外校的女生。说了两句,接着就不得了了,孩子闹着要自杀,说老师对他有意见,故意给他穿小鞋,一大家子人跑来学校闹。闹到最后,虽然调监控证明了李老师的清白,可他家里老婆受不了啊,名声都毁了。只能逼着他辞了职,至于那个学生,记了个大过,还是接着念书,什么事都没有——这就上礼拜的事。”

    舒沅听得心口直跳。“……学校不管吗?”

    “现在还有学校发声的余地吗?”

    老朱反问。

    说话间,他扶着额头,也只满面有心无力的无奈。

    “……现在的社会太急躁了,大家都急着要表达,要说话,大的声音就会盖过小的声音,小的声音就只能沉默,这是没办法的事。就跟现在这群孩子似的,有人骂你,骂完就算了,不当回事,有几个人会管之后被骂的人心里什么感受?”

    他难得多话,一字一句,却都是少与人说的血与泪。

    其实换了别人,其实大可不必说这么多——然而,眼前偏偏已是一个血淋淋的例子,不对她交代清楚,他良心上过意不去。

    于是思索片刻。

    半晌,还是静静的,把掏心窝子的话都一股脑倒了出来:

    “现在的孩子都精明了。知道录音,录视频,这本来是好事,因为确实怕有不道德的情况,我也有小孩,我也希望他们碰到不公平的事会反抗。可谁能想到会出现这种情况?就像我们以前也想象不到,孩子和孩子之间会那么排挤对方。现在你也看到了,他们已经知道,在大人面前,永远半个字都不反驳,但你只要敢骂狠了,不说自己,就是那些被欺负的小孩,就越会受苦。挨骂的在老师这挨了多少,就会加倍还给本来就受欺负的同学……我们能怎么办?罚也罚了,骂也骂了,可是还是屡禁不止。做老师的,你说我们能怎么办?”

    即便他是老师,是园丁,是培育社会栋梁的第一班岗。

    可这个问题,他从十年前甚至更早,从他开始当老师,就开始问,开始心痛,依旧每一年都有这样的学生,成为人群中的羔羊,还能怎么办呢。

    ——他们又做错什么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