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舞月扬】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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脱口而出,今天算是开了眼界了。古人说李广射石,有了 这家什在手,人人都可成为李广。 何灌调给了他一都人马帮他搬东西,在现场的只有三十人,后面的七十多人 说是去搜集些大车来以便运输,但是一直没有出现。童贯不由得有些急躁,人怎 麽还不来?转头过去四处张望之时,众人中却不见了苏湖的身影。 人呢?跑哪儿去了?便在他想着的时候,杨烈突然抬头张望,在上风头处似 乎有什麽不对劲。接着他大叫一声不好,闪身便躲在一处石头后面。然后是雨点 般的乱箭顺风泼洒而来。 童贯下意识的趴了下去,双手抱头,乱箭在空中嗖嗖的飞过,喊杀声大作。 接着有人惊恐的大喊:「西贼!」 抬头看,成群结队的西夏兵马毫无征兆的从前方的山林之中冒了出来,嚎叫 着向他们这里冲了过来,一边冲一边放箭。还有数十名骑兵骑马飞奔,在山石嶙 峋的地面竟然如履平地。己方已经有数人中箭跌倒,而贼兵却是越来越多,密密 麻麻的冒出来,看样子怕不有几百人。 坏了!怎麽会有西贼? 童贯心中震骇欲狂。他撒手扔了弓弩,拔出腰刀,一骨碌身爬了起来。却见 西贼的士卒在这短短的时间内竟已经冲到了近前,各个穿着西贼的衣甲,有的还 穿着兽皮,此时大风呼啸,弓箭失准,这些士卒极为剽悍,收了弓箭各cao刀枪如 同下山猛虎扑杀而至,残存的二十多名宋兵也是恶吼着各挺兵刃迎上去拼命,双 方顿时混战厮杀在一处。 童贯虽然平时在宫内也听说过前辈李宪、秦翰等为大宋在疆场之上征战杀敌 的英雄事迹,并且心向往之,也在江湖上历练了一段时间,但是此刻,却有些手 脚僵硬。 他是次真的身处血rou横飞的战场。也是次面对真正的西贼。就在他 愣神的时候,一名西夏小校闪身而至端着长枪对准他小腹便捅,口中大吼着他听 不懂的羌话,童贯几乎是下意识的摆刀格挡,动作僵硬之极。这一格竟没隔开, 那小校顺势平枪一推,童贯惊的魂飞魄散,奋力扭腰才逃过一劫。 那小校武艺十分了得,凶猛无比,手中长枪连抖,招招以命搏命,猛刺童贯。 童贯的武艺也不吃素,但是气势上就差了很多,被那小校连续差点伤到,十分狼 狈。这……这就是西贼?连个小兵都这麽厉害? 他惊魂未定,武艺的发挥不免打了折扣,接着又两个夏兵使枪的好手加入围 攻,没几招顿告挂彩。 疼痛之下童贯竟然突然爆发出一股狠劲,大吼着挥刀格斗,荡开一杆枪头, 一刀劈翻一个夏兵。然后就地一滚,几乎是贴着枪锋抢入脚下,一招地躺滚龙刀 式,生生又砍断一条腿。 但是第三条枪对准了他,便要扎下之时,一杆朴刀自背后搠下,一刀结果了 那夏兵。童贯却见杨烈披头散发,将他拉起,只喊了声风紧扯乎。 童贯自己现在也是披头散发衣袍凌乱,但是转眼看周围已经全都是夏兵的身 影,那些何灌的部下虽然还在负隅顽抗拼命厮杀,却被冲散各处,站着的人也是 越来越少。一个人倒下之后,便有一群西贼围上去乱刃齐下。 还没等来得及说话往哪里跑,数名夏兵便又冲了过来,杨烈大吼一声迎头便 是一刀,接着一个撩阴脚踢翻一个,随后挥舞长刀又厮杀起来。另数名夏兵吼叫 着向他奔来。童贯一咬牙,抬手便是一飞刀,接着也不看看有没命中,直接调头 便跑! 好汉不吃眼前亏,现在逃出生天才是最重要的!他也不分东西南北,只看哪 里没有人就往哪里跑,而且一边跑一边脱衣服,将臃肿的棉袄脱掉之后,身体似 乎轻便了很多,此刻寒冷已经忘掉了,极度恐惧亢奋的状态下,他竟感到自己很 热。山路难行,木石崎岖。但是他童贯跑的可是相当的快,几乎跟飞一样。 他现在根本没有时间思考这到底是西贼的游击部队还是主力部队,是偶然碰 上的还是对方早就在这里等着他的。他只知道留在这里便是死路一条。被追上也 是死路一条。他可不想就这样死去,在陕西这个不知名的荒山沟里。那些何灌的 部下们大概都会选择力战到死流尽最后一滴血为止,他承认自己做不到像他们那 样视死如归。 现在的他承认自己怕死,但是他更不甘心这样默默无闻毫无价值的死去。他 想要活着,只有活着才有价值。逃出去,找救兵!这是他脑子里唯一的念头。他 也不辩东西南北,只顾闷头狂逃。前面尽是乱林陡坡,待他好像头熊瞎子硬从树 丛之中穿过之时,却发觉身侧好像快速闪过了一个人影。女人!?苏湖?! 他都没反应过来,只觉得腿弯一疼,一枚钢针射伤了他。他腿一软,一个踉 跄失足跌下陡坡,在乱石堆中滚了下去…… *** *** *** *** 夜晚,没烟峡,西夏御营。 前日大败,消息已经传遍全军。数十万大军的士气都受到了沉重的打击,自 开战以来次,夏军没有在夜晚攻城。夏主御帐之内也是特别的愁云惨雾,数 十名重臣各说各理,主张撤兵的次占据了多数。甚至坐在上面的夏主乾顺和 梁太后都不知如何是好。 攻城大败,损兵虽然不多,但是对于士气的打击完全是灾难性的。从上到下, 各级将校几乎都已经失去了攻下平夏城的信心。以他们的意见,仗打到这个地步, 再打下去也没什幺意思,天气又突变,早晨的雨夹雪到现在也没有停止,谁知道 寒冷会不会继续恶化,不如早点撤兵。 但是谁都知道就这样撤兵,梁太后是绝对不会甘心的。举倾国之兵攻宋,结 果连遭挫败,到现在为止光是伤兵就多达两万余人,打扫战场火化的夏兵尸体也 差不多有同样数目。付出如惨重代价却无功而返,这对她的威望是致命的打击。 梁太后肯定还想再打打试试,毕竟距离胜利曾经那麽近,几乎是触手可及。 但是理智上,她也知道再打下去也不过是多增加几具尸体而已。探报探的明 白,宋军在决战之日动员了好几千人携带大量神臂弓突然从东门出击,一举击溃 了东门外的夏军。随后便是夏军的大溃败,宋军完全控制东城之后这两日,大批 宋军援兵陆续抵达平夏城,从东门入城。 这些是古壕门北上的宋军,他们到底还是闯过了东山的妹勒都逋那一关。但 是她不能因此而责怪妹勒都逋。现在她还要靠他节制诸军。 而且妹勒都逋的行动不算有错,他原本指挥数万夏军在东山与宋军相持长达 十余日,期间与宋军累战交锋,虽然伤亡不轻,但是宋军也没占到任何便宜,更 是难越雷池一步。但是平夏城总攻失利,狂风掀翻车阵的消息传来之后,他立刻 就意识到情况不妙。自己的东山战场只是次要战场,主战场失败了,东山打再多 胜仗也没用。 而且夏军经此一败,士气必然低迷至谷底,嵬名阿埋又吐血卧床,无重臣大 将坐镇,恐怕军队有不稳的危险。到时万一有人想乘机生事,则必临大祸。 妹勒都逋当机立断下令立刻向前线各垒增兵,同时令骁将谢奉先、于弥庞明 率精兵一万猛攻宋军大营,最后连铁鹞子也上阵了。苦战一天付出了二百余人阵 亡、近千人负伤代价之后终于暂时击退宋军攻势,入夜之后妹勒都逋大布疑阵, 全军暗中次第撤退,以铁鹞子军断后,向中军方向迅速靠拢。 妹勒都逋不愧老将,整个行动安排的滴水不漏,宋军磨蹭了整整一天才发觉 中计,但是追击不及,只好顺水推舟过东山直驱平夏城,正好增援的是时候,算 是有得有失。而妹勒都逋在撤军路上接到传旨使者,要他立刻赶赴没烟峡见驾, 他便顺水推舟,全军迅速撤回没烟峡。 有他及时率数万精兵回来坐镇,总算安定人心。但是有得必有失,宋军的援 兵也得以增援平夏城。 此时他在帐内,也知道梁太后的意思。他作为身经百战的老将,自然明白此 时撤兵是最好的选择。但是无论如何,也必须照顾到梁太后的面子。 果然梁太后问他:「妹勒老将军,卿看此时该当如何?」 妹勒都逋想了想道:「启秉太后,以老臣之见,此时言进退为时尚早。我军 今日虽战不利,然主动权仍cao在我手,欲战欲退皆可自主。且仁多统领率军掠镇 戌军未回,此时撤兵恐其有失,不妨等仁多统领获胜而回,看看镇戌军虚实如何, 再作打算。」 众臣听了,都明白妹勒都逋是在给太后台阶下。如今天气突变,平夏城雨雪 不断,气温陡降,只怕离此不远的镇戌军也好不到哪里去。仁多保忠孤军深入敌 区,带的粮食极其有限,能抄掠到粮食还算幸运。万一宋军坚壁清野,或者镇戌 军有大军驻扎,出战缠住仁多保忠,再加上这倒霉的鬼天气,他能自保已属万幸, 说什麽得胜而回可能性实在太低。 这也就是说,给太后一个面子,等仁多保忠回来,只要说打了胜仗抄掠极多, 让此次出兵攻宋至少有一次胜利垫底,面子上也算过得去,到那时才是退兵的时 刻。 「现如今当务之急,乃是我军云集至此,粮草已经不多,仅够数日食用。如 今风雪变大,损耗必然。以臣之愚见,莫如先将军中老弱病残及甘肃、西平、 黑水燕镇、白马强镇、黑山威福等部兵尽数遣回,以节省粮食。至于攻战之事, 河外兵足亦。更令沿边各地守臣将窖藏粟米尽速运来,以济军需。」 妹勒都逋所说基本上都是理论上可行,实际上做不到的事。让河内各部班师 回家,必然会影响其他各族的士气。节省粮食的效果却不会明显,因为这些部族 回家路途非常遥远,现在又气候如此恶劣,路上也需要粮草。检点沿边窖藏更不 可行,那都是各部落压箱底的私粮,要他们献出自己的命根子,在现今情势下跟 逼他们造反差不多。 他的实际意思就是提醒梁太后现在的形势,必须赶快做出决断,各路军马已 经没人愿意继续打仗了,他们只想快点回家,再不回去只怕大家都要饿死。果然 梁太后听明白了他的意思,面上神色忽明忽暗。 「况且其他三路偏师多与宋兵交锋,还不知斩获如何。中军行止,也需三路 偏师配合,须等到其他三路文报传来,好做定夺。若是雨雪停止,便是再攻平夏 城也无不可。便是做最坏的打算,咱们大不了先回国,明年再来便是,谅宋军也 不敢追击。」 妹勒都逋的话说到这里,已经再明白不过了。中军这儿虽然打了败仗,但是 说到底是因为天气之故,非战之罪。若是其他诸路能传来一些好消息,哪怕是捏 造出来的好消息,此次出兵就不算是太难看,只要太后面子上过得去,到时候就 可以把撤兵的原因推到天气上,所有人都有台阶下,顺顺当当撤兵皆大欢喜。 至于所谓的明年再来,不过是说说而已。今年败成这个鸟样,西夏真不知道 还有何本事明年再来。 众臣听了都是同声附和,三路偏师前几次战报都在说交战不利。不过伪造几 个战报不是难事,大家都是为了撤兵。想来太后也是心知肚明,大家都是为了遮 掩面子。 谁料想就在此时,早不来晚不来,帐外传递战报的使者到了。而且还是加急 战报,使者背着黑旗,竟然是情况紧急的标志。不会吧,屋漏偏逢连阴雨,偏偏 这个时候来了? 众目睽睽之下,使者呈上文报,梁太后不看则可,一看之下顿时情绪失控, 气的破口大骂哭出声来,几乎要当场撕了去,由于文报乃是绢书所写,没有撕动, 气急之下掷书于地。妹勒都逋急忙拾起仔细一看,只觉气苦难耐,心中诅咒老天 不公,当真祸不单行,脑子里只是回响着四个字「大势已去」。 韦州军团再次大败!布沁所部汇合嵬名济派来的援兵反扑宋军,结果惨败之 下全军崩溃。现在整个韦州,已成宋军天下。 先前宋军大破夏军于韦州之后,嵬名济遣骁将嵬名特克济沙率精锐铁骑五千 赴援,与韦州败军合兵一处声势复震,布沁自率主力守田家流,嵬名特克济沙率 部据白地,互为犄角。张诚遣徐子平、刘法率精兵猛攻白地,鏖战一日夜大破夏 军铁骑,夏军死伤过半,兵仗牛马损失万记,为宋军重重围困。 布沁得知嵬名特克济沙处境危急,自以为宋军主力皆在白地,便遣援兵二万 前往解围。谁料宋将刘安趁田家流空虚,抛下步兵主力,率精骑一千八百趁夜轻 兵急袭田家流,以少胜多大破夏军万余,斩首级一千六百余级,余者皆溃,布沁 仅率数百骑突围至白地。刘安率轻骑穷追,至白地与徐子平、刘法挥军夹攻,夏 军军心动摇全线溃败。 布沁收拢残兵不足两万,欲退往割踏寨,路过期戬泊时又遭宋将张诚指挥的 宋军主力的邀击,抛尸数千具,全军溃散,布沁下落不明。 现在宋军前锋的散兵游勇,已经出现在了七百里瀚海的边缘。一旦他们顺着 灵州川北上,恐怕要不了两天就会抵达翔庆军了。只是因为天降大雪,才是他们 停下了脚步。 盼天盼地希望盼来个好消息,结果真象是老天爷有意作弄。这等坏消息,实 在是在西夏君臣本已不堪重负的心防上面再次的沉重一击。 现如今,韦州全局崩溃,布沁生死不明。嵬名济也被在白土川为河东宋军击 败,龟缩三岔口,平夏局势也是危急。中军御营败于平夏城,伤亡惨重士气低迷。 妹勒都逋也自东山退回,仁多保忠孤军深入,音信全无。 诸路大军,皆是情势败坏。仅剩驻守卓啰和南军司的驸马罔罗一路,还未有 消息传来。但是众臣都是心中打鼓,心想今天定是出门没看黄历,犯了太岁,倒 霉事扎堆,坏消息一个接着一个。他们的潜意识中,都把这仅剩的一路当作了最 后的希望,真的是不希望在从这里传来任何的坏消息了。 然而,便在来自罗萨岭的求援使者满身是血的出现在御帐门口时,众人心沉 到谷底了。当真是天不兴党项啊…… 「你说什麽,全军……大败?保康公主为宋军所获?」梁太后的声音完全都 是颤抖着的,几乎都面容扭曲了。周围的妹勒都逋等重臣们听了,也是倒吸了一 口凉气,本以为不会有更坏的消息了,结果还真是只有更坏没有最坏。 五日前,罗萨岭就败了。 之所以消息没有及时传回来,实在是因为败的太彻底。熙河地区下雪较早, 几日前就大雪纷飞,谁都以为宋军不会在这种天气下犯境,谁料熙帅孙路遣熙河 副都部署王憨率军二万冒雪入界,与夏军会战于罗萨岭下,以少胜多大破罔罗。 夏军死伤数千,全军溃散,残部退入卓啰城,余者散布山野。王憨遣第四将 王詹、第五将李澄康驻兵济沙谷,监视卓啰城。自己与第七将雷秀率兵扫荡四野, 数日内冒雪转战八百余里,斩首级一千五百余级,掳掠人口五百余,尽焚数百里 族帐蓄积,得牲畜近三万,并擒获西夏保康公主。现如今宋军兵压卓啰城,这个 使者乃是军中骁将,冒死闯连营突围前来求援。 保康公主便是驸马罔罗的妻子,乃是已故老梁太后最宠爱的女儿,当今梁太 后的表妹。她的身份可是真真正正的金枝玉叶,西夏最尊贵的贵族,竟然成了宋 军的俘虏。想想夏军抓住汉人妇女是如何对待的,接下来的便不敢想。 这可是西夏皇室的奇耻大辱! 「公主被俘……公主被俘……哈哈哈,我大夏的公主被俘了!驸马呢?驸马 跑哪儿去了!?他连自己的妻子都保不住,他还有什麽脸做驸马?罔罗呢?如此 大败,有何脸面再为大将!叫他来见我!」梁太后此时已经是气糊涂了,连受沉 重精神打击之下,声音高亢之极,颠三倒四的。 「驸马……驸马他……」使者语气悲痛,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驸马怎麽了?罔罗哪里去了?说!」梁太后状若疯狂,头发因为激烈动作 都有些披散了,厉声高叫。 「驸马他……驸马……于乱军之中,战死。首级为宋军所得。」使者说完, 已是放声痛哭。 「什麽!?」所有人都惊呆了。 真个是晴天霹雳。 不止是全军大溃败,竟然连主帅都战死了!?现在夏军虽然诸路皆败,但是 还没有任何一路主帅战死的噩耗。没想到南边一路败的如此凄惨,竟然连主帅都 死于阵前,须知这等最高级别的大将,西夏上一个战死沙场的还是快二十年前的 事情。 甚至连妹勒都逋都不知道该说什麽好了,他只看着梁太后好像疯了一样又哭 又笑,披头散发的出了御帐,在漫天的雨雪狂风之中,哭嚎似的仰天嘶喊。 「天亡我也!」 等妹勒都逋明白过来之后,直觉得手脚冰凉。梁太后难道是受的打击太大而 精神失常了吗?她是西夏最高统治者,是西夏的皇太后,是整个西夏军队的精神 支柱。当着外面那麽多将士的面说出这种不吉利的话,那局势真的可是不可救药 了!他赶紧追出帐外时,却见帐外满是黑压压跪倒的夏军将校士卒,每个曾经充 满刚毅剽悍的面庞之上,现在却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茫然和畏惧。 妹勒都逋在他们身上再感不到悍勇的活力,每个人看起来就像是行尸走rou般 的木偶,没有灵魂的躯壳。完了,这场战争在这一刻,已经彻底结束了…… 平夏城,宋军阵营。满城大睡!真的是满城大睡。自打援军入城之后,那些 坚持了十几天日夜不停的战斗,几乎没有睡过囫囵觉的宋军将校士卒们,终于支 撑不住。待援军接管了防务岗位之后,回到营房之内纷纷倒头便睡,不一会满城 鼾声如雷。 他们实在是太累了,十几天战斗几乎不断的用药酒刺激精神,此刻终于到了 极限。所有人终于可以舒舒服服的睡觉了,这是何等的享受。韩月是最早睡起来 的人之一。 精通八步蹬莲这等内家功法的他,有相当深厚的内功底子。身上的伤口都是 皮外伤,也幸亏宋军的铠甲精良,否则他早不知在城头死过多少回了。经军医包 扎之后,已无大碍。只是他是最早睡起来的人之一,身体筋骨肌rou酸麻却是在所 难免,丹田元气有些发虚。不过行功打坐之后,大有减轻。 另外还有百余人歇过来了,这可是真正实打实的无法掺假,能最先歇过来的 基本都是城内军中武艺最高强者。这百余人被临时编成一都,以鲁达为都头,韩 月也编在内。 此刻宋军加上援军多达数万之众,不可能全部聚集在城内,有大量宋军城外 扎营,给城池形成新的外围防线。因新军多来自外地,不熟悉本地情况,故此外 围巡逻还是多用本城老军。郭成也不想让客军轻视自家实力,而且夏军退而未败, 百余里连营仍然聚集在没烟峡外,于是便派鲁达率领本部人马出城打探军情。 清晨,百余骑宋军马队出了南门,开始往北边绕。此时大雪纷飞,所有人都 穿着蓑衣,这种大雪天对于双方来说都是不利于战。所以此趟打探军情根本就是 做做样子而已,每个人都知道这一点。西贼败局已定,原本平夏城孤军奋战都打 不下来,更何况现在援军云集。 踏着厚厚的积雪,信马由缰,所有人都比较放松。如果西贼在这种天气还敢 出来挑战,那用疯狂都不足以形容。 韩月也是策马缓行,待到路过一片杨树林,鲁达下令到林子里歇歇马。看样 子就准备在林子里磨蹭到天黑然后回去交差了。当然大冷的天谁都不想出去费劲, 于是众人全都下马入了林子,找地方准备休息。 韩月也是东转西转,天一冷人不出汗就尿多,他找了个没人的地方正准备撒 尿,本来依照军法便溺等事必须两个人以上同去。但是在场的大部分是乡兵,而 且这等军法早就没人当真了,故此韩月一人便离开了大队,绕到一处树丛后面便 要方便。 刚想把裤子解开,突然觉得前面有动静,他心中一惊刚想动作,却见面前悄 无声息所站之人竟然是哥哥唐云,顿时让他又惊又喜。 「哥哥,你……你没死啊……」 「嘘————」唐云作了个噤声的手势,脸上的表情十分诡秘…… *** *** *** *** 镇戌军,天圣寨以西山野。 狂风呼啸,漫天大雪纷飞。在这风雪交加的野地里,那些被冻的犹如僵尸一 般面容麻木的西夏士卒们,紧紧裹着身上已经被冰雪覆盖满的毛毡斗篷,牵着同 样被雪覆盖的战马,好像一群群白色雪怪一样在没脚脖子的雪地里艰难跋涉着。 在他们的身后,沿途倒毙着被冻死被遗弃的无力行动的人,零零散散的尸体 铺满雪地,然后再被大雪掩埋。冻死的牲畜尸体都已经被肢解充当粮食,剩下的 只有人。 仁多保忠穿着厚厚的棉衣,外罩貂皮大氅,有良好的防水保暖效果。此时他 却牵着马和部下们一起在雪地中跋涉,原因无他,多活动下还能产生热量。坐在 马上不动,不一会就被大风雪吹得浑身冻僵和冰棍差不多。而且这样能节省马力, 马力现在是他们能够坚持回去的关键,他的手指现在已经僵了,脸已经被寒风吹 的麻木,因为长时间握缰绳保持同样姿势,那真是刺骨入髓的冷。 他现在只是觉得欲哭无泪。他自告奋勇来到镇戌军,自有自己的打算。来之 前,他自认为一切皆在算计之中,便是此行不顺利,也能凭借西夏骑兵传统的优 势机动性顺利脱身。没想到真应了人算不如天算这句话,一场大雪便将他意外的 逼入了绝境。 大雪之中抄掠乡野收获不多,攻打宋军的堡寨更是自找苦吃。而且那场最初 雨夹雪一夜之间便令千余人受寒得病,又过了一天互相传染之下,冻伤冻病的数 字翻了好几倍。而天气丝毫没有好转的迹象,只是风雪越来越大,变成了完全的 大雪。在缺医少药的情况下,病患越来越多,病情越来越重,很多人咳嗽发烧拉 肚子,手脚冻疮,病的没力走路。 而且在大雪严寒之中,士卒们需要的热量,这就意味着的粮食。五 天粮食现在大概够吃三天。 仁多保忠意识到事情不妙,在耐着性子等到该办的事情办完之后,当机立断 下令撤兵。并且将那些病的严重的士卒无情的抛下,将他们的粮食马匹骆驼牲畜 强行拿走,任他们在大雪中自生自灭。剩余的不太严重的病患害怕被抛弃,只好 拼命跟上大部队行进,在这种情况下掉队就意味着死亡。 但是回家的路也不是那幺好走的,因为大雪阻断道路,消息断绝。仁多保忠 不知道古壕门一带是否还有宋军驻扎,攻打东山的宋军是否回到了古壕门,若是 自己从原路返回恰好碰见以逸待劳的宋军在等着自己,那可就大事去矣。 而且熙宁寨一带宋军堡寨众多,自己来的时候兵强马壮他们不敢出来,现在 他们可未必不敢趁火打劫。 所以即使只有三十里路的最短路途他终于还是决定放弃,转向东北决定绕道 天圣寨,这一来大概要冒着大雪多走五六十里山路。而且天圣寨的宋军也有可能 成为拦路虎。至此他只能请菩萨保佑一切顺利。 这场该死的大雪,不断令他一无所获,还赔上这许多兵马。雪看样子还在越 下越大,这一路跋涉回去就算不发生战斗,也不知道要有多少人冻死在半道,这 些可都是仁多族的男子,是他仁多保忠实力的一部分。他心中恨的只想杀人,心 想若是那件事再搞不定,这趟可就真的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也不知道任得敬那边安排的如何。他点手叫过一个心腹部将,问道:「那边 都安排好了吗?」 「将军,一切都安排妥当。那些病兵共三千余人,全都是附属小部落的人, 全部安排看押抄掠来的货物大车,随车队前行,无人知道他们看押的究竟为何物, 只以为是普通财货。到时候便是死绝了不会损耗咱们的实力,只是咱们仁多族的 病号也有好几千人……」 「凡是坚持不住的,任其自生自灭。一切粮食牲畜都分给能坚持下去的人。」 仁多保忠的命令冰冷的如同地上的冰雪。 「将军,这可都是咱们仁多族的男子……」部将犹豫了,先前处理病患都是 偏向仁多族的,牺牲放弃的大多数是别的部落的人,仁多族的病兵能带上的都带 上了。 「如今全军都面临大难,岂可有妇人之仁?为了几个病夫,难道要全体人跟 着陪葬吗?只有活着的,才是我仁多族生存下去的火种。」 「遵命。」部将无奈,领命退下…… 白雪皑皑的群山之中,大车组成的车队在风雪中绵延前行,押队的西夏士卒 有气无力的在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那些大车都有两三匹马拉着,后面有 人推,在雪地里走的更加的艰难。 这些士卒各个面色如僵尸,不停地咳嗽,严寒令人瑟瑟发抖,走一段就会有 人摔倒,然后再也爬不起来,风雪便会将他掩埋。一路之上,不知道有多少人被 冻伤冻病就此倒下。他们大多数连马都没有,只有军官有马。 很多人甚至连铠甲兵器都扔了以减轻负担。即便如此,上头还严令不得抛弃 大车。这些西夏士卒都不知道为啥要带着这些累赘的东西,也不知道里面究竟运 送着啥东西。但是他们只能服从命令,在风雪严寒中挣扎前行。 他们都是依附仁多族的小部落族兵,现在这个时候,已经被抛弃了。仁多族 连马匹牲畜都不留给他们,显然认为他们已经没有任何价值。他们只有活着走回 去,才有利用价值,仁多族才会接纳他们。若走不出去,仁多族是不会为了一群 失去利用价值的死人而浪费资源的。 又一个人倒下了,幸好他周围的人是他的同族兄弟,赶紧想过去搀扶。「兄 弟,撑住。」 那人想将他扶起来,却没有力气。只好向旁边的人求助,但是没人看他们一 眼。所有人的眼中都是麻木的如同死人一样的神色。 一个满身是雪的武官骑着马经过,默然看了一眼,转头便不再关注。在这里。 倒下的只有死。他晃悠悠如同泥塑在马上颠簸慢行,空气中却传来尖利的呼啸声。 这是箭矢破空的声音吗? 是幻觉吗? 在如此的大风雪之中,射箭根本不可能射准。 接着一只利箭直接穿透了他的脖子,他只是摇晃了一下,便栽下马来。周围 的夏军士兵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幺事,只是呆呆的看着已经变成尸体的 军官。 接着就是号炮连响。 两侧雪岭山坡中埋伏的宋军掀掉白布和草木伪装,爬出藏身壕沟,伴随着狂 野的呐喊漫山遍野的冒了出来! 「啊?宋兵!有埋伏!迎敌!迎敌!」十几个武官总算没被严寒冻傻,用冻 僵的手指握住刀柄,用尽全力大声呼喊。接着看到士卒们都呆呆的没反应,带队 的游监将领还想再喊,在风雪中飞来的另一枝箭射穿了他的胸口,剩下的武官们 不约而同拨马夺路便逃。 所有的西夏士卒都已经被严寒折磨的丧失意志了,便是看到敌人凶猛的冲过 来,他们也只是愣愣的看着,只有部分人想起来举起兵器抵抗,严寒已经让他们 的思想都变得麻木了。 当刀枪砍进人体、血rou飞溅的时候,他们才知道战斗开始了。 刀光剑影,血rou横飞。 宋军几乎是立刻占据了上风,将夏军队列截为数段,宋兵士卒挥舞各色兵刃, 好像虎趟羊群一样闯入夏军人群之中横杀乱砍。 这些宋兵都是步兵,虽然穿着宋军衣甲,但是却不像宋军传统的战法那样结 阵厮杀。倒更像是西夏横山步跋子那样的战法,几乎不使用弓弩,精于近身格斗 击刺,甚至还有闪展腾挪的江湖功夫,也没啥队列阵势,只是一窝蜂的向前冲, 混战乱战。 不像是大军野战,倒像是绿林流寇械斗。 饥寒交迫、疲病交煎的夏军没一会儿就彻底崩溃了,人群好像没头苍蝇一样 大乱了起来,哭喊连天,那些试图抵抗的被砍杀的人仰马翻,剩下的人都在四散 奔逃,甚至很多人都时间跪倒求饶。何灌拿着大弓,轻蔑的看着一触即溃的 西贼,他的旁边站着折月茹。 「西贼这般不堪一击?是否有诈?」折月茹实在不能相信眼前的乌合之众就 是横行西北的党项精兵。她虽是将门之女,但是却并未上过战场,对于行军打仗 的事情,只限于听族内兄弟长辈们诉说。面对实战,不免疑神疑鬼。 「西贼为大雪所害已是强弩之末,我等以逸待劳,胜之易如反掌。宋江的情 报果然不差。」 「他人呢?」 何灌等到想起来,才发觉宋江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这厮什幺时候溜走的? 本想趁机将他灭口,他却见机得快。算他捡回一条命。 「大人,所获果然是正点子!」一名部将跑来禀告,身上厮杀的血迹未干, 怀抱一具神劲弓献给何灌,兴奋的满脸通红。 天助我也! 何灌心中欣喜若狂,端详片刻交给折月茹,折月茹感叹于这等神兵利器,想 想这等利器即将用于辽人身上,就凭那些根本没见识过神劲弓的契丹蛮夷,自以 为是镔铁之国兵甲坚利,狂傲自大,等利箭穿透他们的铠甲,射死他们的皇帝, 他们才会知道时代已经变了。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计划成功的时刻,尽管那时候自己九成九已经死了, 但是自己死的一定是重于泰山! 契丹,你们这些蛮夷侵占的汉家河山,不会再久染膻腥。 不止是燕云,还包括辽东北庭,这些中原王朝强大时的地区,都曾经是汉人 的领土! 甚宠无如使北行,曾同万里听边声。 黄金台下嘶宛马,木叶山前度汉旌。 才到关南逢雁尽,重来海上见波平,故人临月应相望,一夕寒光特为明。 「大娘子,立刻将所有神劲弓和虎崩炮全部运走,某在半路与你会合。」 按照计划,是由红娘子所带来的几百人先行转移这批货物,然后自己率部返 回,当然对帅司的行文上是没有遇到任何西贼空跑一趟。随后回兵河东时,在半 路和红娘子合流,以官兵身份掩护将这批军械神不知鬼不觉运回河东去。 「这些俘虏如何处置?」部将问道。这是一场不折不扣的大胜,光是抓获的 俘虏就多达一千好几百人,雪地里黑压压跪了一大片。至于那些逃跑的,在这种 风雪天,饥寒疲病折磨的半死不活的夏兵根本不可能有体力跑出去多远,宋军只 要想追定能一网打尽。 这可是斩俘数千的大捷,而宋兵自己只有三个轻伤,连阵亡的都没有。这是 何等的奇功! 甚至此次大战诸路大军都没有这样悬殊的战绩。 便是不要俘虏全杀了也是数千颗首级,野战一战获数千首级!这可是无人能 比的辉煌战绩。折可适洪德寨大捷、贾岩扬威神堂堡,都没有这麽多的首级。首 级是什幺?首级就是实实在在的战功。 何灌看向折月茹。 「舍不得功劳?」折月茹笑问。 「做大事者,当知取舍。」何灌终于还是做出了选择。 「全都杀了,一个活口也不能留。咱们今天没有出现在这里,明白吗?」折 月茹凤眼含煞,转向那指挥使,语气冷酷之极。 「遵命。」…… *** *** *** *** 第二日,伏牛岭。 此地乃是熙宁寨至天圣寨山路余脉,当地土人谓之伏牛岭。此时大风已停, 但雪已变小,但小的有限,漫天雪花依旧飘扬纷纷,一片白雪覆盖的世界里,两 个小黑点在山头间移动着。 唐云和韩月二人牵着马,在雪地里缓慢前行。 两人都带着毡帽斗篷,内里是禁军的服色,上面覆盖满雪花,高一脚底一脚 的走的很不顺畅。马上驮着包袱兵刃弓箭,看样子像是出远门的打扮。 自唐云意外出现在韩月面前之后,韩月喜出望外之余便义无反顾的当了逃兵, 唐云既然不打算回宋军方面,韩月对于宋人也没什麽感情,他只想快点离开平夏 城这个兵危战凶之地,唐云去哪儿他就去哪。唐云提出他要去寻找那批军械,韩 月便凭记忆画出了那份秘图,陪他一同上路。 本来二人混入军队的时候都是刺募进来的,不过好在刺的不是脸面而是右手 虎口忠勇二字,便于遮掩。而且当时大宋朝遍地都是贼配军,有一两个身上带记 号的实属平常事,也没人注意他们两个冒充禁军的逃兵。 二人连续两天翻山,体能消耗很大,不过总算是距离目的地要近了。韩月时 不时拿出图来看,确定方向是否正确,一路走走停停。 「哥哥,你非是宋人,何必管这闲事?宋人的军械丢了,丢了便让他丢去, 须不是丢的自家东西。」两人坐下歇息吃干粮的时候,韩月忍不住问道。 「我虽非宋人,然终究是汉人。」唐云说道,「父亲乃是西夏忠臣,某自然 也是西夏臣子。然我终究是汉人,岂能眼看事态不利?」 「何以见得。」 「次平夏城大败,梁太后便急于得到这批军械,可进必有所图。由此知 端倪,这批军械的归属权显然是某个计策的重要一环,说不定便是对付大宋的阴 谋。我岂能坐视?而且我希望通过这件事弄清楚梁太后到底在玩什麽花样。」 「哥哥既以西夏臣子自居,又何必管它宋朝。」 「此事乃是梁太后亲自策划,想必是有助于她巩固地位的,只有这一条理由, 对我便已足够。我是西夏的臣子,岂能看着梁家权jian继续猖狂?嗯……那是什麽?」 唐云突然神色一紧,搭眼一看,韩月也时发现了异端,两人看了半天对视一 眼,同时看到了对方眼中的警惕,前面地上有个雪包,形态很不自然。下面有人! 此地乃是一处山谷,两人是翻山过来的,正处在谷底,猛然意识到这个地形 若是有人伏击,实乃绝地。两人不约而同拔出兵刃,警戒四周,却无动静,雪依 旧在静悄悄的下着。四野无声。 唐云摘下弓箭,张弓搭箭对准那雪包射了一箭,却没动静。韩月摘下马槊, 离老远戳那雪包,拨散了积雪,露出下面的尸体。 「是夏兵?」看衣甲样式,确实是西夏兵无疑。 两人这才注意到,以此延伸至谷内,星星点点到处都是这样的雪包,难道底 下都是尸体? 却见山谷内尸体已被大雪掩埋,却仍能看出端倪,无数雪包隆起,有可知有 大量人畜或坐或卧,都已被冻成僵尸,还有翻倒的大车。尸体星罗散布铺满方圆 几里范围,一直延伸到东北方的山谷,数量根本数不过来。 「这……这全是,西夏兵?」 唐云和韩月牵马小心翼翼走在这处战场遗迹之中,兵刃弓箭已经握在手中, 随时准备开打。如此多的尸体,这里必定曾经发生过非常惨烈的战斗,而且就在 这几天。据仁多楚清说仁多保忠领兵掠镇戌军,莫非这些是仁多族的士兵? 小心翼翼检查了半天,总算确定没有活人。检查了一些尸体,可知这些西夏 兵都不是冻死的,而是战斗死亡,身上都有伤口。 能消灭数千兵甲俱全的西夏军,天下没有任何盗贼办得到,只有可能是宋军 所为。 莫非夏军在此遭到了伏击?但是为何没有宋军的尸体? 宋军打扫战场一般会将胞泽尸体就地掩埋或是焚化,但是在这雪天显然不可 能实现,肯定是就地遗弃,但是他们找了半天没有发现任何宋军尸体。 难道歼敌数千,都没有一个宋军伤亡?这简直难以置信。当年号称「三都谷 路全师入,十万胡尘一战空」的三都谷大捷,宋军以六千破三万,斩俘过万级, 自家轻伤六十余人,便被视为匪夷所思般的战绩。 现如今这情形……两人都是军中出身,知道这种反常现象太过诡异。 而且凡是检查过的所有的尸体,全都是死于刀伤枪伤,无人中箭。也就是说 这场战斗没有使用弓弩,这股不知名的宋军伏兵全靠近身格斗就歼灭数千夏兵, 这简直不能用匪夷所思来形容了,大概只有神仙能办得到。 还有更反常的事,所有的尸体都是完整的。歼敌数千,这可是了不得的辉煌 大捷,竟然没有人割首级。所有尸体的人头都还在! 须知虽然宋军规定面目破损无法看清容貌的首级不能记功,但是这里绝大多 数的尸体面目都还清晰,绝对是可以报功勋的,竟然没有被割去首级。这麽多首 级,不知道该有多少人升官发财,居然被弃之如草芥? 难道不是宋军所为?天下真有如此强大的盗贼? 但若是盗贼,尸体上的衣甲兵械必定会被扒走,这些可也都还在啊。而且按 照战场惯例,宋军也不会放过这些战利品,这些也是明文规定可以报功劳的,甚 至自己私下卖了也是一笔外财。 两人在这里转了很长时间,越看越觉得诡异。不论是谁歼灭了这股夏兵,他 们肯定都不想让人知道他们参与了这场战斗。眼看尸体渐渐绵延方向来自西南山 谷方向,那正是熙宁寨的方向,与他们要走的方向基本一致,两人决定过去看看。 一路之上,雪地中布满了倒毙路旁的僵尸,有冻死的有被杀死的,逐渐到后 面全都是冻死的。还有发现两个夏军宿营地和营盘遗迹,其中都有成片成片的尸 体。姿态各异,大多数都是互相抱在一起靠在一起,或是蜷缩着在已经熄灭的营 火旁,显然都是被冻死的。 后来发现最大的一处营盘遗迹,竟然僵尸十余里铺满原野,在大雪之中都掩 埋不住。散布的四面八方的都是。也不知这些夏兵从何处来,到何处去,反正在 这里都冻死了。 「这定是仁多保忠的兵马无疑,这厮领兵欲掠镇戌军,没想到天降大风雪, 他措手不及,人马被冻死这麽多。」 韩月点头同意,他久在辽国塞北生活,太明白这种自然灾害的厉害,塞外的 大白灾、大黄灾黑灾一旦来临,一夜之间整个游牧部落人畜死绝的事情都是屡见 不鲜。在天地之威面前,人类力量脆弱的不过如同蝼蚁。 宋军攻夏白草原之役先胜后败,就是因为突然天降大雪,宋军没有防备。粮 草消耗完之后,四万兵马只坚持了一天就溃散了,最终撤回来的只有一半。其余 的多是冻饿死于荒野。 「真个是人算不如天算,仁多保忠jian诈如狐,算计了一辈子,没想到今天一 场大雪把自己的老本贴进去了。看沿途尸体数量,恐怕七八千人是有的,还不包 括别的地方,这一下只怕折损要上万。」唐云心中清楚,在平夏城受挫之后,在 镇戌军再扔万余人,折损的都是精锐兵马。 仔细算算,从梁氏内讧开始对宋朝的战争直到现在,西夏屡遭惨败,大战小 战损失的精兵大概已经接近十五万之众,这个数字还只是正兵的数量,其他损失 的族帐妇女奴隶民夫牲畜的数字根本无法统计。也就是说这六七年内,西夏精兵 的数量锐减近五成,却没有给敌人造成相应的损失,这对于一个国家的元气来说 实在是不堪承受之重。 现在唯一令他们心存疑虑的,就是那个诡异的战场了。在天色变暗之前,两 人总算是从迷路边缘摸回到了正途,等他们到了那处埋藏军械的密谷时,影戳戳 看到了那个山洞。 「总算到了,就是这里了。」 两人牵马快速前行,但是等到了地方却是大吃一惊,洞前满地尸体,洞内空 空如也! 「这是怎麽回事?」唐云紧皱眉头,两人赶紧检查洞外的尸体,却发现全都 是宋人百姓打扮得壮年汉子,不过脸上刺募的金印却暴露了他们宋兵的身份。一 共四十四具尸体,其中有几具夏兵尸体,但是其中一具却让唐云失声惊呼。 「是他,杨烈?」 韩月听了一哆嗦,赶紧过来看,确实是他。对于这个来自汴京的追捕者,他 是一贯警惕的。当初两人被捕时,在平夏城城隍庙和他们照过面,自是认得。却 见此人面目扭曲,死时满面惊怒,仿佛有什麽难以接受之事。而他的额头,钉着 一枚钢针,透骨入脑,显然是致命的死因。 「莫非咱们来错地方了?他们为何在这里?」按理说,这三人完成使命后早 就该回汴京了,但是为何出现在宋夏交战的前线地带,杨烈更是死在这里。 「没错,不过是被人捷足先登了。地图在他们手上,想必是他们也想要起出 这批军械,却遭到了夏军的袭击。」唐云说着在四下寻找,果然找到了一具模样 奇怪的弩机。样子与神臂弓相似,但是却更加精巧复杂。 「神劲弓!果然是神劲弓!咱们来晚了。仁多保忠要来镇戌军果然是暗藏别 的目的,果然好算计。要不是这场突如其来的极度冰寒的大风雪,他必定能全身 而退。」 「但是他们因何要起出这批军械?他们又不是军中之人。」 「这就不知道了。」 「你们不知道,某家知道……」突然,雪地里一阵簌簌的声音,一个雪怪般 的怪物自树丛后冒出,好像野兽般喘着粗气,双眼血红,周身披散雪粉飞扬。一 步一颤但是无比坚定的挪动出来。两人面对此人,莫名感到庞然压力。 唐云早已认出此人为谁,但是直觉上觉得这人变了,从里到外气质内涵都变 了,一场磨难让一个人发生巨变,变得比以前更成熟更刚毅坚韧。眼前就是例子。 若不是自己认出来这家伙就是童贯,还以为自己面前的是哪个当世豪雄。那 种千锤百炼藐视生死的强者气息,竟然和折可适、仁多保忠这样的人相似。 能在这场风雪严寒炼狱中坚持挣扎着活下来,本身就是强者的证明。 韩月早已抽刀在手,但是唐云摆手阻止了他。 童贯与唐云、韩月对视,那种情形,就像三头食rou猛兽的对峙,危险而充满 张力。 对方是同类……双方都作出了这样的判断。对于同类,是不需要废话的。 「童公公,背叛你们的,是那个宫娥苏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