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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0章 旧梦

    

第170章 旧梦



    春兰撩开棉帘进来时,秋玉恒正好掩了被角起身,见她来也只是颔首,低声询问:什么时候了?

    春兰察觉房中气息有所不同,轻抿着红唇回:回姑爷,已是未时三刻,夫人谴奴婢来,请少夫人去一趟。

    秋玉恒无需问也能猜到母亲正在气头上,这会娘子真要去前厅少不了要被一通刁难。

    他挥手催她下去道:就说我晚点过去,会给母亲一个交代。

    是。

    等等。

    春兰回头看他。

    秋玉恒想了想,吩咐道:你让厨房做几道点心,摆去我书房,厨房问起就说是我要用。

    春兰躬身应下。

    这时,里头传来起身的响动,秋玉恒脸色一变,快步往里间走去。

    春兰掩上门时,还听得里头轻声细语的说,先别起来,大夫说你气血不足又劳累过度

    燕云歌还未从晕厥的劲头中缓过来,低头见自己身上衣服换了,看了他一眼,秋玉恒赶紧解释,衣服是我让春兰换的。

    我不是问这个,我身上的公文呢。燕云歌看他。

    在这。秋玉恒从自己怀里掏出公文给她,见她翻了一下,就压在枕头下面,不由好奇问,这份山势地形图是做什么用的?

    你看过了?燕云歌眉头微蹙。

    秋玉恒也不隐瞒,颔首就道:你晕倒时,它从袖子里掉出来,刚好打开了。他说这话时,眼睛很亮,真诚地让人不忍怀疑。

    燕云歌面色略缓,是我还在谋划中的事情,你先不要和人提起。末了又加一句,你也不用费心问,时候到了我自然会告诉你。

    心思被看穿,秋玉恒索性也不问,他在床沿坐下,抱起一个枕头就往她腰后塞。

    燕云歌注意到窗外的日头正亮,询问他:外头是什么时辰?

    午时三刻,离用饭还早,你再睡会。

    燕云歌的确很累,连夜赶路不说,一回来就是燕楼白府相府连轴转,若非要紧的事多,她这会累得连眼皮子都抬不起来。

    她挣扎着要下床,秋玉恒拦了两次没拦住,见她要换上男装,有点不甘心道:我命厨房准备了东西,你多少用点再走。

    燕云歌转身就走,敷衍地回应,不必,我在外头用过了。

    户部里,燕云歌正在核实西军的报销,符严走进来,笑着唤她:燕大人。

    自去年中秋过后就未见过,燕云歌不免意外,忙站起身:符大人,许久不见。

    符严作礼,放下手就开始打趣,燕大人果然贵人事忙,这小半年都不曾来找过下官,下官只好自己找来了。

    燕云歌请他落坐:我近日才从惠州回来,正打算落了空就去拜会你。

    符严哈哈笑道:难为大人你还记得我,还以为你高升后,就不与我们走动了。

    燕云歌笑着,摆手道:怎么会,你我同朝为官,当初又是一起应考,这朝廷上下你与沉璧都是我最亲的朋友。何况,我只是暂代的巡抚,符大人再这么说可真要教我汗颜了。

    符严捉弄的够了,将话题回到他们这次出行上,问道:沉璧还在惠州?

    燕云歌颔首:他过几日便回。符兄找我有事?

    符严想起正事,连忙起身去把门关上,回来神神秘秘地说:云歌,你可知道出了大事?

    燕云歌目光微动:我从惠州回来就一直埋头公事,外头的消息许久不注意,出什么事了?

    符严迟疑片刻,才压低声音道:我是从李公公那儿听说的,此事若传出去,恐怕朝野要震动,皇上这会也烦心得很。

    李公公是皇上身边的心腹,出了名的嘴紧,怎么会轻易透露消息出来?燕云歌故作为难:若是连皇上都烦心,此事我们还是不要议论的好,以免皇上不喜。

    见她不在意,符严忙道:严国舅死了。

    什么?燕云歌震惊到站了起来。

    是真的。符严加重了语气。

    燕云歌不敢相信,难道是白容?很快又否定,她今早才见了白容,若是他所为,他不会瞒这么好。

    我也奇怪,符严叹了口气,有意无意瞟她,先是惠州的知府出事,紧接着又是严国舅遭遇不测,这一前一后着实蹊跷。听闻兰妃现在身怀六甲,此事若传到她耳朵里,招致龙裔有损,谁担的起这责任?哎,真没想到看上去秀秀气气的燕大人会干出这样的事话到这停住。

    燕云歌脸色微变,燕大人?你是说

    符严叹了一声,还能是谁,当朝国相的亲儿子,燕行燕大人,听说还是回京路上动的手,不少人都瞧见了所以皇上才为难,一边是皇后一边是国相,不知道该怎么处置。

    他竟然做到了,燕云歌惊讶。

    符严见她脸色有异,话留三分不说,又道:不过皇上一日未有决断,此事都是听说罢了,未必是真。

    谁能拿皇后的亲弟弟开玩笑,此事必然是真的。只是皇上为何要借符严的口来探她的风?

    燕云歌很快平静下来,叹息道:若是真的,可怜燕国相晚节不保。

    符严点点头,又摇摇头笑道:燕国相毕竟是一代重臣,皇上就是要重罚燕行,也不会祸及家人的。

    燕云歌心里一笑,口中道:这倒是,天下安危,社稷所望,全系于国相一人身人朝廷上下可不能没有国相不说燕不离这些年在朝廷的人脉还有功绩,就他身后秋家这门亲家,文武联手,谁也不会拿他怎么样。

    符严哈哈一笑,不做回应,只是道:如果是真的,不知道燕国相是会选择救子,还是弃车保帅。

    这般步步试探与昔日毫无城府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燕云歌有几分嫌恶,但一想自己,何尝不是如此?

    没有车哪来的帅?燕国相是聪明人,知道怎么选择对自己最好。燕云歌抬眼望他,清清淡淡的回应。

    符严虚笑着说了几句也是也是就朝紧闭的门窗那望,好像不早了,我该走了,不然让人抓到非治我个懈怠之罪不可。

    燕云歌起身,我送你。

    符严摆摆手婉拒,不用了,我自己回去就行。

    燕云歌也不坚持,送到门口又寒暄了几句作罢。

    回到桌前,刚才的卷册是怎么也看不下去。

    自己敢把刀架在国舅脖子上,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只是皇上既已猜到燕行是授她指示,为何又拿燕行来试她?

    燕云歌往深处想了想,反倒放下心来。

    她猜,这会受到试探的,不只她一个人。

    那刚才的消息,就很值得重新商榷。

    正值开年,积压的公务并不多,燕云歌回到将军府还赶上前厅摆饭,她绕路先回房换了衣服,推门出去没走几步,便被人请去秋玉恒的书房。

    书房里,烛火通明仿如白昼,地上散落不少画像,几乎可以用铺地来形容,屋子里笔直的跪了一地的人。

    见燕云歌进来,众人齐齐弯下腰,齐声道:少夫人。

    这架势燕云歌眼有深意,朝屋内唯一坐着的人走去,母亲,这是怎么了?

    以往慈祥和蔼的模样已消失,秋夫人冷冷看着她:你这一天都去哪了?

    燕云歌从容回答:回了一趟相府看望我母亲,此事我与玉恒交代过。

    秋夫人轻轻冷笑,你倒是孝顺,可你一个人这么空手回去,不知道的人还会以为我们秋家刻薄了你,让你三天两头往娘家跑。

    燕云歌顺着认错,是我的疏忽,没有考虑周全。

    秋夫人还不解气,恨声道:你有什么错,要错也都是我这儿子的错,是他没有管教好你。恒儿,你说是不是?

    秋玉恒抿着唇,绷着脸不说话。

    秋夫人瞧他这样子,气就不知道打哪来,我放你出来是因为你说你想明白了,这都看了一晚上的画像,看没看上哪家小姐,你倒是说句话啊。

    燕云歌转头看他。

    秋玉恒始终低头垂目,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秋夫人气得拍案而起,怒声呵斥,他才轻轻说了一句:除了娘子,我谁也不要。

    你、你秋夫人气得脸都青了,你想了一天你就想出这么句话,你是不是要气死我!

    秋玉恒心里也不好受,默然着,依旧倔强道:除了娘子,我谁也不要。

    秋夫人不禁想佩服燕一一的驯夫有术,能让他们母子为了她到决裂的地步。

    那你是不是连我也不要了?秋夫人双目森寒,撂下狠话。

    秋玉恒脸色煞白,反驳的话还没说出口,旁边有声音抢先道:夫君重孝,怎会做出忤逆母亲之事。

    你秋玉恒吃惊,突然像想到什么急着要起身,被燕云歌一把按下。

    燕云歌表情温柔,声音却是清清淡淡,夫妻间小打小闹本是寻常事,我与夫君鹣鲽情深以此为趣,不想闹出这些误会来,让母亲担忧,一切是我的不是。

    月姗姗下,这几句轻飘飘的话惊得整个房没了声响。

    秋夫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个一向清高在上谁都不放眼里的媳妇,竟然认错了?

    秋玉恒也是一脸错愕。

    只是我自小体弱,劳家母艰辛保全才得已存活,如今家母身体抱恙,于情于孝,我都该不解衣带连月侍疾。若母亲不喜

    秋夫人脸色难看,秋玉恒适时打着圆场,赶忙道:为人子女,本就该孝道为先,娘子只管去就是。

    秋夫人怒火中烧,偏一个孝字压下来她无法发作。

    燕云歌知道此事要善了,必须要给秋夫人台阶下,便也跪下,与秋玉恒并肩,一字字道:家母是守礼之人,一向视出嫁从夫为律令,是我莽撞又放心不下家母,觉着为人子女,最悲莫过于风树之悲,为人父母,最惨莫过此时有子不如无,这才三番两次的仗着玉恒的体贴失了该有的分寸。

    秋夫人脸色缓和下来。

    此事是我思虑不周,便是要请祖宗家法要去跪祠堂,也该由我去受,玉恒话到这,她闭目,似有不忍,他不该代我受过。

    秋夫人心里舒快了一些,依旧没好气道:你这话倒说得是我不近人情了?

    不敢。燕云歌不欲在这等小事上纠缠,忍着火回。

    他是你的夫君,自然该代你受过,话说回来,自娶了你这个娘子后,我这儿子别的长进没有,顶嘴的本事可是越来越厉害了,如今连我都奈他不得。

    秋玉恒唯恐火又烧起来,赶紧示好道:母亲你别三天两头塞人给我,我绝对是天下第一大孝子。

    秋夫人手点着他的额头气哼了一声,秋玉恒趁机将人往门外推,低声道:这么多人看着,您骂也骂了,关也关了,我娘子也认错了,你抓着不放落我面子,我可要闹去爷爷那了。

    秋夫人倒不愿意为这点事情落个管家不严的名声,歇了火又训了几句,只得不情愿地走了。

    这浩浩荡荡的人群一走,秋玉恒松一口气,招来春兰,兴奋起来道:快将饭摆到亭子里,我要与少夫人赏梅煮酒去!

    春兰掩笑称是,赶紧传话去让人把亭子里的火炉都点起来,又招呼其他奴婢去厨房准备。

    燕云歌累了一天,委实没有兴致,哪知秋玉恒不知何时翻出一件斗篷给她披上。

    当是陪我,我们去亭子里散散心,好不好?

    他眼睛亮的如有天上繁星在里头,她鲜有见他如此活泼的一面,一时微愣,只一眨眼就被他拉去水榭方向。

    等等

    去就是了。

    盛京的三月乍暖还寒,正是红梅开的正好的时节。

    燕云歌被秋玉恒一路拉着,往日沉重的脚步都不得不轻快起来。

    两人行走带风,水青色的斗篷落在身后,不但风姿潇洒,更清贵幽绝,看惊了一路的眼睛。

    亭里早已经准备妥当,酒菜暖炉,一应俱全。

    红泥小火炉上散发着清列的酒气。

    可惜无雪,不然大雪纷飞中煮雪品酒,当真人生乐事。

    燕云歌眉头舒缓下来,嘴角不由勾起笑。

    娘子,你现在心情有没有好一点?秋玉恒小心翼翼地问。

    燕云歌抬手给他倒了杯酒,若无其事的笑道:我哪天心情不好?又对春兰说道:无需这么多人,你们散了罢。

    春兰让众奴婢散去。

    秋玉恒小心握着杯子,突然一笑道:娘子是一个温柔的人。

    温柔?她不解他口中的温柔从何来。

    她当了两辈子女人,还真是第一次听见这样的形容。她能对亲生儿子都无动于衷,能眼睁睁看着燕行为她受冤入狱,这样的她别说是温柔,怕是连仁慈之心都谈不上。

    秋玉恒端起酒杯小抿了一口,再看对面笑意疏懒的人,压下半年前两人不欢而散的芥蒂,只觉这半年来的孤枕难眠也是眨眼就过,仿若置身梦中,从未有过的满足。

    燕云歌独自品酒,越喝越是起兴,往日好酒多为应酬,如此随性好像还是头一遭?再一想,也不尽是,与书生那次,也是她少有的一次放纵。

    她喝得自得其乐,没一会已是三五杯下去,秋玉恒看在眼里,暗暗吃惊,没想到她竟是这般好酒量。

    又是仰头一杯,燕云歌突然想到那年大雪,她从山下偷打了酒,喊着无尘的名字直奔他房里去,和尚自是不会允她破戒的,不料还是没防住被她含着的一口酒呛红了脸。

    和尚,你破戒了。她笑吟吟的道。

    胡闹!他微怒。

    她笑着又吻他,破酒戒是破,再破个色戒也是破,和尚,今日就给了我如何?

    胡言乱语!他闭目念经,分明已经慌乱。

    我这真心实意,哪里就胡言乱语了?

    她双手拢着他的脖颈,赖在他的身上,她对他的愠怒只作不知,甚至厚着脸皮说,你这么俊的儿郎做和尚可惜了,不如随我出世,我若做到大官,也封你个小官当当。

    然后呢?他突然问。

    什么然后?

    她不解,却是许久后才得到回应。

    守得心中方寸,吾心即界。你既无心,为何又总来撩拨我呢。

    原来和尚也在乎虚名。她啧啧称奇,满嘴应道:那我们成亲就是。

    和尚沉默,久久之后叹息,他说:净心,没有你的真心,夫妻不过是虚名。

    虚名她想起往事,苦涩地倒了杯酒喝下去,脸上突然怔怔的掉下泪来。

    秋玉恒脸色大变,拦住欲上前的春兰,挥道:你退下。

    春兰咬了咬下唇,应了声是,转身离去。

    秋玉恒按下她欲再喝的手,问:娘子,你怎么了?

    燕云歌犹未回神,怔怔地道:我做了一个梦。

    记忆中的声音第一次让她尝到了心痛的感觉。

    我欠下许多债,大概没办法还了,燕云歌强硬将手抽出,仿佛突然间累极,闭眼,起身毫无生气地说,回去罢。

    秋玉恒不知道她这是怎么了,默然片刻,道:或许他们也没想你还

    可我却不想欠他们,燕云歌淡淡地打断他,难得愿意吐露真话,你也是,不必再花心思讨好我,我不会爱你。

    秋玉恒的表情只是瞬间定住,突然又笑了,仿佛不在意,抬手擦拭她脸上的泪:我们是夫妻,娘子爱不爱我,都只能和我在一起,就这点我已经比其他男子幸运,别的我不会太贪心。丈夫的名分,燕行穷其一生都得不到,就这点上,他赢了很多人。

    燕云歌侧脸避开那手,冷言道:你不如把心思用在正途,别辜负了你爷爷的一番苦心。

    见她脸色苍白,秋玉恒不再说什么,将一粒药丸送至她唇边,娘子也是我的正途。现在娘子的身体最重要,这是我从爷爷那拿的,专门补气血用的。

    药丸很小一颗,散发着股甜味,燕云歌犹豫了下开口吞下。入苦清甜,尝不出是哪几味药,忍不住咬碎,很快嘴里满是腥苦,她赶紧全咽下了。

    见她表情变了,秋玉恒笑着去端了茶水过来喂她,就知道娘子不信我,非要咬碎那药,尝尝苦性。

    燕云歌感到一阵晕眩,她强撑着意识,大怒:你给我吃了什么!

    他轻声:我只是想你睡的安稳点。

    大约是药效发挥作用,她没来得及再说什么,眼前一黑,终于瘫倒在他怀中。

    秋玉恒低头去掠夺她的唇,好一会才松开,忍不住皱眉,果然很苦。

    姑爷。

    春兰抱着件披风进来,柔声说道:夜里风大,姑爷也需仔细着身子。说着想为他披上。

    秋玉恒不回应,伸手扯过披风却罩在燕云歌身上,抱起人就走。

    春兰心头冒出酸涩,转念又压下,紧随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