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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第二十七章



    1991年2月中旬,气温和缓攀升,摩登商场横街杂巷皆已张灯结彩,满目红得喜庆洋洋。腊rou腊肠海味干货,花胶鲍鱼佛跳墙,扣rou猪蹄大盆菜,知名酒楼推出春节家宴套餐,西饼糖屋印满喜字酥皮。

    花街里千挑万选一株含苞待放的桃花,花档老板嘴甜手巧包好花枝还赠一句好话来年带个如意郎君来买花啊。回到家洗净花瓶插上,寓意来年桃花满满觅得佳偶。

    蒋慈刚刚结束考试,在家休息了两天。每年除夕蒋兴都会在家吃年夜饭,亲自为蒋慈做一道松子鳜鱼。

    佣人阿芬提前一周便开始张罗年货,年夜饭用的食材她都要精心准备,写好清单领着江叔到菜市场搜罗回来。尤其是蒋兴要做的那条鳜鱼,必须当天早上买回,挑活泼新鲜2斤以内的,养在厨房池子等蒋兴回家亲自烹饪。

    蒋慈在房间看闲书看得有点饿,才发现已经下午6点。她走出房间从楼梯下来的时候,碰见蒋兴站在玄关换鞋。

    爸,你回来了。

    除夕早点回来陪你。蒋兴笑着迈进客厅,转头对身后的廖胜交代,今晚吃完饭留下来,我还有点事要跟你说。

    好的,二爷。廖胜颔首,望见站在楼梯扶手边的蒋慈。中分长发披散在肩,一边掖在耳后露出风情眉眼。深灰色毛绒绒的兔毛无袖马甲里,穿着一条同色的毛衣连身裙,露出纤细骨感的脚踝。

    廖胜深知蒋慈貌美,她从不遮掩大方展现。

    胜哥。蒋慈与廖胜打了招呼,走到蒋兴旁边拉起蒋兴手臂就往厨房走去,快点啦,爸,我已经饿了。

    我回到家连茶都没喝一口,就要给你做苦力。蒋兴站在厨房一边系着围裙,一边朝蒋慈抱怨,什么时候能轮到我来吃顿你做的饭?

    你明知道我什么都不会做。蒋慈站在厨房门边上,看着蒋兴大手一捞从池内将生猛鳜鱼抓起,摁在砧板上用刀背拍晕。

    你就跟你妈一样,什么都不会,专门来治我的。

    蒋兴左手摁着鱼头,右手持刀逆鱼身熟练刮掉鱼鳞。白色衬衫袖子挽起,领带却还未解开紧紧系着,和身前那条浅蓝围裙形成强烈反差。

    黑社会大佬下厨,做的居然不是人rou叉烧包。

    刀刃贴在鱼肚,轻轻划拉,红色鱼肠鱼心顺势流出。蒋兴利落拔掉鱼鳃,在水龙头下把鱼身内外冲洗干净。鱼去骨,刀从鱼尾顺鱼脊骨往上划开,取出大骨细骨,将鱼rou翻开摊平。

    以前,蒋兴这道菜是做给亡妻吃的。她是苏州人,离乡背井之后怀念家乡口味,蒋兴便为她学会了这道菜。后来她走了,蒋兴也年年为蒋慈在除夕亲手做一次。

    那时候她就跟蒋慈一样,说自己什么都不会做,笑着站在厨房门口陪他。

    这道菜无非是为了想念她有个借口罢了。

    蒋兴敛起眼底化不开的伤感。都五十岁知天命的人了,伤春悲秋什么。要是死后到了下面被她看见自己这副狼狈样子,肯定会狠狠笑话他。

    你先去餐厅等着,等下油大我怕溅到你。

    他跟蒋慈交代完,将鱼rou摊平后利落斜着刀口切花,翻过鱼身后荔枝状纹路整洁漂亮。阿芬提前备好佐料,抹匀鱼rou后沾上淀粉,提起鱼头让鱼身轻轻抖落多余粉末。

    热油下锅,先炸至定型,随后拎起鱼头往鱼身浇热油,直至鱼rou裹着热脆面粉糊熟透,根根炸开。

    阿芬在蒋兴回家前将该有的年夜菜备妥在餐厅,就等着这道松子鳜鱼。蒋兴调了酸甜口的热酱汁浇在鱼身,勾起食欲的番茄色诱人味蕾大动,细碎松子和虾仁点缀其上。

    他亲自端着鱼从厨房走出,放到餐桌上靠近蒋慈前面的位置。围裙解下递给佣人阿芬,蒋兴坐到主位,人齐了,起筷吧。

    蒋家年夜饭不会过分热闹,往常都是父女二人,加上廖胜和两三个知根知底共事多年的近亲。廖胜跟了蒋兴十二年,最年轻却最受器重。他父母离异,mama早就不知所踪。爸爸早年跟着蒋兴闯荡,结果替蒋兴挨了枪死在泰国,蒋兴便把廖胜养在身边,当半个儿子看待。

    廖胜长得斯文,人也聪明,外面有不少传言说蒋兴将来要把自己在新义那份交给廖胜。

    传言而已,蒋二爷到底怎么想的,只有他自己知道。

    另外一边,何家两兄弟和平头围着碳炉在应记吃花胶鸡汤煲。黄澄澄的浓郁鸡汤加入浸发爽滑的花胶熬成锅底,新鲜活泼的基围虾,个头饱满的白贝,改刀切花的鲜鲍,剁成rou糜的皖鱼rou,在锅底翻腾沾上花胶鸡汤的清甜,蘸上简单的辣椒圈酱油满足老饕食欲。

    这是来港岛之后过的第五个春节。

    从前在乡下,除夕下午家中女人往往忙着杀鸡宰鱼,原只禽类煮熟之后以昂首姿势摆放碟中,备上腐竹粉丝紫菜,应季水果连家里孩子都不能先吃,在供案上码得整整齐齐。白色功夫茶杯里缀着茶叶,一鼎香炉,持香妇人诚心诚意跪拜。祈求列祖列宗各位先人保佑来年风调雨顺,出入平安,孩子乖巧,丈夫健康。

    来港之后只拜过关二爷,连黄大仙都没去过。况且背井离乡之人,在哪里都没有根,连祖宗都找不到了。

    何武又不知从哪寻来一瓶曲酒,开盖后谷物发酵的醇香浓郁在桌上四溢,连何靖这种不贪杯的人也忍不住多尝了几口。

    新的一年,祝大家财源广进,夜夜双飞!

    何武喝得眼皮泛红,举着酒碰杯。

    飞你的头平头笑呵呵碰完杯,嘬了一口酒,你真的夜夜双飞,不出三个月就变成干尸。

    我这么年轻,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啊!何武哈哈大笑,放下酒杯夹起一只熟透通红的虾,哥,你什么时候让我见见大嫂?

    何靖有点微醺,隔着锅底guntang出来的白色热气挑眉望向何武,你想见她,她不一定想见你啊。

    我怎么说也是和你同一个妈生的啊,这种血缘亲情都不愿意见一面?是不是你怕我比你年轻,担心大嫂会移情别恋啊?

    何靖看着自己弟弟已然半醉的模样,懒得跟他计较,如果她愿意再说吧。

    他根本没有设想过要带蒋慈见自己身边的人。平头识趣地把蒋慈身份瞒住,何武还不知道自己大嫂就是蒋兴女儿。

    何武听完只觉这个女人难搞,那你过年过节的,礼貌一下也要去人家家里登门拜访吧?

    噗平头喷笑,夹着油麦菜的筷子震得抖动,你弟让你上门拜访啊,靖哥,还不快点买些鲍参翅肚上门问候岳父?

    登门做什么,收保护费啊?何靖夹起碗里凉了的鱼滑蘸上酱油放进嘴里,伸腿在桌下踹了平头一脚。

    三个大男人吃完,指针已走到10点。步出应记大门,酒饱饭足的暖和与冬夜冰凉的空气碰撞,三人都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街边巷口的灯牌仿佛比过去一整年都要明亮,新鲜对联艳红窗花,从山顶豪宅到路口小摊,穷人富人各有各活,却都在今夜竭力让家人与自己开心喜庆。

    大概是酒精上头,又或是团圆的氛围正盛,何靖突然很想见蒋慈。

    我出去兜风。他抛下这句话,转身走到后巷。

    你没吃饱要去吃西北风吗何武话音刚落,随后机车声音响起,油门拧动轰然远去。

    疾驰中寒气似刀锋,刮红了何靖的手背指节。他快速穿越车流,左闪右躲滑过冰冷车侧,沿着熟悉路线做最快的夜行人。

    只是想见她,一面就好。哪怕见不上面,只能透过那扇小小窗户窥望她间内的模糊光亮,也足够慰藉此刻的思念涌动。

    他转弯绕入半山,距离蒋宅越来越近。之前处处警惕被碰见,今晚却冒着被这些富豪投诉的风险,故意用低档加大油门发出刺耳的咆哮,停在曾送她下车的地方。

    何靖熄火下车,倚在车座上望向蒋慈房间,灯光长明。刚刚动静太大,连附近院子里的家狗都剧烈吠了起来。

    等待的时间太煎熬。况且自己来得太匆忙,连招呼都没打,有可能今晚真的吃尽冷风都见不到人。

    何靖将手插进口袋,视线在蒋慈房间窗户和蒋宅门口来回梭巡。

    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何靖的手已经捂热。蒋慈房间的灯突然熄了,何靖心想不会是睡了吧,还是已经下楼了?

    再等等吧。

    几分钟后,一抹纤长身影从蒋宅大门走出,她谨慎转身望向何靖方向,停了两秒迈着长腿朝他一路小跑过来。期盼中的美丽脸庞逐渐清晰,何靖的心随她飘荡的发尾在月色中上扬,情不自禁朝她走去,越走越近,直至玫瑰馨香扑满他的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