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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俄狄浦斯之逆》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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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舒伦这一觉睡得极长,辗转朦胧翻醒几次,彻底醒来后脑子有些昏沉,像发了低烧,躺在单人病房里,被人清洗过换了病号服,手背上扎着输液针头,朝窗外望去,暮色里枝繁叶茂的樟树在窗上拓了一片婆娑阴影,倒像他一觉从寒冬睡回了浓郁绿夏,又似乎十几天的流浪生活只是夜里一阵凉风吹来的梦。他慢慢坐起来,过了一会儿有护士进来查看情况,并一道送些餐食。他问丽塔怎么样,护士说她由急性肠胃炎引发高烧,alpha身体素质毕竟更好些,现在烧已经退了,和他一样再挂会儿吊瓶就能康复。他听着才放下心,捧着送来的三明治和蛋糕慢慢吃了,漱过口又靠着床头沉沉睡去,劫后余生,紧绷的神经骤然松懈,总是容易疲倦。

    再次醒来时房内黑透,窗外仲夏夜的骤雨浇得树枝摇曳急颤,他喉咙干涩,迷迷糊糊喃喃着渴,床边有个影影绰绰的人形递过一杯水,他下意识捧过来喝,兑了果糖浆的维生素水浸润舌根,甜得两只没睁全的眼睛梦游似的弯成月牙。壁灯乍地绽开一朵橙花,划亮旁边那人的轮廓,点点光色透过镜片银丝落在平薄颧骨与形似狐尾的狭长眼梢上,眼睛稍微低垂了看他,下颔上印着半圈不知哪只小狗啃出的牙印。他吓了一跳,险些打翻了水杯,低下头掩饰性地一口一口啜饮。塔尔缇斯先开口,声音落在暴雨滂沱的淅沥声里,有种雨蒸暖雾的平和,感觉怎么样,还有没有不舒服?

    没就是脸上热乎乎的,大概低烧还没彻底退去,这次谢谢您,我

    拉普兰,我以前也来过,alpha转了话题,不过,跟着小朋友傻乎乎地乱跑、没有执照就敢开车、出发前不看天气、什么求生技巧都不懂只知道哭他一顿,宽和地牵起嘴角,倒真像出于一种纯然的好奇,这些是谁教你的?舒伦,我教你的吗?

    少年乖乖耷拉着脑袋,眼睫也垂下,雨打湿的蛱蝶一般蔫巴在眼睑上,被训得委屈又自知理亏。塔尔缇斯一拍停顿,短暂寂静像教堂钟声间歇一声轻柔叹息,余光里有阴影盖下,一只手掌落在他头顶揉了揉,顺着后颈下滑,摩挲着肩胛处硌手的骨骼,声音很轻,瘦了点。

    雨声飒飒,少年将嘴唇抿成一条摇摇欲坠的虚线,感觉包裹在皮囊里的血rou变成一团粘稠湿热的雨云,被揉进干冰,人工催化着即将凝水,他从来不知道最简单几个字便能让他几欲落泪,勉强忍住了,吸着鼻子小声说谢谢您。塔尔缇斯打断他的话,不叫他多说,没事就好,再休养几天就能出院,回家之后把驾驶证考了,好好学点东西,至少以后遇到突发情况能有些应对措施,   他一停,转手抽过床头柜上的一只保温盒端起,一打开牛奶麦片粥的腾腾热雾蘑菇云似的升出来,撩起少年胃里一点虫啃的痒,alpha那几根修长矜贵的手指勾着勺柄轻搅,目光划过他藏在被角下的手苍白手背布了针孔,指尖肿一层花苞欲绽似的冻疮,语气有点调侃的轻笑,饿了吗?用不用我喂你?

    肚子轻咕,他没那么任性,放平常大概就自己接过来吃了,这会儿不知是劫难一场叫人变得软弱还是想试试恃宠而骄,倒真凑过去张开嘴,巴巴等着人喂。Alpha凉凉地嗤笑,也真一勺一勺舀起牛奶粥送到他唇边,柔软浅粉的唇片一下子张开含进去,微抿簇动着嚼得津津有味,粥煨到暖和但不烫舌的40摄氏度,甜醇牛奶和软糯米粒在一起煮得粘香,兑一些麦片进去增加酥脆的口感层次,他习以为常地尝过那么多精致餐点,现在从这清淡病号餐中品出无数种滋味。吃完了塔尔缇斯递给他漱口水,还用餐巾把他唇角一点米粒餮渍轻轻擦拭了,少年捧着杯子小声问他您不怪我吗,他低着眼收拾饭盒,睫根划落眼窝的阴影有种昂贵的丝绒质感,反问他怪什么,少年缩了缩说就是离家出走的事。对方划过一眼回答,我在你这个年纪干过许多更出格的事,只要自己承担后果,想做什么是你的自由。

    虽然他到底还是落难到要人来救。

    少年眼睛亮亮地靠过去问那您怎么知道我们在哪里,对方只拍拍他的后脑回一句你猜猜。他猜不出,索性转换话题,没头没脑冒出一句我和丽塔是好朋友也不知是想澄清什么。

    这是我第一次和朋友离家出走去流浪,他低下头自顾自地说,外面夜雨落得急,雷声也在云后擂起沉闷的鼓,窗缝漏进的风雨掀得窗幔涟漪,塔尔缇斯阖上窗,一片寂静中少年望着被单上的花纹轻声叙述,我们坐在票价最便宜的船舱里渡过北方海峡,说要到北极去,夏季越往北白昼越长,路过一座海边小镇到了北方的首府城,夜晚只有短短一个小时多,大家趁着夏天唱歌演奏,每天清晨爵士乐和民谣比教堂的钟声更早唤醒,没钱了我们就也在街头唱歌流浪。再往北到了拉普兰冰原,蹦极的时候看到了白夜,曾经看书上描述就像巨大的白孔雀开屏,整个世界都亮白起来,亲眼看见发现比那还壮观,从桥上跳下去的时候,我在想

    他出神回忆到关键时刻,像咬到浆果上最甜的尖尖,羞赧又忍不住泛起笑,要是您也在旁边就好了,我想和您一起看。

    外头闷雷轰隆,一道闪电劈落一个短暂白昼,塔尔缇斯半晌不语。少年天真但不至于愚蠢,一瞬间险些陷落在年长者温和包容的态度中,清醒过来才倏地意识到,塔尔缇斯不提生日那晚的事,不责备他偷偷离家出走,态度倒更像一种暗喻、一种警告、一种诱导不计较他伪造发情期性诱继父的事,他也最好继续乖乖当个小儿子,成年人的世界讲究体面,有些事不必说得太直白明了叫人难堪。他在一个外国作家书中读过,闹矛盾又和好的两个人就像挖财宝挖出一副骸骨,迅速拿土盖上了还欲盖弥彰地种上花树塔尔缇斯更进一步,都快在尸骨上盖好一座彼得堡夏宫,他却不愿顺着alpha给的台阶走下坠落栈桥那刻他就想明白,少年人满腔热忱的情意包裹不住,非要把那副骨架子扯出来暴露在青天白日下才好。

    于是他抿了抿唇,在对方如有实质的视线中接着说,声音飘得像夜莺为国王献唱,我发现我还是爱着您,虽然只是一厢情愿。

    Alpha的面庞沉在阴影中,声音很平,舒伦,你现在神智清醒,想好自己在说什么。

    我知道、我知道那晚您说的我也想好了,少年抬起脸毫无退避地与他对望,浅金睫毛勾勒的圆圆蓝眼睛里泛起柔润水色,有种冰锥坠落的一往无前,开口只稍微磕巴了一下,我、我可以当您的狗。

    他都想明白了。

    到十八岁生日那晚为止,他所谓的爱恋不过是一种胆怯的索求,他希望塔尔缇斯能够爱他,所以请求他、甚至以发情期的名义引诱他。爱是以自己的退让形成对方的权利,把身体七巧板里最鲜红的那块心脏交出去任由主宰,他本能地恐惧这种无力与被伤害的可能性,所以先一步企图在塔尔缇斯心里撬动一个缺口,悄悄蜗居进去。他的爱是有目的的胁迫,每一句我爱你背后都藏着你得爱我的潜台词是刺猬不敢露出柔软腹部去拥抱别人,又要求别人主动拥抱他;饿久了的孩子抓着手心最后一颗糖不肯交换,又垂涎他人手中巧克力的醇香。

    我不再是您的孩子,您不需要爱我,但可以命令我、使用我、训练我,随您的喜好处理我,让我在房间里赤裸,给我戴项圈,晚上睡在笼子里他因为口吐之词而羞耻地微蜷了指尖,还是忍住了,直直盯着对方阴影中形似两弯镰刀的狭长眸子,眼中每一片涌起的风浪都是朝岬角前行的帆,轻柔但认真地牵起他搭在膝上的手掌,您还可以对我物尽其用,就像对您的每一个下属,不论派我去家族中哪个位置,我都会认认真真工作,您的情人也好,最底层的士兵也好,需要潜入敌对方的间谍也好,为您挡枪的保镖也好您可以随意使用我。

    最后一个颤音落在飒沓雨声中,像夏夜里寒蝉啼出第一声鸣叫,那只手掌最终被放在少年纤白的脖颈上。温顺的犬只送出项圈,驯服的小狐狸露出腹部,他亲手交出主宰自身的权力,由对方或伤害或怜爱。

    时间指针好像拨回到塔尔缇斯离开的那个雨夜,同样冲动促使他一头扎进瓢泼暴雨,追逐远去的一尾帆船,眼前人在灯色之外的身形也似乎巍峨拔高成遥远陡峰。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

    他想亲手摘下那颗星星。

    塔尔缇斯始终安静听着,听他说到最后终于忍不住笑,你当保镖,最后是谁保护谁?

    少年缩了缩嘴唇,明澈湖蓝的眼睛还是望着他,认认真真为自己申辩:我可以学,我还年轻,学习的机会和时间还多,您稍微等等我,我会变得比您任何一个下属都

    等等,你觉得当我的下属很容易?塔尔缇斯打断他的话,牵起的嘴角有些好笑意味,小家伙,知不知道成为家族成员的前提条件是什么?

    这个还真不知道。他一双圆眼睛巴巴地望着对方等待解答,alpha捏起他的下巴缓慢摩挲,轻哂一声,在我曾祖父那个时代,家族初具规模,每天忙于街头械斗争抢领地,无论谁想要投靠除了血统合格有点本事之外还要带一份见面礼敌对家族成员的家徽纹身,纹在手上就是一截胳膊,纹在下肢就是半条大腿,纹在面部就是一颗人头,纹在后背就是整张人皮。现在倒没那么多打打杀杀,也不至于开一张空头支票就能轻易加入,小家伙,告诉我,你对我有什么价值?你的投名状是什么?

    少年一呆,咬在齿下的嘴唇被来回碾成刀割过的残损火漆,他从被窝里蹭过来,鼓起勇气撑起身坐在alpha腿上,双手搂住他的脖颈。塔尔缇斯这次倒不推他,懒懒靠着椅背,看他从壁灯光下挪进阴影,像大着胆子钻进蛇窝避雨的松鼠,做个亲近撒娇的姿态,又一丝不苟罗列起自己的作用和优势,我可以给您暖床,早上叫您醒来,还能做早餐,开车,读报纸,朗诵书籍,帮您打领带,整理衣服,修剪草坪灌木,带宠物狗遛圈,每晚给您一个晚安吻我会弹琴,还能唱歌丽塔说我唱歌挺好听的如果您想听的话

    底气像漏斗中的沙粒逐渐流逝,好好一场表白弄得倒像公司面试或上门推销,还是优势项目寥寥无几的那种,塔尔缇斯怎么会缺他能提供的那些东西。他忐忑起来,一个个筹码放上天平企图将彼端压下几个毫米,一张张差强人意的手牌打出去只剩最后

    双手搂得更紧,小心翼翼贴住alpha的胸膛,烧红脸庞偎上肩窝。距离太近,心脏隔着皮rou骨唱着二重奏,他几乎能分辨鼻端科隆水中琥珀与苦橙的比例含量,也知道对方此时能清晰感受到他,这念头叫他一下子跌进烧热的窑炉。

    他小声说:我会爱您的。

    塔尔缇斯半晌沉默。小omega缩在他怀里,生怕被推开似的将身体紧贴住他,俯视角度能看见金发之下一截颈弯,病号服很宽大,后衣领敞开一指缝隙,叫他的视线自然而然滑入深处。身体像蒲柳编成,一根纤长椎骨自后颈蜿蜒到尾椎形成主峰,皮肤遍覆在脊椎两侧攀上侧峰,洁白双翅收敛弯折成精巧蝴蝶骨,后腰柔软地塌陷出两枚腰窝,臀部沟壑只在裤腰上冒了一小段,外面撑起的形状倒圆圆翘翘的。两条小腿伸出短裤,分开垂在两边,粉白粉白的脚趾头蹭着西装裤管,紧张似的动着缩起。窗外适时滚落一道惊雷,夜雨稠得黑盲,少年的金发蓝眼、红唇雪肤浸在溶溶夜色,妖冶得像海底深渊游出来的半人海妖,又像人血灌溉长成的玫瑰花精,不偏不倚正挠过痒处只是一张美人皮里填着天真懵懂的芯子,一脸诚挚又傻乎乎地掰扯着情呀爱呀,堪比夏洛蒂勃朗特书里走出的女主角,喋喋不休地推销自己,从高中说到学前,连曾经在社区送牛奶都要拉出来谈一谈,以示自己多么勤劳能干。

    少年刚说完小学参加童子军的光荣事迹,便觉alpha的手臂抬起,他下意识瑟缩,被拒绝过一次的恐惧萦绕在脑后。同样夏雨淅沥的夜晚,同样灯色晦暗气氛蠢动的房间,装着同样两个心绪百转的人,那只手臂却相反地收紧,让身体贴得更紧,alpha的声音沙沙淌过耳膜,下定决心想好了?那就不要后悔。

    夏雷滚过,闪电劈落白灼尘埃,打开整条银河的开关。少年湖蓝的眼睛整个亮起,诚挚情意绽开整个夏日闪亮溢光的烟花,一下子扑上来,嘴唇贴上alpha的下巴,叭叭亲了两下,快活得像只如愿以偿抱住松子的松鼠。察觉那圈牙印,又稍微心虚,疼不疼?我不是故意的下意识就要吐出个父亲的称呼,想起身份转变才改了口,凑近耳边小心翼翼叫了声,爹地?

    羞耻来得后知后觉,醺热潮水从头顶滚到脚尖,他感觉有东西顶在臀缝缓慢滑动,塔尔缇斯捏起他的下巴,一点笑声沉甸甸的,想让爹地怎么cao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