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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在贰

    

明月在·贰



    天气一日比一日湿寒,亚尔培路的人群,密密匝匝,rou眼可见地增多。

    林瑾心里隐隐觉得不好。

    项北来寻她时,已是残阳西斜。他没多说什么,就说陆哥想见她。

    林瑾对此虽觉得万分惊讶,但还是跟着项北上了福特汽车,车子一路开,居然出了租界。她心里忐忑,自从回了上海,就没出过租界。

    车子很快开到一个哨卡,几名东洋军伸手阻拦。汽车熄火,项北却没下车,只是拿出张特别通行证扬了扬,便轻轻松松得到放行。

    林小姐别担心,我们去的地虽是东洋人防区,但极偏,东洋人轻易不去那,况且我们还有安帮的兄弟荷枪在那守着。车子开得颠簸,将项北这番话零零碎碎抖进林瑾耳里。

    林瑾点点头,她倒是不怕,就是不知陆屿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星光银亮,项北带林瑾来到一户废弃大宅,看模样似是从前乡绅留下的府第。

    他们经过垂花门,慢慢往里走,映入林瑾眼眸的,是藏在深宅大院里的一间废弃仓库,里面横七竖八躺满了男人。七八名穿着白褂的私人医生正带着二十几个看护,忙得脚不沾地。

    林瑾在重庆,经历过无差别大轰炸,她就读的医学院,时常组织学生去抢救伤员。然而林瑾依旧被眼前景象震惊了。

    她脑海立刻涌出不好的念头,她颤抖着唇瓣,连声追问项北,陆屿呢?

    项北没回答,只是带着林瑾穿过痛楚呻吟的人群,来到一个偏僻的犄角。

    那里,陆屿依在墙边,面颊苍白,满身是血,山羊胡子的老医生,正认真为他处理伤口。

    林瑾走上前,只听陆屿不住呢喃,林瑾林瑾

    反反复复,都是在唤她的名字。

    晶莹剔透的泪珠挂在林瑾浓密睫毛之上,她极力忍住,方才没有让它们掉落。

    她检查陆屿伤口,是左肩中了枪,医生正准备为他取出子弹。

    没有麻醉针吗?林瑾眼见陆屿痛苦的模样,整颗心宛如刀绞。

    项北回,麻醉针不多,陆哥说留给其他年龄大的兄弟用。我看陆哥总是在叫林小姐的名字,所以特地找了林小姐过来。

    林瑾垂泪,摸了摸陆屿脸颊,柔声安抚,乖,一会儿就不疼了。

    陆屿似听懂般,不再喃喃呻吟,只是紧紧抓住林瑾的手。

    直至下半夜,医生才顺利取出子弹,他擦擦额上汗珠,又赶忙去救治其他伤患。

    林瑾眼也不眨地守了陆屿整晚。这时,天虽未亮,但因大家一宿都未进食,所以项北带人出去买了上千只冷冻面包回来。

    林小姐,吃饭吧。项北递给林瑾一整圆块的乳油蛋糕,还有经保温罐装着的热巧克力奶。

    林瑾看了眼情况稳定的陆屿,而后冲项北摇了摇头,兀自去桌上拿了块冷面包。

    因仓库躺着许多人,林瑾只觉透不过气。她拿着面包,走至园中水榭。

    此时天仍是暗的,只有浅浅月辉,淡淡洒落于地。林瑾一面瞧着水里游来游去的锦鲤,一面啃着硬如石头的面包。

    她正想着心事,却听假山后传来两个男子窸窸窣窣的声响。虽压低了音量,但却极清楚地传进林瑾耳里。

    那李老大是真狠啊,枪枪追着陆哥开。我看那樊姐也没多美,怎么陆哥就那么喜欢,还要为了她开仗?

    我说你傻!你还真以为是为了樊姐啊?那人笑着,似有深意的道,陆哥要真在乎樊姐,怎么大战在即,还将能打的派去亚尔培路,而不是仙乐斯?所以说亚尔培路那位才是正宫娘娘。你没看项北那小子,平日里仗着是陆哥心腹,眼睛顶在脑门,但对那位主子,却上赶着巴结?我们在这啃冷面包,那主子却吃热蛋糕。听跟着出去的兄弟说,这蛋糕还是项北拿着手枪,逼蛋糕师傅从被窝里爬起来做的。

    不是为了樊姐,那陆哥为什么要和李老大开仗?我们和灰帮向来井水不犯河水。

    寒风吹来,另一男人回答什么,林瑾没听清楚。她捏着裙角站起身,将冷面包捏碎,洒给池塘里张着圆嘴,争先恐后游来的三色锦鲤。

    林瑾走回仓库时,天已蒙蒙亮。陆屿清醒不少,手里正捧着租界报纸翻看,左肩纱布因他的动作,渗出了红殷殷的鲜血。

    见到林瑾出现,陆屿赫然睁大了眼眸,气得直问,你怎么在这里?

    陆哥,我看你一直叫着林小姐的名字。所以把她接了项北话还没有说完,脑袋就结结实实受了陆屿一掌。

    只见他朝着项北恶狠狠吩咐,送她回去,马上!

    林瑾站在那里,连话都没来得及说,就立刻被项北带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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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屿走到众人面前,神色缓缓转了一圈,便主动从腰间掏出手枪,放在地上,身后众人,也跟着纷纷将手枪,小刀,武器,掏出来丢在地上。

    我知道这场仗是李月贵的错,与大家无关。陆屿嗓音沉沉,安抚道,从此以后,自我往下,安帮任何人都不准为难在座各位。

    话落,仓库内原来李老大的手下皆面面相觑,他们与安帮这场仗输得一败涂地,还以为陆屿带人是来围杀他们的。

    没想到

    陆哥带伤亲自前来,就是怕大家不相信,再起冲突,造成无谓损伤。项北适时接话,如果有人不愿意归顺安帮,可以马上领钱走人,陆哥绝不强迫。

    众人哑然,本以来陆屿是来将他们赶尽杀绝,没想到除了派医生给他们治疗,还随意他们去留。

    这些人中当然存有本就对陆屿仰慕之人,顿时表态,愿意归顺。不出五分钟,大部分人,已悉数归入安帮。

    自安帮与灰帮大战过后,租界主流报纸纷纷将其定位为桃色事情,套红的大字标题写着安帮老大冲冠一怒为红颜。

    不过陆屿心里清楚,租界外的东洋人没这么好糊弄。没过几日,安帮的场子动不动就受到扫荡。他便知道机会来了。

    他来到野口大佐经常驻足的虹口贷座敷,只见小园内垒着西湖石堆砌而成的假山,旁边曲水流觞,再走近些,是绘饰富士山与琵琶湖的木门。

    面孔子雪白的东洋艺伎,踩着吱吱呀呀的木屐,弯腰替陆屿拉开木门。

    野口太郎见来人是陆屿,立刻装出一副惊讶的神色,陆先生,你可真是稀客。

    为了侵华战争,野口家族从小就训练他学习中国文化。他的国语听上去没有任何口音。

    陆某再不来,怕是马上要成为大佐刀下鱼rou了。陆屿淡笑。

    野口太郎将小眼眯成两条缝,饶有兴致地睇着陆屿,陆先生向来得民心,英雄事迹传遍华东,又何谈为人鱼rou?

    这男人好像并不像坊间所传那般厉害,看上去痞里痞气,十足小流氓的做派。

    陆屿笑了,抿了口荞麦茶,左手在旁边日本艺妓身上捏了两把,表面风光罢了,谁人不知如今上海是日本天皇做主,那些英美法军不过是苟延残喘。至于像陆某这种浮萍,在上海蔓得再多,也是没有根基,找不到依靠的。

    哦,你的意思是来请求天皇的庇护?野口太郎正色,若有所思道,陆先生似乎并不是亲日派。

    陆屿不屑,一脸愤愤的神情,还不是因为那个老不死的。谁让他和我抢女人,我自然不想和他为伍。可是现今不同,他已经死了。陆某当然是要遵循内心,与皇军合作,共成大事。

    野口太郎呵呵两声,你要替代李月贵,为我做事?

    陆屿笑了,用指尖沾了沾茶,在野口太郎桌面写下一个数字。

    野口太郎脸庞笑成一朵盛开的菊花,他指着陆屿道,你知道以前李老大给我们多少数字吗?整整是你的两倍。没有能力还想来替我做事,还是滚回去做你的流氓头子吧。

    这个数字是给大佐的。只要大佐将沪西交给安帮打理,这些都是孝敬大佐的。至于天皇那里,友谊银行的精算师可以做到天衣无缝。

    不得不说,这个条件很诱人,野口大佐动摇了。

    他又重新打量起陆屿,觉得不过是个色厉内荏,会说洋文的草包,应该很好把捏,相反还可以借助他在上海的名气,为皇军助威。

    下个星期,市政厅举办的大会,陆先生会参加吗?野口太郎试探道。

    这种大会出席的基本是汪伪政府高官以及日本军官,加上一些亲日派,陆屿向来敬而远之。但如今不同,他明白这是个投名状,当下笑道,我不会拒绝大佐对我的任何要求。

    野口太郎大笑,亲昵地拍拍他肩膀。

    谈话结束,陆屿站起身,将一叠子钱塞进艺伎胸口,施施然走出贷座敷大门,边走边对项北笑道,妈的,小鬼子的茶就是难喝。

    但心里到底是高兴的,只要能博取野口的信任,接下来的事情便会好做许多。

    天色渐渐地暗下来,东洋堂子前的小灯亮了起来,迷迷蒙蒙,映照着价目表。

    朝鲜女5日元。苏联、德国、法国、中国女子只需2日元。卫生一流。

    夜光如水,赤身裸体的女人躺在街边,肩膀刺着显眼的黑色罗马数字,几只野狗围着她,正大口大口啃噬她的皮rou。不远处,几个东洋浪人,袒胸露乳,唯有腰间围快白布,三三两两,笑着在路上走着。

    见到此情此景,陆屿坐在车里,拳头骤然敲碎玻璃车窗,心头怒火狠狠燃烧。

    项北回眸,低声劝道,陆哥,再忍忍,等我们的计划成功。

    当年林瑾走后,他再加入黑帮,也只是因为在看到的那段关于上海慰安所声泪俱下的控诉。

    呜呼!我国之大耻大辱,谨据实以告我国男儿,请大家奋起,洗涤耻辱,保卫全国女子,以尽男子责任!

    无数被掳来的各地女子在那里受尽非人的禽兽待遇,然后像丢垃圾一样被丢出来,任由野狗啃噬干净。

    每每想到这里,他就恨不得将这群东洋人,摁在地上一个个灭了。

    陆哥项北凝着陆屿右手,上面鲜血淋漓,血rou翻滚,碎玻璃渣子深深嵌在里面。

    他知道这些年,陆哥所做的这一切,都只是为了扳倒东洋人在上海的势力,特别是救出这些被迫成为娼妓,在东洋堂子接客的慰安妇。

    过了几分钟,陆屿慢慢收回视线,他无力地垂下眼睫,紧紧攥住双拳。

    他很久之前就发过誓,他一定会救出这群姑娘,无论国籍。

    只因为

    她们都是安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