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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诚意

    

第88章 诚意



    尽管满腹疑惑,加雷斯还是点头应下这个请求,帮忙把人送回了病床上。

    不听话的病人莫德雷德全程板着一张脸,可由于头盔藏住了表情,迟钝的加雷斯又已习惯了好友时不时的低气压,完全没有觉察到他糟糕的心情。

    至于洛兰妮雅如果不是这位罪魁祸首轻飘飘地丢下一句她要先回趟房间,把事情全盘交托给了加雷斯来办,莫德雷德也不至于生这股闷气。

    没过多久,换过一身衣裙的洛兰妮雅熟门熟路地找到少年骑士养伤的住处,正巧在房门外和加雷斯打了个照面。

    陛下。年轻的小护卫行过一礼后,视线就不曾离开过面前的少女,双眼亮晶晶的仿佛发着光,现在莫德雷德正在接受医师的诊疗,恐怕不太方便接待您要是不介意的话,可以和我一起在这里稍作等候。

    洛兰妮雅表示能够理解这种为伤患留出隐私空间的做法,随即她将视线投向加雷斯手中提着的物件。

    这是什么?

    听到问题,加雷斯上前揭开手提木桶的盖子让她看了一眼,冒着浓烈香味的热气顿时在寒冷的走廊上腾起一片细密的白雾。

    洛兰妮雅望了望里面那一大碗烧得烂熟的土豆炖rou,觉得这卖相实在有些对不住这四下逸散的rou香。唯一的优点大概在于量足。

    满足了她的好奇心后,加雷斯很快重新将用作保温的桶盖原样摆弄好,却听见她有些不确定地问了一句:这个给昏睡三天没有进食的病人吃,没问题吗?

    加雷斯呃了一声,同样用不太确定的语气回答道:应该没事吧,莫德雷德的胃口一向挺好而且现在还没到晚餐时间,骑士团的后勤那边也只有这一道带rou的菜

    量大,管饱,至于别的那可就不能保证了。

    如今这时正接近午后四点,早就过了午餐时间,但又还要等待许久才能吃到夕阳落下后的晚餐。加雷斯也是好不容易混进骑士团后勤厨房,从正忙着准备大锅饭的掌勺大婶那要来了这份热腾腾的炖rou。

    这洛兰妮雅有心解释一句,她担心的是许久未曾进食的身体一时虚弱,没有足够的消化机能来处理炖rou这样的食物,或许应该让人准备些清淡的白粥或是rou汤

    可她转念一想,很快便放弃了多嘴的打算。

    先不说这个世界的骑士有没有她认为的这么脆弱

    洛兰妮雅回忆着内城构造,知道她所住的城堡和骑士团内城营地之间离得可不算近。而加雷斯显然是辛辛苦苦跑了一趟来回,额前的金发都有好几缕都被汗水浸湿。洛兰妮雅总觉得她如果把话说出口了,就似乎枉费了他为朋友付出的一片好心,叫人过意不去。

    毕竟在莫德雷德醒来前的这三天里,洛兰妮雅已经听加雷斯讲过不少他们相处时的片段,知道了这对算是不打不相识的友人如何一起经受见习期间的训练和考验,也曾为他提及的闲暇趣事莞尔而笑。

    当然,她十分清楚加雷斯选择这些话题的目的。年轻的见习骑士话里话外都在为莫德雷德树立传统的骑士形象正直、善良、勇敢,显然是希望能在她心中扭转对自己好友的不佳印象。

    在加雷斯的认知里,他的朋友一直都是位品格优秀的骑士。虽然出身并不高贵,性格也略微孤僻,偶尔还有些暴躁但和那些金玉其外的贵族骑士后裔相比,莫德雷德从未持强凌弱,他人遇上不平之事时更是能毫不犹豫地贯彻信念和正义。

    加雷斯想他或许永远也忘不了那天,还是见习骑士侍从的他们在某次普通的城区巡查工作中被卷入了两伙敌对地下势力的冲突现场。

    按照他们当时的资历,其实并不能在没有训练教官或其他长官的监督下参与到这等程度的危险事件之中。事实上,他们原本的任务不过是在接近内城的几条街道上来回走几遍,回头交份报告就能搞定的轻松活计。

    只可惜,他们的教官格莱洛特阁下总喜欢把分配给他们二人的任务提升点难度,美其名曰要多给骑士团的未来之星锻炼自我的机会尽管营中的每个人都知道,这不过是那个小心眼的中年男人刻意刁难多次得罪过他的莫德雷德罢了。至于加雷斯,完全就是受了无妄之灾。

    总之,任务地点从安全的内城周边调换到了治安相对堪忧的南下城区,两位不成熟的见习骑士也没想过随便逛几圈就当蒙混过关,于是便带着统一发放的佩剑开始了巡视。

    然后,巧合的意外就这么发生了。

    在陌生的街区巷角撞见的冲突规模,远远超过了这对新手搭档能处理的范围。那十来个手持利器的壮汉显然分别隶属于两个敌对势力,互相下起狠手来毫不留情,但要是两位见习骑士莽撞地暴露行踪,恐怕这些恶汉就会团结起来一致对外了。

    按照规定,他们这个时候应该安静离开、赶往最近的会合地点把这场发生在深巷里的械斗事件报告给长官上级,然后等待城卫队的兵士过来处理

    如果不是另一个意外,他们采取的行动就该是这样的。

    擅自介入战斗的后果有点糟,但好在他们取得了胜利。两位伤痕累累的见习骑士挨了教官的一顿好骂,还背上打扫马厩三个月的义务劳动债务作为惩罚。

    那段时间简直是噩梦。几乎每天睡前,他们都能从上衣和裤子的夹缝里抖出马粪味道的干草屑。

    但加雷斯一点也没有后悔过自己当时作出的选择,相反,他甚至有点羡慕好友的果断不是所有人都能像莫德雷德那样,尽管身在危险之中,也敢于做出最意外却也最正确的行为。

    他们一起拯救了那对被黑帮打手掠为人质的平民姐弟。

    也是在这件事之后,加雷斯打心底里认可了莫德雷德这位友人。

    但正因为一边是重要的朋友,一边是如今侍奉的女主人,左右为难的加雷斯一直苦恼于如何消弭这两人之间的矛盾。

    不过硬要说起来的话,主要还是莫德雷德这边不知道为什么对王后陛下颇有成见,还和陛下产生了言语冲突,这才引出了前几日的决斗反观王后陛下不计前嫌、每日都会前来探望昏迷不醒的莫德雷德,那么或许好友在陛下那里留下的口无遮拦、莽撞无礼的糟糕形象也不是完全无法挽回

    好吧,加雷斯不得不承认,在撞见半小时前那一幕的瞬间,他的心跳都差点被吓得停了一拍。

    陛下那个,之前忘了问您,莫德雷德他没有做出什么无礼的举动吧?当时的场景实在算不上正常,加雷斯由衷地怀疑好友又给这位高贵的人儿添了麻烦,不无担忧地问道。

    没有哦。

    少女慢了半拍的回答让加雷斯翻译出了真正的答案。

    十分抱歉,陛下,莫德雷德他我,我会帮您好好教训他的加雷斯羞愧得像是自己做错了事一样深深低头。

    洛兰妮雅有些好笑地摇头:真是的,你向我道什么歉呀。

    说起来,之前的她是没想到自己这位刚上任的贴身近卫和莫德雷德还是好友的关系。毕竟加雷斯在角斗场上给兰斯洛特喊加油的狂热劲,就没让她往这个方向去想

    她这些天听多了两个少年的相处,对他们的了解更多了几分,只可惜即使是加雷斯也有不少不知道的事,比如莫德雷德对她的厌恶从何而来,再有就是莫德雷德头盔下的长相了。

    前来例行检查的医师结束诊疗离开后,在门前闲聊了一会的二人便一前一后,走进了这间属于最年轻的圆桌骑士的居室。

    莫德雷德一眼看去,险些没能从好友身后的那人处移开视线。

    她换了一身他没见过的打扮,米白色的收腰长裙,搭配同一色系的短披肩,脚下踩着双带有纯白毛边的短靴,看上去比之前宫廷风格浓厚的模样多了不少鲜活的明媚生动感。

    而且大约是刚洗浴完不久,她的脸颊上还浮着浅浅红晕,莫德雷德甚至能闻到从她周身飘来的那阵带有水汽的花草浴液香味。

    他算是明白加雷斯在门外和她聊得那么开心的原因了。

    暗自腹诽完俨然已经投敌的友人,莫德雷德忍不住又看了那个过于明艳娇美的少女一眼。

    大白天的洗澡换衣服,也不知道她是打算洗干净身上哪个男人的味道。

    莫德雷德压下心头莫名的悸动,一声不吭地收回视线,装出沉默冷淡的模样静观其变。

    可他没料想到的是,那女人明明对着加雷斯笑意盈盈的,抬头看向他的时候却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了幸灾乐祸意味的偷笑。

    咳我只是没想到洛兰妮雅感受到了从对面投来的杀人视线,连忙抬手掩住上扬的嘴角,假模假样地摆正表情,重新仔细打量了靠坐在床边的绷带人一遍,你这伤的有这么严重吗?

    莫德雷德被她的嘲笑气得不行,根本不想搭理这可恶的女人。

    加雷斯走到桌边放下手里的重物,同时开口为好友解围道:大概是莫莱医师恼他伤势没好就四处乱跑吧,这才包扎得嗯,比较谨慎

    岂止是谨慎,这种把四肢都裹成粽子的手法真的不是和伤患有仇吗?

    再借洛兰妮雅几个胆子她也不敢这么火上浇油,于是这样的念头一闪而过,她开始寻找合适的开场白。

    大概是从她的表情中读到了什么,加雷斯懂事地向后退开一步:那陛下,差不多到换班时间,我也该和您说告辞了。

    啊,好。洛兰妮雅下意识应了下来,随即看了眼窗外尚且明亮的天色,这才想起那位负责她晚间护卫工作的见习骑士向来只会在夜幕降临之后出现,也就是说

    她拥有了足够多的时间,来和眼前的少年好好谈谈。

    洛兰妮雅很清楚自己该怎么做。

    她收回看往窗外的目光,转向莫德雷德。这位年轻的骑士自加雷斯离开起就一直沉默,狰狞的角盔始终正面朝向唯一的来访者,充满审视意义的注视仿佛拥有重量,似乎要逼迫她揭开伪装。

    尽管那被过度包扎的四肢看起来总归有些可笑,但洛兰妮雅还是竭力摆正了心态。

    我们来谈谈吧。她开门见山地说道。

    莫德雷德回以一声冷哼:你还有脸过来,我是没想到的。

    洛兰妮雅当然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不由脸上发红:我承认我承认,把事情扔给加雷斯来做是我取巧了。你要怪就怪我吧,但我这也是关心你呀,哪有人顶着高烧还到处乱跑的诶对,你现在退烧了吗?感觉还好吗?

    早就备好的回答到了嘴边,莫德雷德却发现自己突然说不下去了。他确信自己挑选的措辞绝对足够刺伤这个假情假意的女人,可她试图关心他的举动和神情却令他虚张了张嘴,鬼使神差地换了个正常得多的回答。

    被绑成这个鬼样子,你觉得我看起来能叫还好么?

    他相对温和的态度令洛兰妮雅悄悄松了口气。

    唔,说起来真的有必要包扎成这样吗?之前没看你有骨折骨裂要打石膏的伤势啊

    骨伤当然是没有的,不然之前也不可能活蹦乱跳地跑出病房转悠那么久。皮外伤倒是不少,但也没严重到需要这般大肆浪费绷带的程度,想来的确就是惹恼了负责为他治伤的医师,这才遭了罪

    莫德雷德打定了主意不说实话,轻哼一声扭过头去,就当没听到她的这个问题。

    不过洛兰妮雅原本就没打算在这些琐碎事上多做纠缠,开场几句寒暄客气到了位后,她便投出了自己真正的意图。

    之前,我问过你讨厌我的理由。但后来我仔细想了想,我其实并不在乎这个问题的答案。因为啊,你看,就算我努力改掉你讨厌的部分,余下改不掉的部分也不一定能讨你喜欢,也不能保证你就此能将我当成朋友。所以

    哪怕当不成朋友,得不到相对友好的态度,我想我们至少不该成为敌人

    她说到这里略作停顿,深深地吸了口气。

    告诉我,骑士莫德雷德你想过除掉我么?用你手中的剑,对准我的脑袋砍下去?又或者是对我采取其他的杀人手段就像处置罪犯那样。

    她是认真的。年轻的圆桌骑士从她不自觉捏紧的双手、坚定却也藏不住颤音的话语中品出这道信息。

    这个只会在困境中呜咽哭泣、事后借势兴师问罪的怯懦的女人,什么时候有了这般直面他发出战书的勇气?

    既然拿出了像样的态度,那么于情于理,他都不该忽视,否则岂不是白白便宜了这女人,让她不战而胜?

    沉默片刻后,莫德雷德近乎轻蔑地笑了一声。

    对付你,还用不到我的剑。能把你从王后之位上扯落的方法,可不止杀人这一种。

    果然,他对王后这个身份的执着,就是所有矛盾的根源。

    好在这份敌意并不针对洛兰妮雅。

    确信了这一点的少女忍不住想要叹气,但她深知自己不能继续追问,否则只会像先前那样引起莫德雷德的警惕,从而造成无法挽回的错误。

    她还不想这么早就对上颠覆王国级别的超级大黑幕。

    怎么,不打算问我背后的人是谁么?你难道就不好奇,是什么人指使我来对付你的?

    洛兰妮雅最后还是叹了口气。面对莫德雷德充满陷阱意味的诱导提问,她不能表现得太过惹眼,但也不可以过于笨拙,不然就是明明白白地告诉对方她确实知道些什么,才会选择装傻。

    你愿意供出收买你的人吗?是哪家做着王后梦的贵族千金,还是那几位丧夫的富贵妇人无论金钱还是权势,相信我,我给得出更高的价码。深知自己没钱也无权的洛兰妮雅把这句话说得异常掷地有声。

    空头支票嘛,谁不会开啊。

    呵,想得美。莫德雷德撇了撇嘴,似乎不屑继续在这桩无关紧要的小事上多做纠缠。

    她寻思自己大概是过了一关,压抑住放松的表现,露出笑脸坐到了靠近床头的座椅上。

    别这么说嘛,我们本来就无冤无仇的,之前的恩怨也不是不能一笔勾销。这么一来,四舍五入可以算是中立好感开局?当然,如果可以的话,能培养点友谊出来是最好的以防止以后被背刺洛兰妮雅默默地吞下后半句话。

    为了杜绝后患,她可以说是做出了十足的觉悟那件曾经发生在他们之间的羞耻之事,只能当做不存在了。

    甚至甚至如果他还打算拿那件事要挟她的话,她就

    洛兰妮雅不敢再细想下去,但脸上却悄悄浮起了少许红晕。

    哈?你在那自说自话什么啊?培养友谊?和她?莫德雷德上下扫视了她一圈,在头盔下做出像是嫌恶的表情。

    根据加雷斯友情传授的莫德雷德观察心得,洛兰妮雅权当这是他害羞的反应,于是趁此机会又加了把火、趁热打铁。

    而且就算不谈别的,加雷斯的感受总该是要考虑的嘛。我知道你们关系近、感情好,但这段时间和他相处下来,我们也已经是好朋友了。那这朋友的朋友,就不能和和气气的吗?

    为了达到目的,洛兰妮雅可以说是厚着脸说尽了好话,就差对着天上地下的神明发誓以证真心了。

    终于,她的真情实感似乎传达给了那个看似无动于衷的少年。

    说得倒是好听,他把头扭向另一边,不再看她,我可没见着你的诚意。

    洛兰妮雅闻言顿时精神一振:你要什么样的诚意?之前不是说了嘛,金钱或者权势唔,只要是我能做到的,你就尽管开口吧!

    莫德雷德没有料到她竟然把姿态摆得这么低,还夸下海口说任由他开条件。

    他在这一瞬间心思活跃起来,万般想法从心底升浮腾起,复而又沉淀至底,只余下寥寥数个称得上疯狂的念头。

    那么,我要你

    他不怀好意地笑了一声,十分满意于她露出的忐忑神情。

    协助我取得这个国家、登上王位,如何?

    什么?洛兰妮雅被这个大逆不道的急转弯惊得有些懵了。

    她满以为那句暧昧的话语后面会接些有颜色的糟糕内容,可事实上确实也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糟糕透顶。

    怎么,不愿意?这么看来你的诚意也不过如此。莫德雷德将她张嘴想要说些什么的模样看在眼里,语气变得有些兴意阑珊,算了,我改变主意了,谅你这蠢女人也没那个当间谍的才能,和你合作的人不是痴呆就是傻子。

    洛兰妮雅觉得自己有被侮辱到:痴呆和傻子有区别?再怎么样我也没沦落到这个级别吧!

    没有理会她愤愤不平的抗议,莫德雷德扫视了一眼自己在内城城堡的新居,忽然瞥见某样摆放在桌上的事物,心中一动。

    喂,笨女人,交给你个简单的任务。

    一会笨女人一会蠢女人,能不能好好叫人名字啊洛兰妮雅有些丧气,但还是忍下耻辱一口答应下来,说吧,又想让我干什么?事先提醒哦,如果是超出我能力范围的要求,我就只能去找场外援助了。

    放心,要是连这种小事都做不到,那我对你的称呼就真该换了蠢女人已经不足以形容你的无能和蠢笨了,或许改成母猪母狗这类的叫法会更好些少年刻意营造出的冰冷残酷并没能维持太久,在他说出下一句话的同时就彻底消弭了,咳去帮我把那个拿过来。

    那个?洛兰妮雅循声往桌子的方向望去,然后反应了过来。

    她没再嘀咕抱怨,将那个沉甸甸的保温桶晃晃悠悠地提到了床边,而后看向少年辨不出表情的角盔:然后呢。

    然后还要我教?也不想想我这个样子要怎么自己动手吃饭。说着,莫德雷德故意用上了不屑的语气,喔,当然了,身份高贵的王后怎么舍得放下身段,伺候一个平民出身的骑士呢?若要换成是加雷斯那样有贵族背景的骑士,高贵的王后是不是就能够拿出她那少到可怜的诚意了?

    年轻而又叛逆的骑士又一次耍起了小心思那位名叫莫莱的医师脾气虽然大了点,可包扎绷带的手法却是不赖,那些缠绕在手脚上的医用布带,其实意外地并不阻碍他进行诸如吃饭、穿衣之类的简单活动。

    提出这样的要求,不过是想让她难堪罢了。

    可他旋即就对自己作的恶意玩笑感到了后悔。

    也是哦。眼前眉眼精致的娇媚少女听话地点了点头,很快就端出那盆热气腾腾的炖rou放到床头,然后拿起木勺舀起半匙,笑意盈盈地举着那勺食物凑近了他,那来,啊张嘴不对?你戴着头盔呢,这让我怎么喂嘛。

    你莫德雷德一时间完全没反应过来她这从善如流的态度。

    我什么啊我,你这头盔要怎么办呀,吃饭的时候也戴着?

    要说洛兰妮雅不好奇他藏在角盔底下的脸,那是不可能的,不过显然这次她该失望了。

    严格来说,是失望了,但没完全失望。

    几秒后,少年闷闷的声音从金属质感的面甲下传来:在我头盔的右侧靠近耳翼的位置,有一个可以打开的暗扣。

    她照着指示俯身寻找他所说的暗扣,然后十分顺利地卸下了遮面甲的下半部分。冷银色泽的金属片跌落到了少年的手中,而他鼻翼以下未经掩盖的半张脸终于出现在了她的视野之内。

    留意到她不自然停顿的动作,莫德雷德勾起嘴角,像是嗤笑般地哼了一声:怎么,加雷斯没和你说过,我是因为脸上有伤才会戴头盔的?

    当、当然,我听他说过这个洛兰妮雅像是被吓到了,低头看向手里的木制小碗,口中下意识地回答着他,但那片有着严重烧伤疤痕的影像却始终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怎么会这样莫德雷德不是因为长相和生父相似才会选择隐藏面目的吗?她还以为毁容只是他说给加雷斯听的借口,可怎么会是真的

    她不解诧异之余,没忍住好奇疑惑,又仔细盯着他的下半边脸看了一阵。

    只是这一眼看得她更惊讶了。

    作为被她观察的对象,莫德雷德早已习惯了这种近乎失礼的打量,他勾起嘲讽的笑意,语气却变得更加满不在乎:怎么停下来了?因为发现藏在头盔下的是个长相可怕的怪物,而非你想象中的英俊男人,让你失望了么?

    不,没有的事。

    洛兰妮雅摇摇头收回视线,同时忍不住抬起手按了按眼眶。呈现于她眼前的画面,似乎还停留在那不可思议的一幕上在第二次的注视中,那些丑陋的蜿蜒红痕像是拥有生命般萎缩淡去,显露出底下白皙无疤、缺少血色的皮肤。

    偏偏出现了如此怪异情况的少年骑士本人,就像感知不到这些变化一样,仍在用他那形状好看、却总说不出什么好话的薄唇一字一句地吐露毒舌,数落着她这个以貌取人的肤浅女人。

    幻觉?幻术法术?

    是了,被来自契约恶魔的幻术体系法术反哺影响后,她好像具备了直接看破部分幻象的能力嗯,之所以用上好像这个词,是因为洛兰妮雅自己也不太确定。

    毕竟给了她幻术魔法的那只奇怪恶魔,从他们建立起契约的第二天开始就没再出现过。这直接导致了她怀揣着十几个新法术却完全不知所以,就好比是前世打开某个网络游戏想冲一冲浪的时候,发现自己新建的人物可以直接升到满级,于是整屏不知道效果和作用的技能扑面而来,叫人非常的茫然无措。

    收起脑中乱七八糟的想法,洛兰妮雅不由暗叹这臭小鬼真会玩。

    外面套一层金属保护壳,里面再用一道恒定的幻术魔法作为伪装好哇,这波算是个套娃?

    好了好了,吃饭的时候不要说话!她果断地比了个打住的手势,以不容异议的架势飞快举起手中的木勺,倾身送到了少年嘴边,然后看着他僵住不动的反应,愈发得意地笑了起来,来,乖孩子就要好好听话张嘴,啊

    这死女人,过分了啊?

    莫德雷德瞪她一眼,正要回驳几句,冷不防刚一开口就有一勺温度适中的土豆炖rou送进嘴里,把他的话堵了回去。

    你他还想说点什么,可松软的rou块和炖得像是要化开的土豆还是战胜了他的固执倔犟,重新唤起了沉眠已久的食欲。

    也罢,有什么事不能放到吃饱之后再说?

    坐在自己身边的那人也不再故意做出哄小孩的可恶姿态,端持着做工粗糙的木勺却认真地像是对待什么珍贵易碎的宝物,看向他的那双眼里盛满了她不自知的温柔笑意。室内并不明亮的烛光打在她的侧脸和手上,一时间竟看得他有些恍惚。

    吃慢点,太久没有进食的话,一开始是该少吃些的

    少女柔软清丽的声音款款打破方才那片刻的宁静,而随着她的停顿,莫德雷德注意到对方的视线似乎落在了自己的下半张脸上。

    不知为何,他忽然感到有点紧张。

    好像有点沾到了嗯,没关系,擦干净就好。

    她嘀咕了一句什么,旋即放下木碗,从口袋里取出一方干净的手帕,就要欺身贴近过来。

    莫德雷德原本有足够的时间躲开她的动作,可回过神来,那张美得仿佛画中之人的脸就已到了面前,令他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用手帕轻轻擦拭走粘在少年嘴角的几点汤汁后,洛兰妮雅这才有点后知后觉到自己的越线cao作,顿时有些尴尬,举着帕子不知道是该若无其事地收手,还是装个傻蒙混过关。

    那个手腕一紧,洛兰妮雅低头瞄了瞄被一只绷带手束住行动的左臂,只得露出笑脸讨饶道,可不可以先放开我?

    不行。他答得意简言赅,抓着她左腕的手反而更紧了些。

    痛痛痛洛兰妮雅暗自叫苦,却又担心自己挣扎的动作惹恼少年,于是只得作乖巧顺从状,同时把手帕远远扔开,免得蹭到上面沾到的汤汁。

    就像是被她的动作惊醒了一样,莫德雷德忽然又放开了紧握的力道。

    可还未等喘上一口气,洛兰妮雅发觉自己正轻飘飘地向前倒去,而靠坐在她正前方的少年则是收起双臂,将她紧紧地圈进了怀中。

    别动,让我抱一会。

    不知是否是她的错觉洛兰妮雅从头顶传来的声音里听出了极其微弱的沙哑感。

    她犹豫片刻,终于还是心软地抬起手,轻轻环住了这个可能正在哭泣的大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