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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鴻雁于飛,有鳳來儀

    

04、鴻雁于飛,有鳳來儀



    好不好看這問題溫鴻卻是不願意答的,他腦羞成怒地欲拍開楊殊的手,氣沖沖地想罵人,可字句甫到嘴邊,又在對方那溫潤的笑容中消散,他作勢咳了兩聲掩飾尷尬,又擺露出謙謙大肚問他:「你這般尋我開心,就不怕惹惱我了我不幫你治眼睛?」

    楊殊笑得溫柔,摸索著牽住溫鴻的手,又磕磕絆絆地扶著他在桌邊坐下,甚至試圖給他倒上一杯水。

    溫鴻有些深沉地看著他,未出谷前,他總以為這世上的美男子或像徐安美得凜冽如冰,又或像蘇凡那樣讓人心生憐惜,卻不曾想會有人會如同眼前的這人,美得清淡如風,一晃眼便置身其中,再捨不得挪眼。

    「十六,你家裡,都還有些什麼人?」溫鴻鬼使神差地問了這麼一句,可未等來答案,便又自嘲地揚了揚唇角:「我在想什麼呀,你這姿容這氣度,要是恢復記憶了可必然是哪一家走丟的公子哥兒,早早就回去享福了,哪裡還要在這裡陪著我吃醃糠菜配硬饃饃。」

    有那麼一瞬間,楊殊起了要坦承一切的心思,想告訴溫鴻,自己沒有失憶,可小大夫悠悠地淺笑出聲,卻猶如一顆沉甸甸的巨石壓在他的心上。

    他沒有開口,溫鴻又自顧自地振作起來,沒有接過他遞過來的茶水,拍了拍他的手背,輕聲說道:「在你想起來之前,就委屈你這個大少爺陪陪我囉。」

    即便看不見,楊殊也能聽出來,這個一向活潑的小大夫,不開心了。

    他想摸摸他安慰他,可指間只來得及抓住一片葛布縫成的袖子,粗糙的布料從指間滑走,溫鴻站起身來,嘴上叨念著該去給他熬藥了,卻恰似落荒而逃。

    楊殊沒能追上他,只能聽著小大夫的腳步聲繞過桌子跑到屋外去,他扶著桌子站起來,摸索地走到門邊,聽聲辨位地在腦海裡想像著坐在小凳子上的溫鴻,專注地搖著扇子,替人熬出一碗又一碗的救命湯藥。

    沒有以布巾矇住的雙眼只能在黑暗中看見一些光斑,楊殊便不敢再看,只得又回屋去重新矇上眼。

    晚上兩人依然同床共枕,溫鴻睡得極熟,楊殊卻一點兒一點兒往他靠近,試探地摸了摸,確定不會把人吵醒後,才輕輕地把人摟在懷裡。

    「臭十六!」溫鴻突如其來的低罵讓楊殊嚇了一跳,有些羞赧地想要放開懷裡的人,卻又聽見小大夫嘟嘟噥噥的抱怨:「我賺的錢都讓你給花光了,你賺的錢自然是要賠給我的。」

    楊殊有些失笑,不明白自己在溫鴻的夢裡怎麼就成了吝嗇的代名詞了,小大夫還在委屈地同他算著帳,楊殊沒忍住,笑著輕揉了揉他的腦袋,低笑著應允他:「好以後我賺的錢都歸你,雁雁不難過了你不是沒人疼的孩子,以後都有我疼你,不難過了。」

    楊殊一直沒有告訴溫鴻他有說夢話的毛病,每天夜裡他躺在床上,就聽著枕邊的人或高興或難過地與夢中的人進行著對話,那裡頭有楊殊化身的瞎子十六,有溫鴻的師父及一整群的師兄弟姊妹,有他藥石罔效離他而去的爹,也有他貪戀權勢而拋家棄子的娘。

    每天每夜,楊殊就這樣靜靜聽著溫鴻循環在那些無止盡的夢境碎片裡,借著隻字片語去拼湊著溫鴻從來就不願告訴他人的人生。

    相較起來,楊殊雖然也是父母早亡,但畢竟還有個如兄如父的嫡親兄長,雖然忙於事業,但他在長歌求學的時候,每個月都會收到楊殫託人送來的各種吃食與一封殷切叮囑的厚厚家書。

    楊殊溫柔地哄了他一夜,直到了天際將明才虛虛地闔眼假寐。

    溫鴻醒得很早,發現自己窩在男人懷裡愣了一下,可沉默了一會兒後,他卻又是悄悄地往楊殊的懷抱裡蹭了蹭,像是十分貪戀這樣子的親密溫柔。

    楊殊沒睡,卻不願意驚擾他,直挺挺地躺在床上假裝熟睡,一隻手微微地搭在溫鴻輕飄飄的身子上。

    即便知道對方的年齡比自己還大,楊殊還是覺得溫鴻就是他眼中的小大夫,正因為他一直以來都太寂寞了,所以只要一點點的善意,就能讓那顆柔軟的心徹底淪陷。

    楊殊其實不太願意趁人之危,可當溫鴻安靜地抱著他,把所有不能對人言的孤單都攤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的時候,他就忍不住想要再對他好一些。

    他的小大夫堅強而又脆弱,像一株迎風生長的小草,無所倚靠,便只能自己耗盡力氣向下紮根兀自成長。

    溫鴻沒有賴床太久,在男人懷裡窩了好一會兒後,便靜悄悄地起身。

    楊殊在他徹底離開自己的懷抱之後才假裝剛醒過來,像是無意一般輕輕地往旁試探,直到摸到溫鴻的手時,才低低地問了一句:「溫大夫,天亮了嗎?」

    「嗯,快辰時了。」溫鴻不想表現得太過刻意,只得任由楊殊握著他而不把手抽走,有點兒欲言又止地看著笑著同他道早的青年。

    楊殊佯裝不知,牽著小大夫的手好一會兒才十分自然地放開坐起身來,貌似愧疚地開口:「要麻煩溫大夫了。」

    「嗯。」溫鴻沒有拒絕,下床去開門讓清晨的光從門外透進來,拿起架子上的衣服協助楊殊穿戴好,又替他挽上頭髮打理儀容。

    兩人隨意地吃了一些餅子充飢後,楊殊便將青玉流背在身後,等著溫鴻替小院子落上鎖後,再過來牽他上鎮子去。

    半里多的路走得比平時要久溫鴻一點也不惱,沉默地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卻不忘提醒著失明的青年注意腳下。

    楊殊乖乖地讓溫鴻牽著他走,幾次想要開啟話題,但思來想去,字句壓在舌根上遲遲未能組織言語。

    好不容易進了鎮子,溫鴻對著眾人指指點點的目光視而不見,領著楊殊去找福膳樓的掌櫃說明來意。

    誰知那掌櫃一開始還能恭敬地笑著稱上一聲「溫先生」,在聽完兩人想要擺琴賣藝的打算時卻突然翻了臉,甚至讓夥計將他們給趕了出去。

    溫鴻被人推了一把,差點帶倒了楊殊,十分狼狽地才站直。

    楊殊聽見那跑堂夥計的粗言惡語時皺了下眉,正猶豫著要不要出手,就聽到抱著自己手臂的小大夫軟軟的語調:「十六,你沒摔著吧?」

    「沒有。」楊殊不想替溫鴻惹來麻煩,想了想便散掉了掌中的那一縷真氣,任由溫鴻又罵罵咧咧地拖著他往外走。

    「不就是借他半米地嗎?怎麼如此小氣,怪不得三天兩頭往萬安堂拿藥,怕是吝嗇出來的報應。」溫鴻嘀嘀咕咕地帶著楊殊回到街上,想了想後無奈地嘆了一口氣:「算了,我看你先跟我去萬安堂吧。」

    楊殊沒有拒絕,像個稱職的跟班讓溫鴻帶著他穿越半條街到他坐堂的醫館去。

    那醫館的掌櫃算是半個實在人,畢竟從溫鴻來了之後確實生意好了許多,隱隱力壓其他同行,對於溫鴻帶了一個人進來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溫鴻搬了張椅子讓楊殊坐在自己旁邊,甚至還替他砌了一杯茶。

    楊殊一開始還挺有閒情逸致地聽溫鴻幫病人診斷,可沒多久又覺得有些無聊,於是開口討了塊軟布與油脂,抱來了青玉流一點一點地摸索著擦琴。

    下午的時候楊殊卻不願再待在屋裡了,非讓溫鴻替他把凳子搬到了醫館外頭,小大夫嘴上氣呼呼地嫌他折騰,但卻還是替他搬了凳子。

    溫鴻還沒明白過來他到底想做什麼,誰知楊殊竟大大方方地坐下,並當場在醫館門口便奏起琴來。

    仔細保養過的琴聲比溫鴻昨日聽見的還要好,醇厚的錚錚之響在寬闊的街道上緩緩散開,即便眼上矇著布巾,楊殊一弦一音仍舊十分精準及優美。

    溫鴻有些目瞪口呆,眼看著逐漸有人聚集過來,他又驚又慌地想要把楊殊往屋子裡帶,可沒想到坐在椅上彈琴的青年卻似有千斤重般,任他如何用力都無法撼動半分。

    「十六,你做什麼?!」溫鴻有些惱了,語氣不免重了一些。

    楊殊手上琴聲未停,倒是唇邊揚了個柔和的笑回答他:「你不是要我賣藝嗎?」

    「那你也別」溫鴻實在是哭笑不得,偏偏此時掌櫃拉著一張臉出來喊他別讓病人久等。

    進退兩難的小大夫回頭往屋內望了一眼,確定掌櫃的確實聽到了楊殊的琴聲卻沒有出來將他趕走,自暴自棄地長嘆了一口氣:「算了算了,你小心點兒,有什麼事情就大聲喊我。」

    他撩著下擺匆匆忙忙地往屋內跑,沒來得及聽到楊殊淺笑著道了一聲:「好。」

    楊殊就這樣在屋外彈了一下午的琴,一開始溫鴻還能分出一點兒注意力去關心他的情況,但後來實在是忙得團團轉便無暇分心。

    直到夕陽西下他收好自己的東西之時,楊殊的琴聲也正好停了。

    溫鴻剛走到門口,收拾好青玉流的楊殊便捧給他滿滿一把銅錢跟碎銀錠,朝他笑得一臉明媚,低啞輕柔地說:「雁雁,全都給你。」

    「你哪兒來這麼多錢?」溫鴻有些不敢置信,手裡的銅錢沉甸甸的一大把,加上碎銀錠,怕是有好幾百文。

    「賣藝賺的錢,全都給你。」楊殊對著他,沒忍住,伸手揉了揉他的頭。

    溫鴻還在震驚他在路邊彈了一下午的琴就能賺到自己辛苦好幾天的工資,一時間忘記要躲,等到意識過來又被摸頭的時候,氣呼呼地朝他吼:「當然要全給我,你花光了我的老婆本自然得要賠我!」

    溫鴻手裡捧著錢,自然沒法伸手打掉那造次的手,等到他好不容易翻出荷包,把那一把沉重的銅錢收好,就看到將琴背回背上的楊殊一副在等他的模樣,笑盈盈地問他:「雁雁,我們要回家了嗎?」

    「我們去買點好吃的再回去。」手裡一下子有了幾百文,饒是溫鴻這個小財迷也忍不住想要好好吃喝一頓。

    可他剛走了幾步就突然覺得不對勁:「你剛剛喊我什麼?」

    楊殊不答,兀自笑得溫柔,反倒襯得像是溫鴻有些兒無理取鬧,氣呼呼地想去掐他,又偏偏想起對方那雙手可是用來彈琴賺錢的,只好狠狠一跺腳:「你得喊我溫先生或溫大夫!」

    「雁雁」楊殊卻恍若未聞,摸索著往溫鴻探出手,低低地問:「我以後賺的錢都給你,你不生我氣,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