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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好意思讓您久等了。」當我在注視窗外的雨天景色時,日高女士的聲音已經出現在我身後。

    我轉過身微笑的和她點點頭表示見面是種榮幸。日高女士的模樣和自己想像的差距不遠,留著法國詩人般的銀白色大捲頭,臉上的皺紋已經誠實地告訴他人年紀般,脖子上還掛著一付老花眼鏡。如果她沒有穿著那麼正式白色褲裝晨禮服,而是穿一般墨綠色工作服的話,我可能也會把她當作患者來看待。

    「山區的天氣變化很大哪,就連早晚的溫差也是。」日高女士示意著要我坐下來,然後提起茶壺為我注了八分滿的紅茶。

    「很抱歉挑您百忙之中打擾。」

    「你覺得我會很忙嗎?」她一邊笑著一邊用手遮住露出的牙齒,這個舉動給人感覺像是非常有教養似的。

    「嗯……老實說我也不是很清楚。畢竟各行各業有它的難處,不是身在那個環境下的話,就像黑夜中拿著獵槍抓兔子一樣,會在不經意的狀況傷害到別人也說不定。」我說然後啜飲了紅茶。

    「既然選擇了這種工作,我早已經對別人所謂的誤解釋懷了。所以我可以跟你誠實地說,我現在的工作實質上真的很輕鬆,只要開開口與政商名流聊聊天或是與患者家屬見見面之類的,其餘管理的事務都是你所看到的優秀幹部去做,真正疲累的人是他們而不是我。」

    「優秀的幹部也不是平白無故無中生有,我想主要的是有日高館長這種有責任心的人領導出來,後續的工作才能無所憂心。」

    「聽起來很奉承的一句話,但是卻格外地中聽。」她說。「我想這是為了後續的談話鋪陳的吧?」

    我笑著點點頭。「有個問題非常冒昧的請教妳一下,是關於妳與真由里的關係是……?」

    「就大家的認知我是真由里的母親,但正確來說我只是個兼護人。那孩子是一個親戚出了事故後才接來我這裡照顧,當時的年紀差不多才八歲左右。」

    「事故?具體來說是哪種呢?」

    「家用瓦斯事故。很遺憾,想到這種也很難過,因為那種氣體會在人們不知不覺吸入中而發揮毒性,就算一開始就聞得到這氣體中附加的硫醇氣味,但卻往往因為覺得微不足道而不去管,等發現以後已經來不及了。人腦因此急性一氧化碳中毒且無法即時清醒逃離,所以她的雙親和家人都在那場事故中喪生。」

    「我很抱歉讓妳想到那不好的回憶……」我說。

    「沒關係,別在意這件事。而且我已經說過對以前和現在的事都一一釋懷,所以沒必要為此產生一絲的罪惡感。不過有一點請你遵守著,就是別和真由里那孩子提到這件事,因為她是那個事故中唯一存活下來的人,我不想讓她難過。」

    「我會記住的,謝謝。」

    「接下來我們來談點你所想要談的正事吧。」她又提起茶壺準備替我倒茶,我搖頭表示喝不下了。

    「據我的上司給我的說法,有關真由里寫作的事情妳是表達讚同的意思,應該沒有任何問題吧?比如說會不會影響到課業的進度還是生活作息之類的?」

    「這點請不用擔心。真由里目前是處於在家自學的狀況,如果她想做自己想做的事,我會全力支持的……畢竟那孩子非常排斥上學這件事。」日高女士吐了一口氣,似乎也對真由里不喜歡上學的事煩惱著。然後接著說:「我想都是因為SB的關係啊。」

    「妳是指School   bullying嗎?」

    「是啊。」

    「啊啊,那可真是一件很嚴重的事情。」我假裝搖頭裝出無法置信般的表情說著。

    「我想你也注意到真由里和一般孩子與眾不同,越是特別的個體,越容易在團體生活中被人討厭。我們都是經歷過那時期的學生時代,你應該也是感同身受吧?」

    我點點頭,放下了空茶杯。

    「所以我也希望和貴公司合作的途中,如果真由里有什麼任性的行為,請多加的包容一下,若是她有無法處理的事物就來找我或是那位接待你的蓮華小姐,我們都很樂意幫忙的。」

    「瞭解了。」我雙手合掌地拍了一下,「對了,有關之後協助真由里寫作上的支援,可以在這裡住上一個月嗎?就算支付借宿的費用也沒關係,我只是不想每天浪費兩個小時的時間來回奔波著,畢竟這會影響到出版時程,不知道這個請求能不能得到妳的淮許。」

    「唉呀?你的上司並沒有跟我提到這件事情,所以我這邊……」日高女士非常為難似的表情。

    「啊!真的很對不起,突然這麼唐突地說,如果這裡有什麼不方便借宿的話,我也可以在山腳下租間旅館,請不用擔心。」

    「……是這樣的,因為待會我有個會議要開,我會請蓮華小姐那邊幫你協調看看有沒有空置較完善的房間。不過就我的印象,最近的患者好像達到的編制……要是沒辦法符合你的期待的話,在這裡跟你說聲抱歉。」

    之後她走到櫃台和蓮華小姐說了些話後又走了回來,對我說她差不多要去開會了,不好意思沒有盡到主人的招待之意。然後說蓮華小姐那邊處理好之後就會回來告知,要我在這裡稍待片刻就隨即離開了這裡。

    我坐在椅子上感覺到疲倦,所以站了起來走到窗前看著漸小的雨勢,那台Volkswagen的Golf汽車從我的眼前呼嘯而過,我想那應該就是日高女士所駕駛的。但不得不說在這院區裡開那麼快是一件非常危險的事啊。

    在等了一陣子還不見蓮華小姐過來,我索性走向櫃台和那位女性服務員說可不可以閱讀一下這邊的書。她微笑地說好啊,隨便你看沒關係。所以我就在書櫃上胡亂地挑了瑪格麗特.米切爾的回到沙發上坐下,而桌上的茶壺也重新沏過般的冒著陣陣白煙。我向那位服務周到的小姐道了謝,然後坐下來看了快一個小時的書,蓮華小姐才撐著白底黑邊的雨傘停在這棟建築物的玻璃大門前,我將書闔上看著她細膩地在外頭甩了甩傘上的雨水才安心地放到傘架上。

    「協調上出了些問題,讓你久等了。」她走了過來輕嘆了一口氣說,然後拍掉肩膀上的細小雨珠後坐了下來蹺著腿。「很抱歉有些病患家屬指定要讓自己家人較清靜些,所以無法退讓地騰出空房給你。」

    「沒關係,我可以在山腳下租間小套房。」我說。

    「其實不用那麼地麻煩。如果不嫌棄的話,我這個資深行政人員住的宿舍是有客廳的佈置,那邊還有一個坐起來不怎麼舒服的塑膠沙發,你可以睡在那裡。而且我是和真由里住在一起的緣故,這對你的工作來說算是一舉兩得的地方。」

    「我怎麼可能嫌棄。只是一個男人和兩個女人同住在宿舍裡,不會被別人說些什麼閒話嗎?」

    「你是說住在療養院的人們嗎?開玩笑的吧?」她吃驚地看著我,還露出了稍微不整齊的牙齒。

    蓮華小姐說的也是事實,因為待在這裡的人都是因為精神疾病進來,如果有那種男女之間想法的人,早就離開了這個地方。我點點頭接著又問:「真的不會造成妳的不便嗎?」

    「不便是什麼意思?難道你會對我這個已經三十八歲的歐巴桑發生了勃起的生理反應嗎?」她習慣性的從上衣口袋準備拿菸出來,但是發現還在室內之後又收手回去。

    「當然不是啊!」我笑了出來。「而且真由里有同意嗎?」

    「你說她啊?一聽到我這個提議後她高興的不得了,還說立刻要過來接你過去。坦白說第一次看到那孩子露出這麼快樂地表情,我想你是頭一個案例呦。」

    「既然如此,我就在妳們那裡打擾一陣子了。」

    「……等等。應該不是今天立刻就要住進來吧?」

    「今天?沒有、沒有,這太趕了,而且不合乎禮節。」我揮揮手否決著。「我來這裡只是先和日高女士見面聊聊而已,說是要住在這裡也是剛才想到的,而且我連行李都還沒有準備好,可能兩、三天後才會住進來吧。」

    「那真是太好了。至少我們還來得及整理一下房間。」她像是鬆了口氣般。

    「不用太見外。」

    「你總不想看到滿屋子都是穿過的內褲胸罩和衛生棉亂丟的畫面吧?」

    「真的嗎?」我吃驚地看著她。

    「假的啦!就算我和真由里再怎麼隨便也不至於亂丟那些東西。只是我們也要稍微打掃一下,總不能讓客人坐在垃圾山上連地板溫度也感受不到吧?」

    我笑笑地點點頭,直覺得蓮華小姐意外地好相處,也對她產生了好感。「那今天先聊到這裡了,我先回去準備東西順便和上司報告一下。」我拿了小說站了起來準備放回架上,她卻說書啊茶具那些她再收拾就好,畢竟今天我是以客人身份造訪這裡。

    「你在看的原著小說啊?看到哪了?」蓮華小姐從我手中接過那本已經泛黃的小說仔細地翻轉看著封面和封底。

    「Scarlett   O&039;Hara撒謊騙了自己meimei未婚夫的那一段。老實說這本我看了三遍,高中時期看了一次,服役時期又看了一次然後加上這次因綠際會下。怎麼了?蓮華小姐也喜歡閱讀小說嗎?」

    「……看來當你入住這裡以後,我們會有很多話題可以聊喔。」她微笑地說。

    之後蓮華小姐為我撐傘到車內,我搖下車窗跟她道謝,並問她需不需從都市那裡帶些什麼禮物過來。她只說如果可以的話,就蘭姆酒跟最新的文學小說就可以了。我回答這當然沒什麼問題後,在窗戶捲上去前她又敲了一次車門,所以我又搖了下來。

    「真由里喜歡甜食,但是日高女土不允許她吃這些東西,我這樣的表達你應該懂那個意思了吧?」

    我點點頭。

    「還有,以後就叫我蓮華姐就好,加個稱謂反而顯得老氣許多。」

    我再度點頭,淺淺微笑之後便離開這裡。

    ***

    開車的時候總會突然出現那種曾經看過的近似感,有時候很難去解釋那到底是不是人類真的有預知地能力。就在前方三叉路的交通號誌亮起紅燈時,我抬頭看著上面的路標,上面的綠底白字的漆料已經剝落了一大片面積,而且還像是受到颱風摧殘般地折彎了約十五度左右。

    五年前的印象中,這條偏僻的省道路線是第一次行駛。不過以整體來說,平整的柏油路根本沒有人煙經過才這樣完全地保持著,而且就柏油的顏色也不難發現到這是裡是尚未開通的路段。

    但是又好像有來過這裡似的。

    我指的不是眼前現代化景色,而是記憶中那茂盛的雜草佈滿了這裡,以三叉路段分界點的坡道算起,然後從右手邊斜坡綿延至左手邊的山腳下都是一大片森林,只是現在人事已全非了。就在思考的時候綠燈的號誌亮了起來,我無視右邊道路施工的警告標誌,轉個方向盤筆直開往山上去。如果我印象中沒有記錯的話,坡頂上會有一戶別墅人家,那是我曾經在那借宿的地方,也就是的架構中最初的原點。但現在我卻在半山腰的地方被施工的阻絕物擋住去路,不過那些阻絕物的中間還有一點縫隙可以讓人鑽進去,所以我將車停好打算之後就用徒步走著。

    當我從縫隙中爬出來的時候,天空的雨勢又漸漸變大了。真該死,我竟然忘記後車廂有支輕便攜帶型折疊雨傘,但是看到身上滿身都是剛才造成的泥漬,想想就算全身溼透也無所謂了,我只好繼續往前走著。眼前的道路被挖了一大塊起來,而且還裸露出應該埋在土裡面鋼質排水管線。看著全新的柏油路面又接二連三的施工然後填補之後再弄個建案開挖,這樣反反覆覆地做到工程上的貪汙卻無人監督,我只能無奈的搖搖頭。

    雨越下越大,我的腳步卻艱難地漫步在這些被濫挖的黃土和碎石之中,想加快點移動速度卻又無能為力。快到山頂的時候可以發現前方的道路被茂盛雜草掩蓋掉,不曉得是市府經費僅能開發到這裡,還是在因為錢未到承包商手上就從中被剝削光了,完完全全地讓興建到一半的道路荒廢到雜草叢生的情況出現。我用雙手撐開了那比人還高的芒草堆,才能看到被埋沒在裡面的人行步道。沿著那條路走了約十分鐘,抬頭已可以看見那外觀已經破爛不堪廢棄別墅聳立在不遠處,當我走進一點檢視是否還有人煙居住的跡象時,我感受到野狗般的目光從草堆裡射了出來,像是在監視我的一舉一動。

    我慢慢移動腳步然後撿了地上生鏽變形的鐵棍起來,然後用力的敲打建築物的牆壁來製造聲響嚇跑這群飢餓的動物。沒多久就聽到草叢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並牽引著盲草的波動逃離這裡,我才安心鬆了一口氣的扔掉棍子。

    我會來到這個杳無人煙的地方也不是偶然一時興起的想法,只是想找機會來謝謝當初住在這裡的一對夫婦借我住宿了一個禮拜,讓我搜尋靈感和風景的拍攝,順利的讓那本絕處逢生的一大轉折。雖然出版之後沒有很順利,不過也間接地開啟了我自由寫作的契機。但現在看來,這裡已經人去樓空了。畢竟這裡沒什麼觀光景點的規劃,就連那條備受期待聯外道路都被貪汙的政客和承包商摧毀了這裡振興觀光的機會,年輕人口的外移而導致無人想來這裡深耕發展,所以現在非常的冷清啊。

    我推開了那已經腐朽到不行的木門走進屋裡。雖然現在是白天,但因為天侯不佳的緣故,所以裡面非常地昏暗,非要拿出手機照明才看得到路。而且裡面潮濕且充滿霉味,讓我這個有過敏鼻炎的人非常的頭痛難受,所以我一邊掩住口鼻一邊小心翼翼的移動著。裡面除了一堆碎玻璃外,就只剩下滿目瘡痍的傢俱。

    此刻讓我不解的是眼前的景象,很多不知真偽的壁畫和瓷器並沒有帶走,就這樣放在原位上任由它自生自滅似的。不曉得是搬家太過匆促還是把這裡當成度假的地方,也有可能是之後發生了些事情所以放置不管,總之這些人情事理不是侷外人可以插手的。我走到往二樓的木造階梯前停了下來,因為眼前的材質階段腐爛到一個極致,很有可能在踩到一半的時候斷裂導致受傷,所以我非常小心試踩了幾下後才跨出一步,花了許久時間才走到二樓。這裡的窗戶似乎是完好無缺,昏暗到必須拿燈光照過一遍才能動作,但就在不遠的地方看到微小的光線倒印在地板上,我想那裡的位置就是剛才在外面看到的窗戶方向,以五年前的記憶來說,那是由下而上開啟的設計方式。我走過去試著打開窗戶,卻因為年久未用,裡面的滾輪像是被灰塵卡住般難以推動,我使盡地出力才開啟了一半,就怕再這樣下去會把這扇窗戶拆掉,所以只好放棄了。

    我從那半開的窗戶探頭出去,眼前看到的景色不知道該用什麼形容詞來解釋它的美,正在下雨的山區有種女性朦朧的神祕感,能見度雖然不遠山景卻盡收眼底。就在準備用手機再度拍下這裡的美景的時候,我看到了那家療養院,以這種距離和天侯狀況看得到並不稀奇,而是記憶中的五年前短暫地住在這裡卻不曾看過那邊的建築物,且這樣就與蓮華小姐曾經離去又回來院所的說法有所出入。當然,這也有可能是山坡地開墾和山老鼠的破壞造成的地貌改變,畢竟我不是每一分一秒都待在這裡的當地人,所以我也沒有打算追根究底。

    再離開這裡之前,我朝建築物拍了幾張照記念。而雨也在這個時候漸歇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