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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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琅颔首,正待说话,不经意侧目间,忽见一抹雪色纤瘦身影站在不远处的营帐前,他心口猛一跳,示意众人稍待,立刻翻身下马,大步走了过去。 “你怎么起来了?” 谢琅问。 卫瑾瑜没有说话,抬目望着不远处蓄势待发的兵马,看那些儿郎卓然而立,英姿昂然,每个人都带着视死如归的目光。 “都准备妥当了么?” 卫瑾瑜收回视线,问。 谢琅点头,旋即意识到什么,倏地抬眼,不掩惊喜。 夜风飒飒,吹起少年郎宽袍袖口。 卫瑾瑜苍白唇角露出一点笑意。 “我知道你的苦心,怎会让你的苦心白费。” “我并非不想彻底报仇,也并非不想让皇帝付出代价。” “我只是——” “你只是觉得,那太漫长了,你不一定能等到,你只是,不想陷我于危难,与自己痛快相比,你更希望我在西京徐徐图之,你知道,终有一天,我会替你真正报仇,对么?”谢琅直接补充完后面的话。 卫瑾瑜一错不错看着这个人。 “你都知道了,还问我作甚。” “没错,在没有十足把握前,我不想拖着你一道往火坑里跳。你不是一个人,你有父母家人,你有袍泽朋友,你要对家人负责,也要对这些效忠于你的将士负责,我不能那么自私。” “但是瑾瑜,你错了。” 谢琅神色前所未有的郑重,严肃。 “大渊腐朽如此,国库亏空已经不是一日两日,我可以徐徐图之,普通百姓还能徐徐图之么。皇帝只在乎自己能不能坐稳皇位,根本没有与世家抗衡的决心,你觉得在维护自己的皇位和天下苍生之间,他会选择哪一个?我来告诉你,他宁愿和裴氏,和世家沆瀣一气,也不会容忍我在西京壮大自己。只要我不死,朝廷不会停止讨伐,战争永远不会消失,世家更不会停止作恶,还会有更多的百姓流离失所,死于战乱。等我有实力入主上京,这片江山恐怕已经千疮百孔,不可救药。瑾瑜,这是你希望看到的么?” “你再看这些将士,他们有的是自愿从上京跟随我到西京,建功立业,有的是散落在各处的义军,被我收拢,谁不想安居乐业,谁不想好好过日子,谁愿意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跟着我刀头舔血,可朝廷逼得他们无路可走,逼得他们只能造反,才能填饱肚子,生存下去。他们也想和家人亲人团聚,可他们的家人,有的已经饿死,有的死于狄人屠刀下,有的死于山匪之手,勉强活着的,也和他们一样,吃不饱穿不暖,喘息苟活。瑾瑜,只要这腐朽的朝廷还在,他们就永无安宁之日,所以,他们宁愿轰轰烈烈地抗争一次,也无法再苟活、忍耐。” “至于你我,瑾瑜,你总觉得为了谋划好了一切,总觉得自己可以放心离开,可你有没有想过,我要如何承受这一切。在你眼里,我是这般无心无情之人么。我谢唯慎不在意权势,不在意地位,更不稀罕做什么摄政王,这世上若没有你卫瑾瑜,我活着,又有什么意义。若你真的执意要离开,我宁愿与你一起赴黄泉,也不愿守着那可笑的权势地位,苟活于世。你能明白么?” “我明白,都明白。” 卫瑾瑜目中有清澜闪动。 伸手,轻轻握住那只宽厚的、长满薄茧的手,道:“之前是我错了,大错特错。” “你放心,从今以后,我再也不会丢下你一个人。” “如果苍天垂怜,我们一起还这世间一个公道,如果苍天不眷,我们便一起赴黄泉,也不算白来世间一趟。” 少年郎素色宽袖缠上青年将军玄色箭袖。 如两颗大树,伸出藤蔓交缠,连为一体,立于日月之下,天地之间。 谢琅用力回握住那只秀白手。 两人相视一笑。 远处孟尧看到这一幕,亦露出欣慰笑。 —— “我同你一起去。” 另一边,卫瑾瑜道。 谢琅断然否决。 “不可,今夜是场苦战,你身体虚弱,尚未恢复,不宜cao劳,在帐中等我回来便可。最迟天亮,我一定回来。” “你先听我说。” 卫瑾瑜眸底恢复惯有澄明色。 “上京城四个城门,每个城门上都架设有连弩,但属西、北两个城门上最为坚固,因这两道城门,分别面对西狄、北梁。南城门上守城器械虽不如西北二门,但却有护城河这道天堑。上京城最薄弱的城门,便是东城门。” “你若想用最短时间攻破上京,只能选东城门。” “所以,朝廷一定会将重兵陈列在东城门,且今夜守城之人,必是顾凌洲。” 谢琅:“怎么,你怕我赢不了?” 卫瑾瑜摇头:“我没有见识过顾凌洲真正的实力,但我知道,我这位昔日恩师,昔日统兵江左,抵御海寇,从无败绩,连先帝都称道不已。他统兵时间,甚至可与你父亲定渊王媲美。” “你就算能赢他,恐怕也要付出惨重代价。” “而且——” “而且,你不想看到我们两败俱伤,是么?因为上一世,顾凌洲便是殉城而亡。你既怕我败,也怕他出事,他毕竟曾是你恩师。” 谢琅接着道。 这个世上,的确再没有第二个人,如此了解自己。 卫瑾瑜点头。 “我的确有此担心,但这并不是唯一理由。” “自我主动脱离顾氏门下,便早已做好了师徒反目的准备。真到了阵前,他亦不会对我手下留情。” “我只是觉得,我们只有这一次机会,东城门虽看起来是最易攻破的地方,但未必是最佳选择。” 谢琅露出赞赏目光。 笑道:“实话告诉你也无妨,我的确有一个大胆的计划。” 谢琅简略说了。 夜风徐徐吹过,和空气中一触即发的硝烟气息形成鲜明反差。 卫瑾瑜认真道:“既如此,便让我助你一臂之力。” —— 云乱风高。 只有稀疏月光惨淡漏下,撒盐一般。 子时,本应是躺在被窝里熟睡的时辰,街道上兵马穿梭,马蹄如雷,城门楼上更是吹响了许多年没有响起过的紧急号角。 可怕的震荡声从城外直接蔓延到城内。 那是叛军攻城的信号。 顾凌洲亦披上了许多年未曾穿过的铠甲,腰间挂剑,肃然立在城门楼上。他身侧,站着大弟子杨清,做副将装束的雨卫统领,兵部尚书苏文卿和守城将领。 站在高处,已经可以看见前方叛军黑压压如浓云一般向上京城压来。 “弓弩手可就位?” 顾凌洲问。 守将立刻答:“禀阁老,所有弓弩手、火箭手、投石手皆已就位。苏大人还命人将兵部库中的几架弩床全部运了过来,以备不时之需。” 顾凌洲环视一周,道:“非常之时,本辅的军令只有一条,令行禁止,违令者,无论品阶高低,一律斩首。” 这位阁老昔年统兵铁血手段,众人皆有耳闻。 众将一凛,高声应是。 “阁老,叛军来了!” 这时,站在最前的守兵高声禀。 —— 深夜,行辕。 满城人心惶惶,守卫亦缩回门内,靠在门口廊柱上打盹儿。 一道黑影自暗处闪出,手起刀落,利索割了几个守卫的喉咙,便准备牵马往外走。 “雍临,你去何处?” 一道声音在后响起。 前面身影顿了下。 只是片刻,雍临便转过头,道:“我找世子去。” “你疯了!” 李梧大步追上来,看着雍临身上穿着铠甲,手中握着长刀,背上还背着弓箭、斜跨着一个包袱,急道:“眼下城中到处都是兵马,你现在出去,不是送死么?” 在行辕里困了这么久,雍临已不复当初意气,他沉着而坚定道:“世子需要我,我不能让世子独自作战。否则,我会后悔一辈子。” 两人争执间,正堂里的灯火突然亮了起来。 崔灏一身青袍,从里面走了出来。 “二爷?” 李梧一愣。 雍临则直接跪了下去,道:“我去意已决,求二爷成全。” “想去就去吧。” 出乎二人意料,崔灏很平静道了句。 接着看向李梧:“你带着将军府的亲卫,随雍临一道去。既然决定了,就做好万全准备。” 二人又惊又喜,不敢置信抬头。 这时,行辕大门忽然从外打开,大队兵马带着火杖涌入,一人越众而出,笑着问:“崔将军要让他们去何处?” 竟是赵王。 说完,赵王拊掌而笑,冷哼:“看来苏尚书与韩阁老判断的不错,此处果然有与反贼勾结的‘乱臣贼子’呢。” 李梧一愣:“苏尚书……” 雍临却无丝毫意外,时至今日,很多事情他皆已看穿看透。 赵王已吩咐:“来人,将这些反贼全部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