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节
“那倒没有!”纪明遥笑道,“我是想,终究她是十三岁的大姑娘了,贴身穿戴使用的东西不好流落到别处,不如我全买下,国库直接入几千现银,也比多收零碎东西便宜。” “瞧你说的!好像你还是给朝廷省事了。”刘皇后点了点她的脸。 “行了,这点小事,随你。到时和人一起送去给你。”她答应,“只别忘了还上银子!” “那自然不能忘!”纪明遥忙说。 “娘娘。”女官上前请示,“五更天了。” 刘皇后看一眼漏刻。 “这个时辰了。” 她便命纪明遥:“你不惯熬夜,已经忙了这一日,快回去睡下吧。” 纪明遥起身。 她犹疑了不到一个呼吸。 “娘娘,臣还有一事相求。” 她俯身拜下,用上了正式称呼:“臣之生父谋逆不轨、犯上作乱,死不足惜。臣身为纪家女儿,虽蒙娘娘与陛下隆恩,未得降罪,仍深感惶悚。求娘娘开恩,许臣不再冠以‘纪’氏,只以‘明’为姓,许臣将母亲的坟茔迁出纪家,从此与纪家再无关系。” 皇后凝视她片刻。 皇后曰:“准。” - 星月已落,晨光将明。 追青载着明遥,轻快赶回家里。 纪明达也带着满身怒火快马赶至。她身后是阻拦不成,只能一并跟来的温从阳。 明遥下马,便看见这两人飞驰而来。 她甩了甩马鞭。 好好好!昨天是一个人来,今天是俩! “纪明遥!” 来不及等马停,纪明达便一跃下马。她飞至明遥身前,扬手就要打:“你——” 但瞬时便有两把刀横在了她颈上。 天冬、山姜一左一右,将姑娘牢牢挡在身后。桑叶百合也抽刀出鞘,只待姑娘一声令下! 也立刻有丫鬟紧急入内报信。 “纪明达,你好大的威风。” 拍了拍山姜天冬,明遥示意她们收刀:“有屁快放,没工夫和你废话!” 刺骨的将死危机离去,纪明达重重喘息几次,又扬起手,却被明遥一把挡住。 “都说了有屁快放。”明遥钳紧她的手臂。 纪明达惊悚发现,自己的力气竟强不过她! 不过两年。她才成婚不过两年! “你恨温家,恨母亲,恨他们买了你娘,也就、也就罢了。可那到底是你父亲、亲生父亲!”纪明达只能咬牙问出,“你怎么下得去手!” “父亲?”明遥笑了一会,“纵容宠妾害死我娘的“亲生父亲”?想包庇凶手让我娘白白冤死的“亲生父亲”?多年以来,因他宠妾杀人偿命伏法,便对我极尽苛责乃至利用我、羞辱我,一心要我勾引丈夫为他所用,从不管我死活的‘亲生父亲’?” “你愿意孝顺这样的‘父亲’随你!”她甩开纪明达的手,“别来我面前发疯!” 纪明达被甩得后退两步。 手臂钝痛、心中杂乱,她一时说不出话。 纪明遥竟这样看父亲? 不、不……是——父亲,竟是这样对她? 果真吗? “可为人子女——” “纪明达,你还不知道安国公犯的是什么罪吧?” 明遥又走近她,箍住她的手,低声说:“毕竟,消息还没传出来。” 连安国公府里的四meimei都不知究竟。 她笑笑:“‘为人子女’,是该‘孝敬’尊长。可你读了十几年圣贤书,应该没忘,‘天地君亲师’,‘孝’字之上,还有什么。” “今日冲动找上我、指责我,”明遥断定,“你一定会后悔。” 纪明达天灵盖一片冰凉。 “你,话说清楚——” “夫人,该回家了。” 崔珏的声音从身后传过来。 明遥一笑,仍未松开纪明达,直到崔珏用刀鞘隔开她们。 “纪宜人,”崔珏语含警告,“她先是国朝三品淑人、我崔珏的夫人,才是你闺中姊妹。请自重。” 他扶住夫人肩头,抱起她转身:“下次再有人纠缠,叫护卫打出去就是,何必耗费精神。” 明遥笑:“几句话而已,不费什么。” “回家!”她轻轻打个哈欠,“我还有件大喜事要告诉你……” 护卫仆从等人也皆跟随离去。 崔珏的青色布袍消失在了门中。 纪明达两分长的指甲抠进了自己手心。 这原该——若不曾换过亲事,这原该是她的丈夫! 她回身,果然看见温从阳仍在远处站立。他双手抱在胸前,见她看过来,神色也无任何变化。 她走回去。 “温从阳!”她情绪隐隐崩溃,眼泪也将决堤,“你就这般看着旁人欺辱你的妻子,也无动于衷吗!” “至少,此刻、现在!”她大声问,“我还是你的妻子!” “妻子?”温从阳哂笑。 “纪明达,再说一次,休书我随时能写。”他上前半步,“你不满意,尽管和离走人,我时刻恭候。” 纪明达猛然低头,挡住自己汹涌直下的泪水。 “还有,”温从阳决定把话彻底说清楚,“你当初不嫁崔珏,非要嫁我,难道不知我是什么样的人?” “现在看见崔珏和……纪淑人恩爱,你又想让我也和你‘恩爱’?”他说着皱紧了眉,“你还是做梦更快!” 他又终究没忍住,冷笑出声:“你到底是想和我做‘恩爱夫妻’,还是想和旁人做,好好问问你自己吧!” 纪明达眼前一阵黑、一阵白。 她已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她只在想——她只能想: 原来温从阳知道了。 他知道了,是她要与崔珏退亲。 他知道了,是她想嫁到温家,嫁给他。 他是怎么知道的? 他是什么时候知道! 他都知道了,那旁人呢? 天下人会怎么看她? 会不会都以为,她是先与温从阳苟且私通,才舍了崔珏不要,屈就于他? …… 温从阳忍着恶心把纪明达抱上马,带她回到温家。 她在两天后醒来。 王嬷嬷哭得两眼肿成了一道缝,告诉她:“老爷与邓家、柴家等八家谋逆,陛下判了老爷受剐,还没定哪天行刑。安国公府抄没,老爷的家眷奴仆一概发卖,卖人的日子就在三天后,二月二十,东市口!老太太、太太和爷们姑娘们都在发卖一列,奶奶再不醒,我就要拿银子去买人了!” “买……是要买!”纪明达顾不得别的,就要下床,“快去把咱们所有的现银都找出来,我记着该有三四万——若不够,暂找太太和大爷挪借些,一定要把人都接回来!” 她两日水米未进,脚才落地便要栽倒。 “奶奶别急!”王嬷嬷忙搀住她,“太太和大爷昨儿已送来两万银子,说全听奶奶使用,钱是尽够的!当也没人和咱们抢着买人。只有一件:只怕把老太太、太太和爷们姑娘们都接回来,这里房舍不够住。我也已经叫人赶着去收拾奶奶陪嫁的房子了!” 幸好罪不及出嫁女,奶奶嫁妆丰厚,金银、房屋、土地,什么都有,就算把人全买下来,也足够养活一家子! “好、好!” 纪明达嗓音嘶哑:“好歹、好歹活着。” 她痛哭出声。 至少,娘和祖母都还能活着。 明远、明宜、明丰,也都能继续平安长大。 可官家卖人,罪臣家眷,身契只怕难消。 她该去求谁、能去求谁,才能办下这桩事? 纪明达气抽噎干,后悔难言。 是,纪明遥说得对。 冲动找上她、指责她……她现在,已经开始后悔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