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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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平哭倒在他膝上,最后终于哭累了,由下人们扶了回房。 徐胤还在原地坐着,双目望着地下,连冗走进来拾起地上的碎瓷,捡了一手后他抬起头来:“老爷可是累了?天也黑了,要不回房歇着吧?” 徐胤恍若未闻。 连冗未得到响应,继续清理,头顶却忽然传来了低幽的声音:“你今日,看到了那位傅小姐吗?” 连冗抬头,被他眼底浮出的一抹萧瑟之色弄得怔住,“老爷?” 徐胤望着他:“你应该看到了。” 连冗默了下:“是,看到了。实在出人意料。” 徐胤缓声:“我早前听你说及她多么特别,尚且不以为意。昨夜里我见到那样的她,也还好。 “但是今日,我竟看到她有着与太平如出一辙的表现。 “我竟然在她身上,看到了太平的影子,你说奇不奇怪?” 徐胤声音低微,有如梦呓。 连冗双唇微翕,不知该说什么。 “六年了,我刻意不去回忆那些,所以这些年能够心安理得地在白鹤寺出入。 “可今日看到她打永平,那样无惧无畏,我就觉得这六年好像根本没有过去,我好像又看到她活生生站在眼前。” “老爷……” “连冗,”徐胤望着他,“你是见过太平的,你觉得像吗?” 连冗深呼吸,点点头:“是很像。梁小姐也是这样嫉恶如仇,是这样眼里揉不进一点沙子,那一瞬间,小的也觉得傅小姐好像就是梁小姐。 “她们的骄傲,她们的无畏,是一样一样的。 “可是老爷,梁小姐她,已经死了。就算再像,那也绝不会是同一个人。” 徐胤吐出一声缓长的叹息,目光越过满地狼藉,望向庭院,“我知道。” 说完一会儿,他站起来,又道:“我知道。” 第188章 塞外曲(二更求票) 傅真晚饭是宁夫人和宁嘉一起吃的。 宁夫人回得早,原来谢愉今日过来,谢彰已提前跟宁夫人打了招呼,所以宁夫人下晌才在那里等。 从明日起,宁夫人上晌去铺子,下晌就在家教谢愉了。 傅真想起谢愉瞎想的那回事儿,连连瞄了宁夫人几眼。 宁夫人道:“你瞧什么呀?” 傅真抿嘴摇头。一会儿又道:“母亲考虑过再嫁吗?” 宁夫人一脸震惊:“你胡说什么呢?” 傅真嘿嘿声:“就是胡说的。不过您要是有这个想法,我也不反对。——嘉哥儿,你说呢?” 宁嘉夹了块鱼,头也没抬:“jiejie说什么,我就是什么。你觉得好,我肯定也觉得好。” 傅真揉他的脑袋:“你倒机灵了。” 宁夫人却敲起了他脑门儿。 傅真没有就这个话题再说下去。 宁夫人是坚定独身下去还是选择再嫁,傅真都支持,只要那是宁夫人想要的。 在饱受傅筠一家多年摧残之后好不容易拥有了自由,几个人还能够对婚姻生出期待呢? 就好像她,掏心掏肺对个男人,结果被他杀了,虽然说世间男子不全是坏的,总归她这个人识人不清,在挑男人这方面眼光实在不行,还是省省吧。 吃完饭她换了衣裳,去见裴瞻。 日间在寺中湖畔才尴尬过一回,这一趟却是非去不可的。 她必须争取这个合作,即与裴瞻谈谈议婚的事儿。思来想去几日,此事若成,于她只有好处没有坏处……有也可以忽略不计,反倒是裴瞻从中占不到什么便宜,她得想想如何能将他说服。 坊间里都是大宅,到了夜里行走的人少,胡同里像子夜一样安静。 初夏的风越来越宜人,头顶月光还很明亮。 豆腐铺子就在坊门口,傅真没乘车,由脚步声伴着前行。 没走几步,却不知哪里传来一阵笛声,悠扬绵长,又带着些许幽婉,像月下于大漠黄沙里漫步。 傅真脚步渐沉,停了下来。 这是塞北的曲子,京城里极少有人吹奏。 徐胤是读书人家子弟,家破之前是潭州治内的乡绅。 梁宁捡到他的时候,他已经读过几年书,能写一笔极好的字,也会抚琴,军师老头儿挂在墙上的笛子,他拿在手上就能吹。 湖湘之地的乐曲,他能一首接一首的吹奏出来。 后来梁宁生日,军师问她想要什么礼物?梁宁问他讨了那支笛子,转手就送给了徐胤。 西北的月光总是格外清亮,梁宁常常坐在沙丘上,听他吹曲子。 她问他会不会吹塞外曲? 他说不会。 但三日之后,他就拉着她又爬上了沙丘,完整地吹出了一曲。 梁宁问他怎么学会的? 他说找了进出关的商队。商队里有塞外的歌姬,他出了二两银子,请人教会的。 梁宁把他捡回来的时候,他身上只有十来个铜板,后来他的钱,都是在军营里刷马,挑水,帮人写家信等等,一点点赚回来的。 梁宁并不吝啬钱财,两个哥哥给零花钱的时候,也总是会给徐胤一份。 徐胤虽然不曾严辞拒绝,但也并不要,每次拿到手之后都会拿来给梁宁买这个那个,西北荒凉,物资也不丰富,常有钱花不出去的时候,他便干脆投到她的储钱罐里。 他说,反正我的就是你的,你帮我存着,我更放心。 傅真抬头望望天上的月,调转脚步,朝着笛声来处走去。 胡同的另一端,宁府的另一侧,有棵古老的香樟树,树下此刻停着一驾乌蓬大马车。 穿着宝蓝色袍服的男子坐在车头,正吹奏着那首塞外曲。 晚风将他的袍袖高高地扬起,地上的落影便也如烟一般游来荡去。 一曲终了。 他扭过头来,目光在傅真脸上停了一停,身子也慢慢地转了过来。 他左膝屈起,拿着笛子的左手顺势搭在膝上,一双乌幽的眼眸染上了月光的颜色。 他张了张双唇,却又不知为何,把它合上了。 隔着两丈远的距离,分明是两世的距离啊。 “你来了。” 徐胤低声道。 这声音轻的好像是跟自己打招呼。 傅真朝他走近,隔着他当年泼灯油时的那个距离,停下来。 “是你吹的曲子。” 裴瞻早早坐在了豆腐铺子里。 可他已经吃了两碗豆腐,傅真还没有来。 街头已经没有人走动了。 店家夫妻茶水也已经烧了三轮。 裴瞻站起来,让郭颂在这里守着,而后起身踏上了前往宁府的那条胡同。 刚刚走进来,他就看到了傅真。 她定定站在月光下,整个人是失神的,好像化身成了石像。 “傅小姐。” 他喊了她一句,她竟然没有听到! 倒是有笛声忽然传进了他的耳里。 那是塞外曲。 在西北那些年,几乎把耳朵听出茧子来的曲目。 原来她在听笛子。 那是谁在这个时候,吹了这样的一首曲子? 裴瞻还没有来得及琢磨出来,傅真就已经转身了。 “太平……” 在舌尖练习过无数次的称呼就这样从他嘴里脱口而出。 好的是她还是也没听见,没有穿帮。 坏的也是她没有听见。这笛声对她来说,好像比一切人和事都更重要。 她到了宁府的另一侧,她看到了徐胤,裴瞻也看到了徐胤。 “吵到你了?” 徐胤声音依然轻微,因为尾音往下,更不似平日那般倨傲。 他这样的语声,不像是高高在上的侍郎,倒像是她的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