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三、朋友

    陈安嫻走进餐厅，一个圆脸短发的年轻女性朝她挥手大喊：「安嫻、安嫻！」她还没反应过来，那眼熟的女子就朝她直奔而来。「好久不见了，我真的好高兴喔！」女子一把抱住陈安嫻，不停地说：「太好了，太好了，能见到你真的太好了。」

    眼下的状况有点既视感，发觉抱着自己的人开始轻声啜泣，陈安嫻脑中突然涌现许多和刘萲华有关的回忆。年轻女孩红着脸兴奋分享刚刚的演讲多么精彩；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诉说宿舍的打扫阿姨多么可怜。陈安嫻想起来了，现在抱着她的，正是好朋友刘萲华。

    上次见面时真性情的刘萲华也是这样抱着她哭，为了她的遭遇，同声一哭。

    陈安嫻拍拍她，轻声说：「老朋友这么久没见，应该开心才对，别哭了。」

    刘萲华擦乾眼泪，咧嘴笑道：「没错，是该高兴。走吧，我要赶紧听听你这十年发生了什么事。」

    陈安嫻坐下，看着眼前的刘萲华和黎至刚，脑海涌现愈来愈多回忆，这才真正确定，眼前的两人，和自己曾经是很要好的朋友。学生时代的友谊是最单纯真摰的，何其有幸，十年后的今天他们依然真诚相待。

    三人点了餐边吃边聊，如同以往，健谈的黎至刚和活泼的刘萲华话说得比较多，陈安嫻则是专注聆听。

    她微笑倾听刘萲华分享过去十年的生活点滴，刘萲华大学毕业以后读了教育大学的研究所，目前在故乡的小学任教。「当了好久的流浪教师，去年才考上正式教职，工作稳定，可以准备生小孩了。」

    「咦？你结婚啦。」

    刘萲华嘿嘿笑着，把手机里的照片拿给陈安嫻看。「我老公。」

    照片里是个壮硕的男人揽着刘萲华，两人笑得开心，他黝黑的皮肤衬得牙很白。

    「真好。」陈安嫻真心替朋友觉得高兴。

    「安嫻，你呢？结婚了吗？这些年都在干嘛？」刘萲华关心地问。

    「还没结婚，原本一个人晃来晃去，这几年终于找到待起来舒服的地方。」她介绍了自己住了几年的街区。「房东太太人很好，而且走路一下下就有菜市场和图书馆，满足了所有生活需求。我很喜欢那里。」

    黎至刚笑了，「你还真容易满足。」

    「好像真的是这样。」陈安嫻静静笑着。黎至刚怦然心动，彷彿看见以前那个小雏菊般的她。

    ＊

    这学期陈安嫻有几门实验课，座号四十八号的陈安嫻总是和四十七号的吴淑娟分在同一组。做实验的等待时间很长，就算她再怎么安静内向总还是会和同组的吴淑娟聊上几句，两人也就渐渐熟稔起来。

    某个有实验课的日子，同班同学小华叫住吴淑娟，问她：「淑娟，你的实验预习报告可不可以借我一下？」

    「可以啊，可是不能照抄喔，要记得改一改。还有，着作权声明，这份报告我也是抄……」

    「我知道我知道，你是抄『姐接』的。」

    「对啦，记得要心怀感谢。」

    「没问题，谢啦。」

    同样的戏码每星期都会上演个几次。

    带实验课的助教要求每次上课都要交预习报告，而且不能打字，只能用手写。实验课当天总有许多人匆匆忙忙向同学借报告来抄。这些改写过的作业，内容多半源自陈安嫻老早做好的预习报告。她的报告就这样辗转在同学手中流传，她并不知道。

    陈安嫻班上有超过一半的同学抄过她的实验课预习报告，有接近三成的人影印过她的各科笔记，其馀七成的人不见得不想要她的上课笔记，只是因为期中考还没到，暂时没想到这件事。

    即便秉持着低调再低调的原则，陈安嫻却默默成了护理系名人而不自知。同学甚至在私底下偷偷唤她「姐接」。

    缘此种种，虽然陈安嫻不太跟同学往来，大家要揪团去夜唱、聚餐什么的，还是会想到她。有人邀她一起出去的时候，她总能找到各式各样的理由回绝，最常用的说法就是，「唉哟你们年轻人唱的歌我都没听过啦，就不去扫大家的兴了。」

    「你们年轻人……」，以下省略几十字，然后再接上「我就不去扫大家的兴了。」这个句型对陈安嫻来说简直万用。

    吴淑娟想请几个要好的同学去唱歌吃饭兼庆生，也顺便邀了陈安嫻。虽然根本没预期她会去，吴淑娟还是试着邀邀看，毕竟平常抄了人家那么多报告。没想到陈安嫻想了想，竟然答应了，还问「你想要什么生日礼物？」

    吴淑娟既惊又喜，连忙摇手说：「不用啦，只是趁机找大家出去玩。姐接也要去真的太好了。」

    『姐接？』陈安嫻挑起眉。

    吴淑娟尷尬地吐了吐舌头，「唉呀说溜嘴了。我们私底下都叫你姐接啦，就是jiejie。因为你比我们大一点嘛！」

    「『姐接』听起来很可爱，幸好不是叫我阿姨。」陈安嫻浅浅笑着。

    吴淑娟惊讶地笑出声，她还以为陈安嫻很严肃呢，没想到还蛮平易近人的。「那就说好囉，后天放学一起去唱歌，我请客。」

    陈安嫻跟黄乘风说后天要跟同学去唱歌，请他不必来接她放学。他嘴巴大张，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陈安嫻笑了，「有那么惊讶吗？你不是叫我交交新朋友走出舒适圈，我只不过是乖乖听你的话，干嘛吓成这样？」

    黄乘风竖起大姆指，称讚道：「你总是能给我惊喜。了不起！」

    「过奖过奖，我只是觉得你说得有道理，就去试试看了。我也确实该认真学习学习。」

    「学习什么？」

    「学习离开舒适圈啊。」

    陈安嫻不知道要送什么给吴淑娟，很没创意地买了个马克杯。虽然这礼物有点无聊，却是她在百货公司用心逛了很久才找到的。她挑中一个质感很好的皇家哥本哈根磁杯，自己很喜欢，也希望吴淑娟会喜欢。

    去ktv唱歌，虽然同学们点的歌陈安嫻大多没听过，她还是在旁边拍手欣赏。有人真的唱得好，她惊艳不已，有人五音不全却唱得高兴，她也一起开心。不过寿星本人却觉得她不够投入，「姐接都没有唱，点一首歌啦！」

    其他同学也开始起哄，「姐接、姐接、姐接、姐接。」

    陈安嫻不得已，只好赶紧点了邹董的新歌，是昨天上youtube做功课才听过的。她点的「等我放学」播出的时候，陈安嫻拜託大家，「我不太会唱，等下要帮我唱喔。」这首排行榜前几名的歌眾人耳熟能详，所有人开开心心一起大声唱完。

    身边的人嘻嘻哈哈笑着，陈安嫻心情很好，却有点寂寞。她还是比较想回舒适圈，回到黄乘风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