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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阳似锦,东风凉爽,御花庭中七彩牡丹绽放一片,无数棵槐木枝头上窜出一株又一株的新芽,绿的娇柔,一名身穿白袍的女子藏于鬱鬱葱葱的绿幕中,纤细身姿软若无骨,慵懒地倚着树头,从前的小麦皮肤已恢復成凝脂般的白,隐隐透着血气,过于精緻的五官隐约透着几分疏离,更衬得女子周身如月般的清冷。

    见俞煊已发现自己,女子展顏,笑得如少女那般没心没肺,温润嗓音微微上扬,带着几分勾人:「将军,折花吶。」

    妖孽啊妖孽,难得一展风华已是叫他惊心不已。

    他压下心底欲将此人关回自己府上的衝动,学着她笑得一脸无害,招手:「你下来,我先把你给折了。」

    「是。」语落,韦彧纵身往下跳,笔直地立于俞煊面前不到半臂的距离,琥珀眸子流转华光,柔媚的笑靨肆意飞扬,比商吕的桂花酿更香甜,更醇厚。

    胸口鼓譟得太过热烈,俞煊宠溺一笑,自己还真是拿此人没辙,

    沉默了好半晌,俞煊问:「我听闻你一贯不参与宫宴,这会是怎么了?」

    韦彧微顿,转头对枝头上饶有兴致地盯着她和俞煊瞧的肖君摆了摆手,淡然吩咐:「人也见了,去宴会上好好玩吧。」

    「是。」肖君手脚俐落地一跃而下,朝俞煊大咧咧笑弯了眸,往韦彧行礼,便自顾自地走向司乐殿。

    见状,俞煊挑眉,对少女又多了几分好奇,「那是……」

    韦彧低回:「当年,肖家嫡出的孩子只剩我一人,为巩固肖家,巩固皇权,姥姥特意从庶出的几个小娃儿中挑选了两名身骨强健的女孩过继至本家,那便是其一的肖君。」

    韦彧拉开与俞煊的距离,脚下一踏,回到方才她休憩的枝头,一向沉定的琥珀眸子闪烁不定,许诺般万分专注地盯着他瞧了半天,末了,涌动的千言万语再度隐匿无痕,她一脸无良地笑开,拍了拍身畔的位置,「良辰美景,正适合话话家常,诉诸肠衷,小的定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

    印象中,俞煊鲜少见韦彧这般犹豫的姿态,第一次是她揭晓自己为女儿身时,第二次则是两人成亲那夜,听着他对日后生活的嚮往,她只是浅浅地笑开,一连数个时辰都没开口说话,看似次次平淡如水,却又回回惊心动魄。

    这次又是为了何事?

    俞煊不动,仰首无声地凝视着韦彧,良久,轻轻开口:「你有事瞒我。」

    韦彧似已知晓他会猜出般弯眉,如释重负地轻笑:「王上招我进宫议事。」

    此次北齐与辽金一战陷入胶着,北齐除了娘子军驻守的安山一带皆是一片生灵涂炭,大批辽金士兵侵入边疆的村落肆虐,加上主将叶彣落马后身负重伤,已难当大任,如此,肖筠执掌天下虎符,重回娘子军主位只是时间上的问题。

    自古伴君如伴虎,何况是手握娘子军,人称铁娘子,从未吞过败战的肖筠,届时戎王可会捨得,韦彧为重返自由之身又会和戎王交换什么?

    她说输不起他和整个镇国公府,所以把自己投入这稍有不慎便会粉身碎骨的赌局中。

    她总是笑得没心没肺,没个正经,却将他深深融入自己的骨血里。

    他在,她发了疯地也会让自己活下去,如同被梦魘折磨到连喘气都疼得牙关发颤的那些日子。

    执子之手,与子同眠,执子之手,夫復何求?

    俞煊轻问:「何时起程?」

    「最快今夜子时。」韦彧顿了顿,如实答:「一切待我面见王上后方能定夺,只是如今战况已不如预期,边疆军心逐渐溃堤,拖一日,便多一分危险。」

    此战的确不宜再拖,俞煊理解地頷首:「好。」

    韦彧身子一滑,彷若无骨般飘进俞煊怀里,坚定地指了指自己光滑的额头,灿笑道:「待咱回府,我再让连月画个大红的扶桑花鈿,一圆将军夙愿。」

    妖孽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感觉心头因韦彧即将再度以肖筠之名亲征的不安,在某妖孽展顏的剎间全数烟消云散,连个渣儿都不剩,俞煊无声地笑了笑,将额头抵上她的,低回:「好,我等你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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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碇全招了。」李隼随兴地倚着台阶席地而坐,如深潭般的黑眸灼灼地凝望身侧的韦彧,思及杨碇坦承发生在肖筠身上骇人听闻的那些迫害,他喉间似乎哽着世间最苦涩的事物。

    肖洛,那名恬淡幽静、与世无争的女子,他犹记得她十三岁初次亲征,净白无瑕的双手刚染上血腥那会,一回皇城就躲到他府中那棵大榕树上,一身剪裁合身的虎袍沾了满裙污泥,像个稚子般委屈地抱膝,倾城容顏埋在其中,只露出一双小鹿般发红的琥珀眸子,不知到底藏了多久才被他无意间碰见。

    若非肖澜气急败坏地满城寻她,他不会知晓她并未踏进肖府一步,就连坐骑也被拋在路间,靠着过人的轻功和体力飞了大半个城镇,只为好好藏起她的忧、她的惆。

    眾人舆论她荒谬,作为肖家女将竟如此失态,他却只觉得疼到心坎里。

    肖洛喜静,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信手拈来就是一词句,如此才女却身在肖府,背负北齐百姓的冀望,在一场场不眨眼的战役中逐渐尘封柔软的内心,为了一句「肖家女子不入后宫」,她更是狠心断了所有与他的青梅竹马之情,决绝地嫁予肖筠的父亲韦穹。

    自此,两情相断,除了君臣之礼外,她再未为他展顏一次。

    直到李隼登基后一次微服出巡碰上刺客,她义无反顾地以身挡住原本该刺上他心口的那一刀,他方知晓她用情多深,深得将一切藏在别人未能所及之处。

    她爱他,既不能为他生儿育女,白头偕老,就飞蛾扑火地以自身的全部化作北齐的铜墙铁壁,最终为他而死。

    如今自己的儿子竟在他眼皮下伤害了肖家的后代,肖洛唯一的孩子。

    肖洛,他摆在心尖上一生的女子。

    韦彧沉默地盯着透光的窗櫺,再望向黯然神伤的李隼,心微酸,褐眸无声闔上。

    脑海浮现幼时和李隼相处的一点一滴,她还记得他佈满薄茧的大手握着她一笔一划地写出她爹娘的名字,会在姥姥斥责她时温柔地拍拍她的肩膀,和他一块用膳时,他不会因为自己握不紧筷子而动輒打骂,而是耐心地教她一遍又一遍。

    不得不认,即便是李隼所出的公主皇子也不曾受过这般宠爱,比起自己的姥姥,人前总是清清淡淡的九五之尊却独独对自己近乎溺爱,为少幼及年少时期的肖筠建造了一座地摇不动,风吹不倒的避风港。

    「你娘因救朕而死,你也是争气的孩子,自十三岁起屡立奇功,有你在,朕心安得像是北面有一堵铁壁。」李隼盯着她一身刺心的虎袍,苦涩地笑开:「朕要如何才能补偿你?」

    乍被这么一问,韦彧脑中一片空白,静默良久,她幽幽睁眸,随后听见自己微哑的嗓音字字清晰地开口:「筠儿愿用一生功名只为换一个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