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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用着顶配、大萤幕播放自己的作品好陌生，方翊想，模糊的记忆像电影序幕慢慢揭开，尽数呈现在方翊眼前。他听到当初剪好久的背景音乐开始播放，是朱文凯谱的音乐，那时他们都不知道他有这项才艺。方翊听到周遭开始鼓譟——没错，感到好奇吧，这部没有人声台词的，请为我们的作品感到惊叹吧。

    方翊怀着莫名抬升的自信，看着电影中朱文凯和甄甄饰演相爱情侣——朱文凯会在校门口等甄甄下课，一起步行走去最近的公车站，他会挥手对她说再见，之后自己慢步回不远的家。两人总在假日出游，双方都会小心翼翼地梳妆打扮，想让对方看到最好的自己。前期的画面堆砌很多相爱的场景，营造情侣热恋时的欢腾。

    下一颗镜头来到甄甄安静地缩在角落。对比上一场的喜悦，此刻的画面顏色黯淡且沉闷。《噤声》剧组人员不多，为了营造甄甄孤身被排外的样子，拍摄时特地拉近了镜头，特写她脸上的落寞、和手里不断把玩的信，是朱文凯上一幕递给她的，那些爱足以支撑甄甄面对在班上不被接纳的寂寞。

    孙玉婷进场，路过撞到她的桌子。玉婷在剧里饰演霸凌人的大姐头，撞到甄甄时不但没有歉意，还抄走桌上的信，笑着唸出信中的内容，和她身边的朋友哈哈大笑。甄甄站起身想要回信，却被孙玉婷捉弄地相当难堪，后来她将信撕碎了，洒在桌上就离开甄甄。

    这些恶意压得甄甄喘不过气，但她却不知道向谁诉说。不想让爸妈、亲人、男朋友烦恼——对，男朋友，我有一个那么爱我的男朋友了，我比很多人都还要幸福了，再抱怨的话未免太不知足了。甄甄将纸屑拼好，先用手机拍下留念，再好好地收进书包暗袋中。

    看着手机上的日历，以为日子就算再难受，再过几天就过去——距离一个月就要毕业的甄甄，是真的这么认为的。哪能料到这天去上洗手间后，世界就天翻地覆。

    甄甄被带到五楼的偏僻女厕，她紧紧地攒着裙角，希望口袋里的钱能满足她们。被逼到墙角，举手保护头部、要她们别再打自己时，甄甄看到一旁的隔间隙缝反射着光影，她大骇，无暇防备她们的拳打脚踢，惶惶地举着手指指着镜头方向。她从没想过比平常人惨、但还算普通的校园生活里，会遇到「偷拍」这种事。

    孙玉婷看到镜头，也来不及顾自己立场，大声拍着门，手伸进小小的隙缝里抢手机。当孙玉婷抢到手机，甄甄看着手机型号，眼睛又睁着更大——过去出游无数次，甄甄都对着那个镜头微笑、摆姿势，手机壳那句「havegoodday」她看过无数次，绝不可能错认，正是朱文凯的手机啊。

    孙玉婷翻看媒体库，甄甄在一旁看着，感到不可置信又无比噁心。有个资料夹全是女性如厕的偷拍影片，孙玉婷和甄甄互看了一眼，这时候应该怎么做、该怎么做。戏外的甄甄抱怨了好久：「怎么可能说哭就哭啊。」现在光看影片的效果倒是很好，一颗颗豆大的泪珠落下，成为戏里最精彩的高点。

    孙玉婷拿着手机离开厕所，下一幕就是她去学务处向教官报告。留甄甄靠着门哭泣。

    电影中的大家从这幕开始有了台词。「是你吧，你出来。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你怎么??你怎么会??」

    「干叶南荣你出来啊。出来、你出来啊！你怎么可以做这种事！」

    甄甄这时才感受到世界垮下来。她看到门轻轻地推开，叶南荣总是穿着的卡其色长裤、她送给他的大学t，男朋友

    脸上情绪莫辨，五官全皱在一块，伸出手想触碰甄甄。

    「你别、你别??」甄甄发抖着看叶南荣越离越近，他的脸变得好陌生，阴影投放在他身上，就像八点档中坏人出场时会有的打光。甄甄要大声呼救的前一秒，看到叶南荣也掉了眼泪，最后哭得比自己还大声，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眼泪浸湿了磁砖间的缝隙，染黑了，好像它们也在哭泣。

    「我知道我说什么都无法原谅，没有人逼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做了这种事。当我、当我有意识的时候，我就拿着手机、开着镜头，就看到你在哭??我知道你不可能相信我，但我真的、我真的是这样的。」

    甄甄很想相信他，但她只能任眼泪一直掉，直到教官和老师带走她和叶南荣。

    之后走进了性平程序。她再也没有机会跟叶南荣说话，也没机会在他心情冷静下来时，问他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更让甄甄心碎的是，她发现自己还爱着他。

    事情虽然可怕，但比起手机里那些不堪入目的偷拍照片，甄甄更常想起来叶南荣哭着说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的那张脸。当她发现每个人都有不为人知的劣根性，竟低劣地感到安心。甚至想到，叶南荣肯定有录到自己遭霸凌的影片吧，如果拿此当作证据，孙玉婷就会为了过去欺负自己而道歉吧。

    思及此，甄甄为自己的思想感到噁心，同时却为能平反高中三年来的命运这个机会感到一丝希望。

    「是的，我跟叶南荣说好，是我拜託他在女厕拍影片??这样、这样我就有证据说他们在霸凌我??偷拍影片的事，我、我有跟叶南荣说不能再这样了，他有答应我不会再犯，所以、所以??我猜他不是真心这么做??对，好，谢谢老师。」

    这幕画面在諮询室里头，甄甄背靠着近乎惨白的墙面，跟相关负责的老师面谈。说着连篇谎话的甄甄也不清楚自己在说些什么。这么做真的好吗，她想，满脑混沌的，恢復思考时她已经站在外头。

    为了达成自己的报復欲，颠倒是非是真的可以接受的吗？我只是出于爱、我还想相信叶南荣，所以我帮他讲话??这没关係吧，我没做错吧。甄甄看着黑线盘根错节的大理石砖，自己的思绪像它们一样，找不到线头也理不出结果。

    孙玉婷后来变得很沉闷。偷拍一事被爆出来，有人相信，更多的是猜疑，认为这根本不可能发生在校园。由于性平走程序一向安静且不公佈加害人，班上的气氛就如以往，彷彿什么事都没发生。被害者的权利无法得到伸张。

    于子騫演的角色登场。撑着白衬衫、长裤的他儼然一副好老师模样，他走到讲台前，两手撑着卓沿：「最近??班上发生了一件很遗憾的事。」

    「我听说我们班有霸凌的现象。这很糟糕，我一直认为大家都是友善且乖巧的学生，发生这种事实在让我很痛心。」长镜头下的于子騫足足念了两分鐘之久，方翊看到这幕，心里想到过去他在这段卡壳无数次，现在看起来倒是一副儼然，原来都过去那么久了——

    「大家都要毕业了，我希望大家都能更成熟一些，你们已经是个大人了，大学是更复杂的染缸。你们或许在这过程中得到支配的自信、欢乐，但等你们长大回来看，只会觉得自己非常幼稚且不成熟，希望你们都不要做出让自己后悔的决定。」

    「不是这样的??」画面中的孙玉婷正在发抖：「不是这样的！」

    「什么霸凌、霸凌先他妈的放到一边啊，叶南荣偷拍这件事情都过几天了，为什么我们却没得到交代？校方只在乎这点小霸凌，难道因为偷拍会造成学校丑闻就不——」

    电影音源再次消失，此刻只剩无声的孙玉婷对着老师大吼。在后製时，于子騫建议把红色的色调曲线拉高，现在来看画面像是被套上了滤色片，画面弔诡且衝击。电影中的于子騫皱起眉头，拍了桌子，大力地斥责孙玉婷。

    偷拍这件事情像是被噤声一样，无从得知。明明应该被端到檯面上，让大眾加以审视，却因为可笑的「保护未成年」之名，真相没办法被揭开——又或者这只是美化，单纯不想让偷拍这种大事玷污校誉，折衷选择处理霸凌——只要多多宣导「友善校园」一切就能回到盛世太平，没有牺牲者受到伤害。

    最后一个画面是一位男子手持v8，拍摄于子騫和孙玉婷站在校门前，录製反霸凌宣导影片，影片中于子騫笑得和蔼可亲，儼然一副儒雅师长，女学生则强撑笑容，不协调地动着双唇，好像没背熟台词的演员赶着上场，复诵那些被决定好、「这么做才对」的说词。

    最后一幕是将v8背盖闔上，咖地一声结束影片，萤幕切黑，将眾人从影像拉回现实。

    好安静。

    当电影播映结束时，方翊的第一个想法就是太安静了，正如他们的电影名称，全场像被噤声似的。他看了于子騫一眼，听到自己吞口水的声音。

    下一秒如雷的掌声响起，方翊看到于子騫紧绷着的肩膀垮下来，自己也松了一口气。

    「很有想法的电影，很特别！」

    评审从评审台中起身，站起身来面对眾参赛者。馆内的摄像机也马上追踪到他的脸，经过倍率处理，他脸上的肯定相当清楚：「之前在审理投稿时，我私下就相当喜欢这部了。请问我有这个荣幸知道是哪个团队做的呢？」

    方翊等人听到，连忙举手，看到场边工作人员走向这里，递了一支麦克风给他们。

    白崇宇身为导演，接过麦克风，代表大家发言：「评审好，这支电影是我们拍的。」

    「很了不起啊！想问一下你们创作动机和想法是什么？」

    「我们一开始创作的理念有三个，一是最明显的想呼吁校园霸凌、性扫扰仍然存在，却有太多个案没被揭露，正如我们的片名《噤声》，没有得到应有的权利和发话权；二是我们想表达每个人都有不同面向，像是女主角不肯在男主角面前说自己被霸凌、男方看起来如此完美，却做了那些糟糕的事、还有校方假装在表面上处理霸凌问题，实则只是他们权衡轻重，想让世人看到自己依然完美无瑕。」

    这个回答在来之前就练习过了，白崇宇应答如流，继续道：「最后一点是，身为影像记录者，自媒体渐渐普及，我们想表达相机、手机等產品帮助我们纪录生活、创作，但另个方面也能促使犯罪、做些不得见人的事，剧中的叶南荣就做错选择。为此，我们必须足够成熟，筛选、并走在对的路上。以上三点是我们做这部电影的主因，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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