烦恼(五)

    「后来呢？」李梦辰问。

    老爷子道：「毕业后，瑛子真的一个人去到大城市里，而我则留在乡下。她之后是否有成为一名作家、去了哪里工作，我完全不知道，因为瑛子每个月寄来的信中完全没有提及。」

    「我也曾主动到大城市里去找瑛子。到了她工作的地方后，才得知她早在几个月前就已经辞职。我凭着她当时留下的通讯地址来到她的住家，房东也同样说她在几个月前就退租离开了。」

    「我知道，估计是瑛子一定是遭遇了些困难，否则她若成为作家的话一定会马上和我说的。表面上看不出来，但她是个很骄傲的人，从来不会向任何人低头，也就更不会让人知道她难堪的处境。」

    「您和瑛子关係很好呢。」温筠道。

    「是啊，我们从小就玩在一块儿，要说按乡下的习惯，我们最后大概就会结婚了吧？」

    「这么说您们没有结婚？」温筠讶异。

    老爷子摇摇头：「毕竟瑛子她一次都没有回来过。后来家里安排我相亲，我就和相亲的那个女人结婚了。」

    「不过结婚当日，瑛子有回来喝我的喜酒。」

    「那她有说什么吗？」两人都很感兴趣，听得身子微微往前倾。

    「对于她的自己什么都没说，只说了一句“朋友的婚礼我怎么能不回来呢？”然后婚礼一结束就走了」老爷子乾笑着，当时他对瑛子仍有些馀情未了，但考量到现实层面，他没办法继续等下去。

    从此以后彼此就这样再无交集。

    两人听到这里也被老爷子的情绪渲染而有些低落。

    「后来我和我妻子生下一个儿子，他长大后也来到城市里工作。我的妻子比我早离开很多，我儿子为了要方便照顾我所以就把我接来城市生活。」

    「这个书店是我为了打发时间开的，正好也就能顺便大量收集书籍。」

    李梦辰困惑的问：「为什么要收集这么多书？」书店里看起来真的被书给淹满了，看到的人只会以为这个老闆很喜欢书吧？毕竟开在这个地方恐怕赚不了什么钱，还有老闆收钱的方式……

    「年轻人，这你就不懂了，我得支持瑛子写得书，但又不知道她的笔名是什么的情况下，我当然只好全部都买啦！」老爷子看李梦辰的眼神彷彿像在说：年轻人你还嫩着。

    李梦辰不服气心想：谁知道您会这么简单暴力的买下所有书啊！这么看来您儿子还真是财力雄厚能让您这么花。

    「有一天，我就像今天这样躺在躺椅上睡午觉，瑛子突然出现了。即便老了许多头发都花白了，我还是认得出她。她还是跟以前一样漂亮呢。」老爷子感慨。

    不像他，中年以后就开始发福了。

    「我们对视很久，后来是她先开口对我说“阿明，好久不见。”然后从手包里拿出一本书道“这是我写得诗集，送给你。”后来也不多留就走了。」

    老爷子从身后的书柜抽出一本蓝色风皮的小册子给他们看：「就是这本。」

    李梦辰接下那本诗集，将它放到两人之间这样温筠才看得见。两人凑在一块阅读，近的肩碰着肩，弄得李梦辰有些心烦意乱。

    温筠大致翻了几页后：「你不觉得这本诗集里写得东西基本上跟告白没两样吗？」温筠低声问李梦辰。

    李梦辰被吹在耳边的热气弄得回过神，这才低头仔细看。

    确实，诗集内容都在写妍瑛她自己，包刮这一生的寂寞、后悔和苦涩。寂寞自己未曾找到一生的伴侣也无儿女陪伴，也后悔自己错过了自己最年华的时光和黄明这个人，还有不愿去打扰人家的美满生活却不断想去找对方的矛盾心情。

    这些情感都能从一首首短短字句的诗中读出来，想必老爷子也都明了。

    老爷子继续说道：「那之后瑛子每日都会在同一个时间点过来看我，我们会一起聊天，多半聊的是小时候的事。谁都没有提起她为什么消失这么多年的事。」

    「直到有一天，她主动说起了她自己。总之她来到了大城市后才意识到现实是多么的苛刻，她没有生活费维持到她出书、成名的那一天，所以她先在一家杂志社担任编辑，偶尔有空才写一些自己的书。」

    「但当她拿着自己的作品原稿跑去找出版社时，没有人愿意收一个默默无闻的业馀作家的作品，最后好不容易找到一间出版社愿意初版她的作品，却因为太过小眾几乎没赚到什么钱。」

    「她不敢面对我，是因为当时还嫌我窝在乡下很逊，但从现在的生活来看，我踏踏实实的生活、听从家里的安排似乎才是正确的选择，而她却仍一事无成。所以她才不想回来，即便知道我并不会嘲笑她，是她自己心里过不去那道槛儿。」

    「原来是这样。那您们之后重新在一起了？」温筠问。

    「也没有，毕竟我们都老了很难再找回当时的感觉，但我们后来确实一起去做了很多事，像是一起去照相并画了这幅画当作纪念。」老爷子把画拿下来仔细端详，纵使画变得模糊不清，他仍能从上头想像出妍瑛的样子。

    「不过有一天，她不再过来了。一个月后我才收到一封她延迟寄来的信。信中写到她罹患癌症，没剩下多少时间，所以才希望在最后这段日子里和她最想念的人待在一起，这样她才不会有遗憾。」

    「而那本诗集是她特别请人印刷的，仅此一本由她写得书，只送给我一人。当我知晓一切想告诉瑛子我的真心话也无用，因为人都已经不在了，而我没能见到她最后一面。」

    两人听完一阵沉默，言语在此时变得无用。

    老爷子从情绪中缓过来，将手上的画递给李梦辰，并从画的背后抽出一张相片，妍瑛的模样在照片上清晰多了。

    「你答应过的。我给你一个礼拜的时间帮我把它修復好，我想再次见到瑛子最后的容顏。」

    听完故事后的李梦辰，顿时觉得手里的画变得沉重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