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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你的身分

    朱尧很快地便来到叶纱纱的营帐,什锦见将军现身大大松了一口气,虽然手里正握着冰布包替叶纱纱降温,仍不忘起身行礼。

    「将军,您来了!」太好了,她偷偷覷了一眼,没见着副将军跟来,他应该没事吧?能应付得了将军的起床气,硕大的军营里没几位,副将军是平民出身与他们较无隔阂,他们也才敢在这漆黑夜里拜託他。

    「深夜唤来将军实属不得已,叶姑娘情况危急,这才请副将军前去请将军来相助。」军医迟疑一会儿,问道:「副将军他……」

    「还活着,你们倒是替他紧张。」朱尧纳闷,他起床气真有那么让人害怕吗?令大家如此战战兢兢。

    「活着就好,老夫还想着可能需要替他疗伤呢……」军医没开玩笑,上次有个不长眼的傢伙惊扰了将军,现在内伤都还没好呢!

    朱尧恫吓的眼神一扫,军医立即转移话题,讲起要事。

    「将军,叶姑娘虚火攻心,需要您运用内力将之逼出,但她身子虚弱禁不起一次引出,得要按部就班地分次将她体内虚火逼出,半个时辰一次,估计要分五次。这内力引出虚火还需要巧劲,将军常年习武,掌控自身内力的技巧炉火纯青,应当没有问题。」光内力深厚还不行,得要懂得如何释放内力的多寡,多一分或少一分都不行。

    「知道了。」朱尧将叶纱纱扶起坐稳,可叶纱纱烧得神智恍惚,自言自语喊着令人摸不着头绪的话语。

    「你说什么?」朱尧倾身俯向她,想听清楚她到底在说什么。

    「热……痛……」她觉得身子有千斤重,像被岩浆巨石给压住似地动弹不得。

    「很快就会好了。」朱尧扶稳她的上身,欲伸出掌心替她逼出虚火时,军医又说话了。

    「将军,这种内力穿透法,需要肌肤相亲才行。」

    「什么意思?」

    「传导内力的掌心需要贴合她背脊肌肤,隔着衣服是不行的。」

    为了救人,他们也顾不得男女有别,军医吩咐完后为了避嫌离开营帐,留什锦下来替她更衣。

    「姑娘,失礼了。」什锦将她的外衣脱下,仅剩下一件绣花肚兜。

    朱尧倒是个正人君子并无其他心思,只是眼角瞥见了她右后肩上似乎有朵花儿图样的胎记,那朵胎记艳红似火,彷彿跟着她的身子一样烧烫着,莫名地,朱尧觉得似曾相识。

    「将军,这样应当就行了。」什锦在旁协助扶着叶纱纱,避免她坐不稳倒下。

    「嗯。事不宜迟,我开始了,若她有什么不对劲记得喊我。」语毕,朱尧集中精神于双掌匯集内力,轻轻贴至叶纱纱光裸的背脊,他稳住心神控制内力的流动,不疾不徐地将她体内的虚火逼出。

    「呜……」叶纱纱发出一丝呜噎,恍惚之间感到阵阵热意自她背心传来,和她体内燥热不同,那热意是和缓、温暖的,彷彿在中和体内的燠热之火,令她通体舒畅。

    朱尧的内力像一道和煦的光,温柔地驱走了她体内的燠热,他照军医说的方式徐徐释出内力,现在的她禁不起过猛的力量。

    待什锦提醒他半个时辰到了,他便停下歇息,让什锦继续用冰布包替她冰镇,如此来来回回五次,天也破晓了。

    叶纱纱觉得不再头昏脑胀,燠热难耐,体内原先乱七八糟的气流平顺不少,甚至连反噬的疼痛都舒缓许多。她舒展眉心面容安寧,口中也不再喊着热呀、疼呀,但当朱尧逼出她体内最深层的虚火时,她呕了一口墨汁般的黑血。

    「咳……」一股血腥味自她喉头涌出,她呛得咳了出来,一咳便又止不住乾呕。

    「姑娘!」什锦立即替她拍背顺气,朱尧止住内力的传递,收回掌心。

    「怎么会呕出这么深沉的黑血?」朱尧眉头一皱,莫非她是中了什么毒吗?

    什锦替她将外衣披上,朱尧唤了军医进来。

    军医凝神替她诊脉,紧闭的双眼若有所思,末了,他轻轻放下叶纱纱的手,说道:「将军,她体内的虚火暂且算是缓和了,待会儿我再开些药请什锦去煎,唯我们备的药材尚有不足,至京师后得要再调理才行。」

    「为何她会咳出黑血?」朱尧问出心中疑惑。

    「这……老夫推测是气急攻心造成的血毒,既然咳出便好,表示体内毒素已排出。」

    军医的解释却没有让朱尧安妥了心。见将军脸上有着迟疑,什锦像是想起了什么,提出自己的见解。

    「将军可还记得姑娘曾说她被巫女下了咒,才会在满月之际全身是伤?或许,她咳出的黑血跟咒术有关?」那日的「月痕」还歷歷在目,若不是巫咒影响还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伤口的来去。

    「老夫不懂巫术、咒法,但她身上的伤痕的确是奇蹟般地完全褪去,什锦小姑娘说的不无道理。」这世上千奇百怪的事儿可多着了呢,不差这一桩。

    「看来,真相如何只有她本人知道了。」朱尧睨向躺在垫上的叶纱纱,她的气色已恢復许多,嘴角还扬着浅浅的笑容,彷彿正在做着美梦。

    傍晚,叶纱纱终于醒了。

    她微微眨动眼睫,机灵的什锦见她似乎有所动静赶紧扶起她。

    「姑娘!你可醒了!来,快点喝药!」她早已煎好药,就等着她醒来喝。

    叶纱纱一闻到药味就皱眉,可什锦期盼的眼神和她双手捧上的汤药让她难以婉拒,只能在她热切的关心中接过汤药。

    「这药我熬了好几个时辰,药材又特别稀有珍贵,姑娘可别浪费了,要喝得一滴不剩喔!」

    原本想佯装自己手拿不稳顺势弄洒汤药,可什锦这番话让叶纱纱撤回了这想法,默默地将中药拿至面前,她先抬首深吸了一口气,接着闭气迅速将汤药一饮而尽。

    她抿唇皱眉,这中药为什么一定得要是苦的呢?要是是甜的她肯定喝得眉开眼笑啊!

    「姑娘这次喝得好乾脆呀!」什锦一脸激赏,看来她刚才那番「苦rou计」的话语奏效了。她赶紧拿起一个小布囊,捻了颗蜜饯送至叶纱纱嘴边。

    「来,快含进去就不苦了。」

    叶纱纱像是得到了糖果的孩童一般,眼神晶亮露出甜笑,立即张嘴将蜜饯含入口里,不忘道谢:「谢谢你,什锦。」

    她这一抹笑,差点又让什锦失了神。

    「姑娘,你……到了京师,可别随便对人笑。」她真担心姑娘这笑起来的模样会引来多少男人的覬覦,好男人便罢了,可京师里头紈袴子弟比比皆是,不务正业又爱招惹良家妇女,看上眼的便要抢去,她可真替姑娘忧心,看来美人还真不好当啊!

    「为什么呢?」叶纱纱一脸不解,全然不懂什锦的心思。

    「姑娘,你笑起来有股魅力,连我这女子瞧见都会失魂,更何况是男人呢?京师里头什么样的人都有,若遇到蛮不讲理的人就不好了,需得小心为上。」

    叶纱纱听了更是抑制不了自己的笑声,银铃般清脆的愉悦声在帐篷里回盪着,惹得什锦紧张兮兮地说:「姑娘!说了要你别随便笑的呀!」

    「我没有随便笑呀,我是真觉得好笑!」叶纱纱笑意盈盈,继续说道:「什锦,你未免也太看得起我了,才没有这么夸张呢!」这什锦真可爱,竟然会替她担心这种事情。

    「姑娘,你可能没有自觉,但相信我──你真的有这本事。」她什锦从小就在京师各处打转作丫鬟,连京师最着名的青楼「挽香坊」她都待过,虽报酬优渥且姑娘和客人出手大方,常常会私下给赏;可她实在不爱那脂粉味重的场所,还有一堆男人对名妓垂涎三尺的模样。

    而叶姑娘她与那些青楼名妓相比,丝毫不逊色!除了五官精巧、身形优美外,还有股不属于尘世的清灵气质,那是里头的名妓模仿不来的。

    「什锦,谢谢你的关心,但你放心──没人敢对我出手的。」反噬的力量已经消褪,她感到通体舒畅、神清气爽,纵使遇到登徒子她也能轻易使出巫咒,让他们不敢近身。

    「怎么可能会没有?姑娘,你忘了你是怎么被胡将军掳走的呀?」姑娘真是健忘啊!

    叶纱纱心一惊,差点忘了自己编的谎言。

    「对、对喔,我就是如此大意,当初才会被胡将军给带走……什锦,你提醒的是,我定会特别小心的。」她见风转舵,为避免拆穿自个儿的谎,先附和什锦再说。

    什锦满意地点点头,再继续道:「是说,姑娘昨儿个夜里可吓死我了,浑身发烫,直喊着热。若不是朱将军用自己的内力将你体内的虚火逼出,姑娘现下可没办法这般和我谈天说笑呢!」

    「朱将军,帮我逼出体内虚火?」

    「是呀,军医说你受了风寒,体内的虚火乱窜,光靠冰镇降温、中药没办法那么快好,得要靠内力深厚的人慢慢将体内的虚火逼出,才能度过难关。这营内,属朱将军武艺最高,自然是最好的人选。」还得要感谢辅江副将,若不是他愿意「牺牲小我」去请将军来,他们也没这个胆在深夜里挑战将军的起床气。

    叶纱纱这才恍然大悟,难怪她记得自己昨夜痛苦难耐,犹如火烧心般热烫不已,怎么一觉醒来就好了大半?她细想,昨晚隐约有股温暖的力量在她体内游走,驱赶那些燠热之火,原来──是朱尧。

    「这蜜饯也是将军差人送来的,说姑娘若迟迟不肯服药,就拿出蜜饯给你。」但今日姑娘倒是配合,三两下就把之前喝了把个时辰的中药吞入,看来她的苦rou计比这蜜饯还有用呢!

    叶纱纱听闻,嘴里还含着的蜜饯似乎更甜了,唇边溢出一弯轻浅微笑,朱尧表面冷淡无情,对她──还是有所不同的吧?

    纵使他已无过往的记忆,可彼此之间那份转世都无法抹灭的吸引力,是谁都无法遏止的。

    才这么想,朱尧便出现了。

    「将军!您来得真巧,姑娘已经醒了,方才连药都喝得乾乾净净。」什锦有礼欠身完后,开心地报告。

    「朱将军,我都听什锦说了,谢谢你昨日夜里……」相救。

    无奈叶纱纱道谢的话语未尽,朱尧的神情便如罩了一层冬霜,寒瞳中泛着森冷,彷若冬夜里的寂静森林,漆黑之中潜藏着危机。

    生人勿近,这是他此刻给人的感觉。

    「什锦,你先退下。」

    作为察言观色的箇中翘楚,什锦能感到将军正压抑着怒气,她担忧地瞅向叶纱纱,使了一个眼色好似在警示她:「谨慎言辞。」

    叶纱纱轻轻頷首要她放心,无所谓似地目送什锦离开帐篷。

    朱尧居高临下地俯视她那一张精緻秀丽的脸庞,他身着赭红大氅,是他那天为她披上却被她婉拒的大衣;一身深红在她眸里倒映出一片彼岸花海,是她熟悉的色彩,也是他俩美好的回忆。她无畏地回望他那似雪如冰的冷眸,即使他浑身散发出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她却无动于衷。

    「将军,昨夜谢谢你相救。」她见他不语,决定继续方才未完的致谢。

    朱尧露出一丝冷笑,说道:「你是该好好答谢。」他忽然逼近她,伸出手抬起她的下顎,目露寒光仔细端睨着她。

    「将军这是何意?莫不是……要小女子以身相许?」朱尧将军声名远播,不近女色,是难得的正人君子;她知道他不是贪财好色之人,此举也不会是要她「献身」。

    「呵,你倒是大胆。」他嗤笑一声,大掌倏地收紧略为粗鲁地捏住她的下顎,细皮嫩rou立即显现出红印子。

    「小女子不敢。」呜……他手劲还真大,叶纱纱被他突如其来的手劲疼得皱起一张小脸,朱尧的力道依然没有减弱。

    「本将军再给你一次机会,说清楚──你究竟是何人?」他面色一沉,目光紧紧盯着她黑白分明的双眸,像是一隻猎鹰瞄准他的猎物,没有达到目的绝不罢休。

    「我以为,我初次见面时就已经说清楚了……」他,是察觉了什么吗?

    倘若他已得知她的真实身份,应当不会质问她?不行,她得装傻,不能轻易拆穿自己说过的话。

    「很好,这就是你的答案?」他靠向她,两人之间的距离所剩无几,他能看见她因疼痛而沁出细汗;她也见着他眸底的黯淡。

    驀地,他放开她的下顎,冷冷地道:「来人,带她去战俘区,至京师再行审问。」

    「为什么……?」叶纱纱微讶回望,她──不懂,他昨夜不是才救了她,替她逼出了体内虚火吗?为何转眼便怀疑她?

    此事,肯定有蹊蹺。

    「哼,到了京师自有人与你对质。」他千不该、万不该,轻信一名敌营来的女子。

    纵使叶纱纱内心有诸多疑问,却只是睁着无辜的大眼,任由士兵带走。离开帐篷时,她回眸凄然一笑,她纤细的下顎仍隐隐作痛,朱尧似是故意使劲要在她脸上留下印子。她的心忽然抽了一下,原来,被朱尧这番对待,心──还是会疼。

    也罢,是她选择这条路的,至少她此生终于遇见了他,事情仍有转圜馀地。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一定有办法令他改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