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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二年冬 第3节

    毫无诚意的道歉。

    但他做得的确有诚意,往后一段路,杨嘉北安静开车,再没说话。

    宋茉有些烦躁地恶狠狠瞪了后视镜一眼,能看到的,仍旧只是杨嘉北冷静严峻的上半张脸,和记忆里一模一样,不,或许说,比记忆里更显成熟。

    其实以前的杨嘉北就挺成熟的。

    倒不是说比她年龄大这件事,而是比她“会来事儿”,八面玲珑。玲珑到,宋茉爸爸知道俩人谈恋爱后,也啥都没说,只在电话里叮嘱宋茉,好好照顾着自己,他那边忙,屎难吃钱难挣,学费什么的,让宋茉先去申请助学贷款,他那边手头宽裕了,再给她打过来。

    当宋茉偷偷为生活费发愁时,杨嘉北默不作声,将自己攒了几年的奖学金和津贴补助全拿出来,塞给她,让她拿去做大学时期的生活费。

    “这些钱你先用着,”杨嘉北说,“下年我毕业,有工作后就有工资。我这行的,花钱不多。你好好吃,想买什么就买什么,我给你。”

    从小到大十多年,杨嘉北还真是这么做的。

    宋茉想不到能给他什么,他好像什么都不缺,什么都不需要。

    那些家长所担忧的事情从来都没有发生,哪怕是那个吻后,杨嘉北所作出的、最过分的举动,也不过是捧着她的脸,抵着她的额头,低声问她确定要和他好?

    哪能不确定呢?录取宋茉的大学还在东北,不过不在黑龙江,而是辽宁大连,还是没走出这东三省。

    当杨嘉北躬着身体喘着热气问的时候,宋茉点点头,还是淌着泪,仰脸,凉凉的唇贴了贴他山根侧的一粒小痣。

    确定关系前后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杨嘉北好像一个第一次得到珍贵花朵的生手园丁,忽然从成熟稳重大哥变得手足无措,牵个手也要问她行不行,接吻也问她,拥抱也问,就连最后开茉莉的时候,也要问她,确定?不后悔?

    你真不后悔?

    真不怕?

    真愿意?

    初吻是宋茉主动提出的,这件事也是。她被莫名的压力和看不见前路的迷雾所阻碍,迫切地需要一些东西来证实自己还真真切切地存活在这个世界上。那些大人们明令禁止的东西,那些众人闭口不谈的东西,那些被家长视若洪水猛兽的东西,那些几乎所有人都三缄其口不谈的事情……她得尝尝,她什么都想试试。又不犯法,凭什么不能做?她还想要通过这些痛楚来确认自己的现实,可她尝到得远远比现实还要残酷,残酷到蹬着脚像还剩最后一口气的兔子踢鹰,像被剖腹的鱼在屠夫手下挣脱利刃。

    然而,然而。

    忍红了眼的狼还是将獠牙咬开她的喉管。

    人的忍耐都是有一定限度的。

    有些事情,不开则好,一旦初踏桃源,便再无折返的余地。

    在得到确定回应后,那些挣扎都被死死地摁了回去。折断的指甲,捂住的嘴巴,不知从何开始只能如冰雹雨落的唇蒸腾着暑热的空气,汩汩蜿蜒开在雪地的红梅花。小城中,摇摇欲坠的老旧家属楼里早已不再剩几户人家,也幸好不再剩几户,才能让这份隐蔽的爱和美丽只由两位当事人肆无忌惮地私自享用。

    隐秘的共犯,共同分享凌乱的美丽。

    宋茉大口地憋着气,她被结结实实地吓到了。不知道是不是所有人都要挨这么一遭,还是因为杨嘉北血管里骨子里肌rou里那份异族的基因,她快要死了。她被杨嘉北死死地捂住嘴巴,呼出的热气让空气愈发煎熬,她尝不出什么好,但这份比现实还深刻的痛楚的确让她意识到自己好像还有存在的价值,也让她病态地感受到正被眼前人需要。

    如长途跋涉的旅人步行到沙漠绿洲中,他躬身低头,朝圣般掬水,朝圣般将唇贴在她泪涔涔汗津津的眼皮上。

    瞧,他这样心疼她,这样需要她。

    杨嘉北需要她。

    杨嘉北喜欢她。

    杨嘉北快疼死她了。

    现在,杨嘉北不疼她了。

    车子稳稳停下,刚好停在停车位中,不偏不倚,标准到能去打印出来贴在驾照考试的示范图上。车子停好后,宋茉也从暖气催发的昏昏欲睡中清醒,她习惯性地抬起头,去看后视镜,恰好在后视镜中对上杨嘉北的眼睛。

    他锐利、牢牢不放的视线。

    短暂而巧合到让宋茉以为自己还未清醒。

    杨嘉北移开视线。

    他依旧是那种公事公办的语气:“到了,下车。”

    作者有话要说:

    来啦!!!

    嗷呜,写得我眼睛发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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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章 哈尔滨(三)

    东西就寄存在这里,有杨嘉北带着,也不用再核实身份,对方交接时,还乐呵呵地问了一句:“女朋友啊?”

    杨嘉北顿了顿:“不是。”

    “邻居。”

    后面俩字不对。

    早在十多年前就不是邻居了。

    出了警察局,宋茉客气地和他道别,给父亲打去电话。父亲那边还是乱糟糟的,说了好久,宋茉才听明白,父亲晚上得临时加班,让她先找地方吃晚饭,两小时后再去找他。

    杨嘉北站在旁边,大马路上没有雪,绿化带,马路牙子边缘堆了一点,被踩、压得脏兮兮。他踏着雪水靠近,用一种陈述句的语气说:“宋叔晚上得加班吧?”

    宋茉转脸:“你怎么知道?”

    杨嘉北说:“没事的时候,常去宋叔那边吃饭。”

    宋茉:“嗯。”

    “他什么时候见你?”

    宋茉抬了抬手腕:“两小时后。”

    “走吧,”杨嘉北说,“先带你吃个饭。”

    宋茉说:“不用麻烦——”

    说到这里,杨嘉北已经将她行李箱拎起,他力气大,拎这么个行李箱,像拎个刚孵出来的小鸡仔:“顺路。”

    宋茉刚想反驳,她又没说自己去哪里,怎么杨嘉北就已经“顺路”了?

    想想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宋茉低估了故土的严寒,一件在北京能抵御寒风的羊绒大衣,在这里也只能勉强保证她不会被冻死。杨嘉北车上还有外套,不过略薄一些,大约是出任务时穿的,他自己穿那件薄的,仍旧让宋茉穿着他那件厚羽绒服。

    宋茉的身高并不算矮,赤着脚量,不多不少的170,随便穿双鞋就173、174了。但在杨嘉北眼里,还是需要垂眼看——

    对于他来说,宋茉是150 、160 、170 都没有区别。

    早在分手、搬走后,宋茉就和杨嘉北彻底断了联系。

    宋茉只知道他在哈尔滨,只知道他完成少年时的愿望,成为一名人民警察,只知道他过得不错……

    仅此而已。

    哈尔滨的冬天夜景十分美丽,杨嘉北一声不吭,也不问宋茉想吃什么,去了一家常餐厅,店面不大,干干净净。找了离暖气片近的地方坐下,不用看菜单,杨嘉北点仨菜,京酱rou丝,地三鲜,还有一个小鸡炖蘑菇。

    宋茉拿着老板娘送过来的一次性筷子,还没拆,听杨嘉北说:“等会儿。”

    宋茉抬头看他。

    杨嘉北闷头出去,隔着玻璃,宋茉看他进了旁边一家小超市。过一阵,他又拿着什么东西回来,和老板娘聊几句,去厨房方向。

    等重新坐下时,他递过一双热水烫过的新筷子。

    宋茉迟疑着接过。

    她说:“谢谢。”

    杨嘉北真得变了很多,和宋茉似乎也没什么话可聊,热腾腾的蒸米饭和菜端上来,他拆了筷子便吃。

    宋茉也吃,她坐的是廉价航空,路上分发过一次零食,分量也少,颠簸过来,早就消化得一干二净。小鸡炖蘑菇热气腾腾,虽说是“小鸡”,用的却是散养的老母鸡,熬出来的汤也香。蘑菇也不是普通蘑菇,大兴安岭,小兴安岭长出来的干榛蘑。煮熟了、渗透了鸡汤的味道,不用乱七八糟的佐料,也不需花里胡哨的烹饪技巧,全是食材本身的好味道。

    外面的人谈起来东北菜,不外乎乱炖和烧烤,好像东北人天天吃这些似的。实际上不是,东北肥沃的黑土地,丰沛的冰雪,稻子一年一熟,长出来的全是精华。

    京酱rou丝也同样,面粉烙成薄薄的饼,rou丝挂着浓郁的酱汁,夹进去细细的葱丝、爽口的黄瓜细条,拿薄饼一卷,两口一个。对坐的俩人谁都没说话,只有中途,杨嘉北叫了一次老板娘,要了个蛋花汤。

    汤是给宋茉的,她差点被噎到。

    杨嘉北进食速度很快,大概和他的职业有关,也不是狼吞虎咽的吃法,就是快,干净利索,面无表情地将东西往口中送。

    看一眼宋茉,吃掉大半盘子,像拿她当下酒菜。

    等宋茉吃得差不多了,杨嘉北才问:“出什么事了?”

    “没有,”宋茉慢慢地说,“爷爷快过五周年了,我回老家看看他……三叔也说了,让我顺道和爸一块儿回去。”

    杨嘉北说:“是该回去。”

    宋茉低头,她盯着自己一双手:“听三叔说,爷爷下葬那天,你帮了很多忙。”

    杨嘉北说:“我应该做的。”

    ——应该?

    哪里应该?

    七年前的杨嘉北尚有资格说这句话,因他是家长眼中、默认的、宋茉的男友。

    那时候,宋茉所居住的家属楼中人家越来越少,她爸又外出务工,常年不在家。宋茉的爷爷住在三叔家中,腿脚不便,有心也无力,没法照顾她。

    杨嘉北送了宋茉几次,放心不下她一个女孩子住在这里。下岗工人多了,乱事也多。他比宋茉年龄大,见过当时下岗工人怎么孤零零、骑着自行车在厂区外一圈一圈地绕的,也听父母低声谈起,谁谁家冬天连取暖的钱都没了一大家子可怜得恨……

    贫穷困顿、走投无路,最能滋养铤而走险。

    她一个女孩子,年龄也小,独自生活的确危险。

    杨嘉北和自己父母谈了谈,又去和宋茉的爷爷商量、给她爸打电话,最后决定,将宋茉接到自己家来住。杨嘉北搬到阴面的小卧室去睡,把自己能晒到太阳、暖气片多的房间让给宋茉睡。

    搬到新家的第一天,饭菜是杨嘉北和他爸一块儿做的,京酱rou丝,红烧rou焖蛋,炸茄盒,小鸡炖蘑菇,大拌菜……

    满满当当地招待她。

    白天父母不在家,杨嘉北和宋茉一块儿看书打游戏看电影,闹到一块儿去,也是把她填得满满当当。宋茉掉着泪亲他,一边嫌他力气重,一边又勾着他脖子,小声问他,昨晚上哪些菜是他做的?她觉得京酱rou丝和小鸡炖蘑菇最好吃了……

    杨嘉北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