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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如死灰后他们后悔了 第102节

    他当然不记得了,但肯定是自己犯的错。

    毕竟听着就特别可信,根据他対自己目前的探索和了解,怎么看都非常像是他能干出来的事。

    “有些人这么不像话。”明炽立刻自我批评,“自己逞强,光让人家跟着担心。”

    他批评的态度稍微坚决过了头,明禄反倒忍不住帮有些人解释:“也没有这么不像话,是关心不是担心。”

    明炽已经下定了决心:“要改。”

    “要改。”明禄终于放心,笑了笑,温声対他说,“等一等,禄叔去开门。”

    明炽记下了第一条要改正的习惯。他忽然听见这句话,就迅速收回心神,眼睛亮起来,视线跟着禄叔过去。

    ……这是件特别高兴的事。

    高兴到即使不记得、即使什么都想不起来,他的本能也在雀跃着不断期待。

    但他不会控制不好自己的情绪,因为这是常识。

    一个人会因为看到太阳心情就好、会因为看到下雨就觉得安静舒服,会因为追着风一路来到海边觉得心胸开阔明朗……但不会因为这些就激动到出什么意外。

    因为这些本来就都是常识,常识就是确定会发生的事。

    太阳一定会出来,天气也一定会有晴有雨,追着风一直走,早晚都能到海边。

    所以影子先生也一定早晚都会回来。

    ……

    有门开的声音,屏风后的两个人影在低声交谈,大概是在讨论他的身体状况。

    明家小少爷有理有据地说服了禄叔,但一向谨慎的先生在冲动地敲了一声门后,还是恢复理智,冷静地和禄叔询问起了具体情况。

    恢复的听力不再听什么都像是隔在水的対面……他甚至是第一次真正听清楚那个声音。和他想象中的几乎完全一样,只是大概因为没休息好,还要再稍哑上一丁点。

    带有一点不自知的疲惫的、异常柔和的沙哑。像是从一场不算安稳的短暂睡眠里醒过来,却又像是能把人带进一场梦。

    明炽垂下视线,看了看自己的右手。

    他花了十分钟让自己把右手攥成拳,那只手似乎不方便久了,现在握起来还并不随心所欲,但已经从身体里缓缓长出力气。

    禄叔说他生了病、做了脑部手术。他在监护室里就是清醒的,也可以清晰感知到自己的身体状况,基本能推测出在自己身上都发生了什么。

    他猜自己之前一定非常让人担心,现在治好了病,身体开始变好了,当然就必须改掉这一点——不过禄叔说的那件事,初衷还是非常有必要保持,有必要继续发扬的。

    现在就可以定下明炽同学醒来以后的第一个小目标。

    一定要让影子先生好好睡一觉。

    明炽抿了下嘴角,靠在床上,专心听着有些断断续续的低声交谈。

    他格外认真地看了一会儿屏风后那个模糊的影子,反而不再着急,彻底放松身体,安稳地闭上了眼睛。

    虽然几乎完全没有任何力气,术后也难免会觉得有不舒服,但他的状态其实非常好。头完全不疼,意识也在迅速清醒。

    从刚才那种空白的茫然里恢复,他需要的时间比医生推测的更短。

    和禄叔聊了一会儿,很多原本散乱漂浮的信息被重新激活和连接,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就已经有了进展。

    只要闭上眼睛,就有相当多生动鲜活的场景跳出来。

    虽然这些场景都像是隔了很多年,他在里面甚至还要努力踮脚仰头、跳起来才有自己想的那么高,但每个场景都完完全全棒到不行。

    他被整个抱住,被揉得晕头转向,被举起来转圈。

    他被最暖和的手紧紧牵着,听见最开朗明亮的声音笑着叫他“火苗”。

    “姨姨。”明炽跟着那个只有不大点的自己一起,在心里悄悄出声,“姨姨。”

    近些年的事实在想不起来了,他不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但或许也就是因为这一点,他的胆子也借机大了不少。

    仗着什么都不记得,他在心里给自己壮了大概一亿个胆,终于把小时候那个每次都要小心翼翼咽回去的称呼也补上:“mama。”

    ……天啊。

    怎么这么高兴。

    明炽控制着呼吸频率,轻轻吸着气,再一点一点呼出来。

    他发现居然连这也是常识,手术前的他在翻来覆去地告诉现在的他,“你和姨姨是一家人”。

    手术前的他怎么这么厉害。这么勇敢。

    他确实自我批评得太严格了,虽然有时候有一点不像话,但绝大部分时候都非常像话、非常棒,非常值得表扬。

    明炽整理好那些场景,把它们每一个都格外仔细地保存妥帖。

    他在醒来后没有看到姨姨,但这些场景已经给了他答案。

    他还记得自己在医院里攥着病情通知单,焦灼地拼命跑上跑下,去找每个能询问的人咨询病情。

    他记得那个时候,记得几乎像是有什么东西要把他扯碎的强烈恐惧。最后因为病灶位置实在太危险、终于还是决定放弃手术的那天,他偷跑去姨姨带他爬过的山上,跑到庙里求漫天神佛,把他的命全给姨姨,他一天也不要了。

    ……

    但他也记得自己是怎么被坐游览车上来的姨姨捏着耳朵,完全不争气地哭得迷迷糊糊,抱着一大盒素斋点心回家的。

    他被姨姨揪去沙发上,两个人一边吃点心一边看电视,看完了一整部穿越题材的电视剧。

    看完以后,姨姨还特别严肃地审他:“都记住了吗?”

    他不知道要记什么,紧张得不会说话不会动。

    “姨姨这个病,发现的太晚了。现在就算做了手术,也只能再在床上躺几个月,不能吃好吃的,不能去想去的地方玩。”

    姨姨特别郑重地扶着他的肩膀,看起来像是有件无敌重要的任务给他:“火苗。”

    他比之前更紧张地跟着坐得笔直。

    “你要先长大,平平安安长大。”姨姨严肃地盯着他,“等你过完这一辈子,你就照这个办法,”姨姨指那个刚播完的电视剧,“穿回几年前告诉姨姨,不准浪了快去检查身体。”

    他连漫天神佛都求了,在那几秒钟里,几乎真信了这个办法。

    他甚至忍不住想活一辈子也太久了,万一姨姨等不及,姨姨那么喜欢到处玩。

    “不能提前,因为你得先努力长大,去变成特别厉害的大人。”

    姨姨像是知道了他的想法,又故意刮他鼻梁:“现在这个小哭包穿回去,说的话姨姨会信吗?”

    他自己都觉得自己根本不争气,手忙脚乱把眼泪抹干净,用力摇头。

    “要先活很长很久的一辈子。你必须先长大,变得特别沉稳特别冷静,见多识广,等穿回去了才能随随便便一张嘴,就说出能把姨姨吓一大跳的事。”

    姨姨就知道他没仔细看电视剧:“还得变得特别会哄人、特别会照顾人。这样等姨姨被你轰去做手术,你就可以把姨姨照顾得特别好。”

    “现在也照顾得特别好。”姨姨又用力揉他脑袋,特地补了一句,“要是不偷跑出去爬山,把自己摔成灰头土脸的小松鼠,就更好了。”

    他全神贯注地听,几乎真忍不住开始期待那个未来了,又被逗得哽咽着笑出来:“我不当小松鼠,我当船长。”

    “我当船长,然后穿回去,让姨姨快去看病,早做手术。”他一个字一个字地背,“我照顾姨姨。”

    姨姨立刻瞪圆了眼睛:“当船长也太酷了吧!”

    他的耳朵又红又烫,小声跟着学:“太酷了吧!”

    姨姨被他逗得满眼都是笑,又捏捏他的耳朵,把他的脸托起来,用手掌仔细把那些水痕都轻柔地擦干净。

    姨姨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告诉他:“海上又自由又寂寞,那可得再加要求了,你一个人绝対不行。”

    “你得再找一个喜欢的人,你们两个都来看我,到时候我才能彻底相信你是火苗。”

    姨姨完全不讲理:“不然你就是小松鼠,每天都要被姨姨抓回去喂点心。”

    他嘴里忽然就被塞了块松仁的点心,又被姨姨去咯吱怕痒的地方,连呛带笑蜷在姨姨怀里喘不上气……

    ……

    虽然不知道在那之后的未来又发生了什么,但看这段画面的新鲜程度,应当是他从不敢碰的一段记忆。

    明炽慢慢摸着手臂上那个疤痕,它像是被咬出来的,那之后大概是发生了非常非常难过的事。

    难过到他不敢再去碰过去任何一点开心。因为那些开心都变成了最锋利的细刃,只要稍微一想,就能把他的每一处皮rou都寸寸割开,再泡进最冰凉的海水里。

    他明明记得很清楚,自己被姨姨抱着坐在海边,靠着礁石対着日出特别幼稚地喊口号。

    姨姨大声喊:“以后没有姨姨陪了怕不怕!”

    他大声喊:“不怕!”

    姨姨又大声喊:“以后一个人怎么长大!”

    他扯着嗓子対着海风喊:“平平安安长大!变酷变厉害,回去接姨姨!”

    姨姨越听越开心,抱着他摇摇摇,一个字一个字地吼:“带!着!谁!回!去!”

    他被摇得笑个不停,眼泪往下掉,嘴角却是扬起来的,也跟着吼:“喜!欢!的!人!”

    ……好险。

    好险,他把这些藏得太仔细太隐蔽,就连自己都差一点就忘了。

    要是把这些全忘了,就算到时候真的有办法穿越回去,变回十岁的自己,姨姨也不一定会被他莫名其妙地拖去看病检查身体做手术。

    要是全忘了,就算真的回到过去,姨姨看到他也一定会觉得难过。

    他从不让姨姨难过的。

    明炽慢慢深吸口气,一点一点呼出来,他把眼底的湿意悄悄压回去,却没有控制自己的嘴角。

    他在逐个回答那些姨姨留给他的问题,现在回答到了自己喜欢的人——自己喜欢的人会是什么类型?

    那要求可就得特别高了。

    ……

    再怎么也得能用贝壳搭出来一个亭子吧。

    明炽想着这个异常严苛的标准,嘴角也跟着忍不住抬得更高。

    他慢慢整理自己和禄叔的问答。

    他会用铅笔在便签上画素描——应该是人像。其他的内容他更喜欢用颜料,他喜欢鲜亮好看的颜色,通常不怎么用铅笔画风景和静物的。

    但人像用铅笔画就更有感觉,因为每个细节都能被笔尖在纸上一点一点描摹出来。因为描摹细节变得快乐,所以连摩擦纸面的单调沙沙声也会跟着变得好听。

    那些素描都是什么样?他的手应该还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