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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君负我 第9节

    这般春猎之时,无论男女老幼皆使出了浑身的本领博一个彩头。

    一行人驾马玩到了饷午,不少疏于锻炼的文人雅士与体力稍弱的贵女精疲力尽先稍作休息。

    顾安翻身下马,接过侍童递来的茶水,“郡主找我?”

    侍童微微一笑,“郡马请跟我来。”

    他没有多想,牵着马跟着侍童走。

    不料,这路却是越走越偏,渐渐远离了人声。

    顾安停住脚步,他面露怀疑,“等一下。你是王府的侍童吗?我怎么觉得你面生?”

    侍童回过身来,目光却没有看向他,而是看向他身后。

    “魏玉。不是郡主找你,而是我找你。”

    第八章

    顾安回首望去,女人立在树旁,头戴帷帽。

    两个人目光隔着一层朦胧的白纱交错,他松开了手里牵着的缰绳,手在半空中一顿,缓缓背到了身后,目光灼灼似乎要穿透那层薄纱。

    南欢抬手撩开白纱,露出一张浓艳动人的面容,容光更胜春色。

    她仰头望向他,“魏玉,你看我可面生?”

    日光下的郎君面貌生的英俊,眼尾微翘,额头上覆着一层薄汗,看上去有几分不好相与的冷。

    那日未曾看清,今日却才瞧见,他腰间佩着的香囊是并蒂莲花的纹样,挂的是同心结,就连扳指也是对戒。

    想来那位郡主与他一定十分相爱,否则天横贵胄怎会甘愿一针一线的绣出这并蒂莲花的香囊。

    魏玉曾向她讨过香囊,那时她尚且不通人事,又因自小体弱,幼时养在魏氏时,魏氏的女孩日日学女红学女戒学规矩,却从来不拘着她。

    旁人学这些的时候,她从来没学过,身体好些回了南家又被接进宫中,与公主一起养在太后膝下,更是未曾动过针线,哪里做得来香囊。

    直说不会推辞了,后来才知道女子送男子香囊另有含义。

    没想到,当初她不愿意绣,如今他却能令金枝玉叶为他绣香囊。

    此刻他腰间悬挂的香囊上精巧的纹样如同rou刺,重重刺进南欢的眼里,只觉得心如刀绞,一时连呼吸都艰难。

    顾安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薄唇微勾,立时将身上原本的那几分冷傲冲淡。

    “姑娘认错……”

    南欢已听过一遍他这般的说辞,若她当初信了,就不会费尽力气来见这一面。

    她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疼,打断对方的话,“魏玉,我知道你是魏玉。这里没有其他人,你若是还要说那一套没人信的假话未免太过于可笑。”

    顾安专注的看着她,眼瞳中映出她的面容。

    他眼底含笑,耐心的听她说完这么一通指责,才慢吞吞的开口,“魏玉对姑娘来说是很重要的人吗?”

    南欢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问出这种问题,她想过他会抵赖不认,想过他会向她分辩。

    无论如何,在她的设想中,他都应该亏心,应该着急。

    一个人做了错事,又被苦主撞破,多少是该有点亏心与慌张的。

    可他面上不见分毫慌张。

    难道他就对她一点愧疚都没有吗?

    他怎么能这般笑着问她魏玉对她重不重要?

    南欢竭力想要自己冷静一些,不要哭,不要露怯,她得问清楚,为自己要个说法。

    她紧盯着眼前的人,恨不得目光能穿透他那张皮,看进他的心里去。

    看看这人皮之下到底是一副人心,还是狗心。

    “你这是明知故问,若是你对我不重要,我不会等你五年。魏玉,事到如今,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顾安的目光一寸寸滑过她的面容,脊背挺得笔直,双手负在身后,但笑不语,颇有几分气定神闲的矜贵闲散。

    有那么几秒,空气安静得几乎凝滞。

    南欢心口酸涩难忍,紧盯着他,只盼他能给个解释。

    哪怕是一句道歉。

    他在她的目光下没有分毫的忐忑不安,更无歉意,仍旧是那一脸让人生气的多情笑容。

    她不明白他此时在笑什么,又在看什么。

    “魏玉,时至今日,难道你一句实话都不愿意对我说吗?我等你这五年,你信中对我说的那些难道都是假话?”

    “首先,我已再三向你说过了。我是顾安,而非魏玉。”

    他话音微顿,薄唇微弯,勾着一抹多情的浅笑,“另外,姑娘你自己要等,这怎么也怪不到别人吧?”

    南欢心中那仅存的一点希望彻底破灭。

    她感觉到一种疲惫,从心底翻卷上来的疲惫与倦怠。

    原本她在没有见到顾安的时候,她想过很多很多要对他说的话。

    但此时又有什么好说的,说这几年她等得有多苦,受了多少罪,有多担心他,傻傻的相信那些山盟海誓。

    还是怪他背信弃义,指责他琵琶别抱?

    她已经输了,输的干干净净,彻彻底底。

    该做的,不该做的事情,她都做了。

    昔年南氏最负盛名的三小姐已被她自己亲手毁去,对于一个世家高门的女子来说,名声重于性命。

    她从前得到的太多,且毫不费力,便丝毫也不懂得珍惜,一心只有魏玉,做尽了荒唐事也心甘情愿。

    若魏玉心中有她分毫,他都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对一个心里没有她的人,说再多也不可能博得他的怜惜,只会惹他发笑,徒增笑柄。

    再说,即使能靠哭哭啼啼博得些许怜惜又能如何呢?

    以容色眼泪搏得他的怜惜,委身他做妾吗?那不如让她死。

    他已琵琶别抱,她没有下贱到要去勾引有妇之夫。

    她也是有自尊的。

    南欢从袖中拿出半面银镜,长睫低垂,发间的金莲顶簪随着动作倾斜,黄金细流苏轻轻晃动出一片眩目的光晕。

    “魏玉,这是你临走时给我的。我们一人一面。你说过镜在人在,镜归人归。等你回来我们就成婚。我一直把这半面镜子保存的很好。”

    她不想哭,但声音却还是几度哽咽,最后强撑着说了下去。

    “你为我编的长命缕我一天都没有摘下来过。我的确自愿等你的,怪不得别人。”

    顾安目光落在那半面残破的镜子上,面上的笑容淡了下去,他扯动嘴角勉强继续维持住笑容,“姑娘,你或许是思念太过,而生出了执拗之心才会认定我是魏……”

    南欢大声打断他的话,“不重要了!你是不是魏玉都不重要了。”

    顾安大概未曾想过她会说出这样的话,面色一怔。

    南欢抬起头,眼睛望向顾安,眼神与方才却已大不相同。

    顾安心中忽然隐隐生出一股没来由的慌乱,下一刻,南欢双手高高举起那半面残镜。

    顾安面色大变,不由得往前走了几步,却已是来不及。

    随着一声清脆的响声,那半面银镜便四分五裂,光滑的碎片躺在莹草山石之间,折射着凌凌的冷芒。

    南欢指着地上的碎片,漆黑的双瞳透出一丝决绝,声音斩钉截铁,“今日我与你的情意,当如此镜。”

    既然已经到了这般地步,那么就索性讲话说清楚,断个干净。

    顾安听在耳中,面上终于露了一抹慌张,没了那一身风云不惊的淡然。

    他快步向她走来,“你都等了五年,五年都等过来了。既是,既是心爱之物,怎可轻易毁去。”

    他上前,她向后退。

    “我一开始就不该等。我早该知道,破镜再难重圆。这面残镜,我只恨此时才毁去。”

    顾安抬手想要抓住她的胳膊,动作间一股陌生的香气顺风涌来。

    魏玉喜白檀,称赞此香古雅清正,不同其他香味艳俗刺鼻。

    但凡他的衣物都要熏染数遍才可出门,这般即使不佩香囊,衣袖也会沾染淡淡的香味。

    可此刻浓香扑鼻而来,南欢稍一反应便嗅出是月支香。

    此香乃是异国番邦的贡品,贵重至极,一向只有宠臣与王孙可用。

    时人以此标榜备受皇恩,却被四姓贵子视作小丑。

    真正的高门氏族,累世出过多少高官,姓氏已是最好的身份象征,根本无需这些俗物。

    从前她爱极了魏玉的古雅清正,傲骨嶙峋。

    一心盼着快快长大,嫁入魏府,做他魏氏的宗妇,日日亲手为他整理衣袍,与他长相守,不相离。

    是她太傻,竟将自己的所有都交托于他人,轻信一个男人,将他看得比自己的性命名声所有的一切还重,识人不清,怪不得别人。

    什么青梅竹马的情意,两厢情愿的婚事,全是一场荒唐梦。

    她躲过他伸出的手,转身离去,“你是顾安也好,魏玉也罢。从今日起,我不会再等谁,也不会再见你。”

    顾安追在她的身后,见她脚步不停,一时顾不得许多,索性直接越过她,挡在了她的面前,“南欢。”

    南欢脚步微顿。

    顾安话一出口,便自知失言。才入京的寒门士子顾安是不该知道南欢这个闺名的,知道南欢这个闺名的只有魏玉。

    他面色变化不定。

    南欢望着眼前的意中人,忽笑了出来,眼底却是一片死灰般的黯淡,并无丝毫笑意,就连一丝苦涩与情意也无。

    原本靠盛装与她满心欢喜勉强撑出的艳光,此时无法维持,眉眼显出了浓妆都遮掩不住的病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