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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抬手指着这数百木制牌位,道:“你看看这些人,你看看倾星阁为窥天道所铺下的血路。这些先祖同门,死时寂寥,死状惨烈,无人知晓。大端朝二十余代传承,就为了那个无足轻重的约定,就为了所谓的虚无缥缈的天道,死的人还不够多吗?这王朝的寿命值得这些人前仆后继吗?!” 他质问,声音响彻大殿。 嗡鸣声从殿内四面八方汇聚过来,像是无数魂魄从历史尘埃中醒来,符合于他,竟让人觉得耳鼓嗡鸣,谢太初不由得退后一步。 “……师尊如果是说这个,我清楚。”谢太初顶着无忧子的压迫回道,“我想过了,我要走这无情道,我要修这无量神功。” 无忧子罡气萦绕,大袖鼓胀,魄力让谢太初甚至难以呼吸,他往前走过来,边走边道:“你若说你可以绝情绝爱,我不稀奇。那中间琉璃牌位上的十几位也都克制隐忍,躲过了走火入魔,坚持到了神功大成。可他们为何还是成了块儿牌?你这个糊涂蛋可想过?” “窥天,是为了改命。”他道。 谢太初咬牙忍住了内心的颤抖,没有再后退一步。 “而改命必须付出身死的代价。你可想清楚了?”无忧子又问。 “你会死。” “师尊,我不怕。” “凡人之躯,如何比肩神明?窥天者,可入仕,可从龙……却绝躲不过逆天改命带来的反噬。要救天下救苍生只有这一条路走吗?难道你的师兄弟们走的路子不是正途?” 无忧子走到他身侧,周身罡气消散眼眶红了,“我从死人堆里捡你回来,不是为了让你扛这重担的。倾星阁死的人够多了,不差你这一个笨蛋。” “师尊,你救我之时,我……已是天弃之人,并无至亲。唯有一己性命,无牵无挂。” “我救你,本不为此。”无忧子说,“修无量神功是必死之局。” “若修习无量神功真的可救无数之人,又为何不可赌上我一人之性命?便是后来走火入魔,罡气反噬,也要搏一搏!倘若我不成,也已尽力。”谢太初跪地,仰望无忧子,掷地有声,“民生艰辛,不止于我。家国兴亡,匹夫有责。我已想得清楚。还请师尊教习我!” 无忧子站在廊下,仰望蓝天,只觉悲伤无力。他拦不住谢太初,自一开始他便知晓。 许久后,无忧子叹息一声道:“好,我教你。” * 谢太初手中子母剑招招朴质又狠厉,便是装备精良的骑兵,在他手下亦抵不过三招毙命。 他身侧三丈之内,鲜血铺遍,残肢遍地。 失去了主人的军马茫然四散,他一声血腥,抬眼看过来的时候,便是久经沙场的骑兵队伍,亦被他气势所迫,不约而同后退了一步。 薛百户一拽缰绳,怒斥道:“你们退后作甚。老子的队伍两百人,盾牌长矛人人都有,他不过一个道士,还能凶残过鞑靼兵?怕什么怕!上前给我碾压过去!” “……百户,他好歹是舒厂公看上的人,也是宁王看重的国师啊。万一咱们真……到时候怎么交代?”副将劝他。 “放屁!战斗之中,焉能顾虑这些!不杀眼前人,就追不上赵渊。这难道不是死罪?” 这边骑兵竟一时起了争执。 让战斗双方都略微得以喘息。 然而谢太远并不太在乎——和离书压在他胸口,似一把钢刃,已将他左胸剌开,剧痛随着心跳一起一伏,让他无比难忍。 这样的痛楚和窒息压倒了眼前的危机,压倒了这生死之争。 他的思绪在这时间的缝隙中,不由自主地又飘远了一些。 * 天下动荡、北边外族逐年蚕食大端疆域;数年灾祸丛生,东北大旱而江浙洪水;秋末温度便开始骤降,奇寒彻骨,冻死民众无数。 ——大端朝病体沉疴,乱世之象已现。 夜观星象,又演周易。 布乾坤阵,推天地卦。 紫薇端坐命宫,帝星初见,而谢太初的命数却隐匿卦象之中看不见端倪。 他向师尊辞行,下山抵京,以倾星阁门徒身份受朝野上下重视,于朝堂上见宁王,与卦象无二。 众人皆命系宁王。 大道之争还未开始,在他眼中却似已尘埃落定。 他被指派为太子道学侍讲,寻找那个契机—— 逆天改命,为大端再续寿命的契机。 * 去年顺穆圣皇后忌日前后,于太子赵霄的端本宫内讲完大道,太子对他道:“孤有一皇侄,是肃王次子,常年留京,在孤膝下长大,他脾性恭良温和,又聪慧过人,孤素来疼爱之。只可惜双腿少时有疾,访遍名医而不可治。孤知道长医术高超,已派人请他过来,道长可为其医治?” “在下自当竭力而为。” 说话之间,有轮椅滚轴之声自殿外而来,宫人唱道:“乐安郡王到——!” 人未至,而声先达,谢太初听见了那个声音。 “赵渊见过太子殿下。” 这个声音委婉动听,字正腔圆。 像是打磨过的玉珠落在盘中清澈,又似春日第一场细雨拍打竹叶婆娑。 是少时清晨的山村,被仙雾萦绕,放牛童引牛行走于田间,牧歌傍身而来。是傍晚火烧云下,清澈的溪水旁,母亲浣纱时引起的层层叠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