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页
“你骗人!”顾望舒被逼得浑身不堪,苏东衡故意去挑起他那些难言惨烈的回忆,连曾经手把手教他习剑的唯一温情记忆也被染上层灰,只能强撑精神,不被恐惧吞噬地嘶声喊着! “苏东衡,你就是在骗我!有人告诉过我,若是有人真心对你好,哪怕他用自己的命去换我的命,都是在所不辞求之不得!荆轲死知己,一心一意的人,从不需求什么回报!” “哈……”苏东衡自嘴角泄出一声笑来,而后“哈哈哈哈哈哈”大笑不停,一手撑腰,举杯饮尽杯酒,“呸”一声吐出刚刚斩落酒盏中的发丝,笑得顾望舒脊背发凉,没头没续,不由再退一步。 就是再无畏无惧,刚愎自用的一个人,总还是会有个从骨子里就带着胆怯与忌惮的事和人。 如果将这两者混在一起,那正是面前这个狂笑着的人,与眼下场景。 “小阿舒,原来你是真的长大了啊。”苏东衡大笑着招呼他坐下,仿佛适才怒言争吵都是平平而过,说:“好,之前的事就算衡哥不对,是衡哥对不住你,没在意你的心思想法。”他将顾望舒位置上的酒盏向前一推,再跨步坐下,脸上尽是江湖人的洒脱旷达,甚叫人看不出当下究竟谁为正反,谁才是那无理取闹之人。 “我又怎会舍得要你的命啊?玩笑而已,勿要当真。你先坐,我还有份见面礼要送你。” 顾望舒虽有三分犹豫,不过余光瞥见身后持剑人群没再逼近,他也不想把事闹大,深知自己是处身威胁之中,也还是听了话坐回座位。 他对眼前这英姿伟岸,却又暗藏凶险的男人的情感真是交织得过于复杂。究竟是喜是恨,是恩是怨,他除了一味逃避,终是找不出答案。 他给自己带来过太多,也改变了太多。复杂到如果人生重活一次,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该不该接过他当年递来的那把剑。 正如那年秋风秋雨,独坐门前的少年茫然望月,心里空落落的藏着刺,疼得可比浑身伤痕累累还要折磨。 他不止一次想过去死。 直到苏东衡委身坐下,把自己的桂魄抽出来端详几分,重新换了个角度塞进自己手里。 告诉他其实你可以,放肆去恨一次的。 世道待你不公,不留容身之地,那便自己杀出一条路来。 …… 苏东衡捻起桌上一根银丝,夹在指间随意搓了搓,与身旁侍从道了句:“去把阿娟带上来。” 顾望舒无心吃酒,也无心受苏东衡什么礼物,只想着怎样他才能快些放他从这龙潭虎xue中出去。他此次前来赴约的目的只有两个,一是想问他当年不辞而别的缘由,二是想释明他与艾叶的关系,他并不是个玩物。 可那缘由,怕是不说也可会意了。 此刻却也忽然释怀,知与不知有何不同呢。 反正这些往事,如今已然不重要了。又或许,已经明了答案。 他是个有血有rou,有心,也会疼的人,不是个木头做的玩物。 沉思之际,被一阵锁链碰撞哗啦声吵醒。顾望舒回头看去,登时像见了什么罗刹恶鬼一般惊恐睁圆大眼! 那是一个浅金发色的瘦弱少年,畏畏缩缩的在凌乱额发缝隙中露出抹胆怯恐慌的墨灰色凤眼,皮肤白得发粉。他太瘦小了,以至于分辨不清究竟多大年岁,可更让他震惊觳觫的是,少年那细弱得仿佛一折就断的脖颈上,还死死扣着个铁锁,拖着手臂粗铁链与拳头大小的铁球,沉得他几乎走不动路,拖着个脚艰难前行。 这男孩也是个月人!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要…… 男孩走到苏东衡面前,颤颤巍巍却又极度服从的跪下,头埋得很深。 “喜欢吗,阿舒?想寻一个与你同病相怜的可不容易,我可是花了不少银子才从黑市买的。”苏东衡像是看个家宠一般睥睨着男孩,俯身下去撩起男孩金发,和顾望舒说着。 “他没你纯,可比你乖。” 说完,捏着下巴抬起男孩的脸,将他掰向顾望舒那边。 男孩一脸惊恐,灰色瞳仁中噙着泪水,视线撞上顾望舒的一瞬明显迟疑住,再是浑浊惶然复杂的不可思议。 “月人自婴童时期不是被做诅咒妖婴抛弃,饿死,烧死,再就是卖与黑市给富人们做玩物,能有几个像你似的平安无事长大?阿娟就是自小被人当家宠养的,我想你也只是听说过这般事迹,却没见过,这次便叫你见见。” 顾望舒看那男孩瞠目结舌地看着自己,张了张嘴好像要说什么,却又发不出声。或许在那孩子的世界里,他早就认定自己与常人不同,自己就是个供人玩弄取乐的物件,和他一齐长大的月人无论男女,都是这样的,天经地义,怎么会…… 那种毛骨悚然的寒意与恐惧自脚底漫过大脑,一片空白,顾望舒甚至能听到自己心跳咚咚的声音,震耳欲聋,几欲逼疯。 楼台歌舞升平,进了耳中却似鬼魅怨曲,他待不下去了,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苏东衡!!!”顾望舒几近崩溃的嘶喊起来,“你这是何意!你是想告诉我,如果当年我一时受了你的蛊惑答应和你走,就会落得这般下场吗!” 他浑身颤抖,呼吸困难,内气荡得凶猛,每喘一口气都是钻心的痛!再也看不下那男孩一眼,闭上眼都是男孩绝望失神又怯懦的眼,仿佛那个被铁链拴着的人是他,是他的脸!是他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