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鬓楚腰 第22节
“这东西掉毛,福安堂养不了。”陆则伸手,在小黑团脑袋上弹了一下,随口道,“表妹不喜欢就算了,丢给膳房养吧。” 陆则语气这么随便,仿佛只是件小事,不过对他而言,能把这猫带回来,都算得上大发善心了。江晚芙只纠结了一下,看着那小黑团被弹得一个趔趄的可怜模样,顿时不忍心了,道,“那我养吧……” 顿了顿,又小心翼翼道,“二表哥,你不要弹它了……” 陆则瞥了一眼,见小娘子这幅想要谴责他、又不好意思开口的样子,眸里划过一丝淡淡笑意,若无其事收回手。 江晚芙赶忙上前,一把将小黑团接过来,温温柔柔抱在怀里。小东西乖得过分,缩在她怀里,朝她怀里拱,咪呜咪呜的,可怜又可爱。 陆则垂眼看着她逗怀里的小猫,也不做声,倒是江晚芙先反应过来,主动道,“二表哥去忙吧,我这就回去了。” 陆则淡淡“嗯”了声。 江晚芙对他的冷淡,倒是习以为常,她一贯觉得,二表哥是个外冷内热的人,当即福了福身,带着纤云回去了。 小黑团的到来,让绿锦堂热闹了不少,小东西挺乖,每日除了吃便是睡,饿的时候就咪呜咪呜叫,特别招人疼。 连陆书瑜都专门为了它,来了一趟,眼馋得厉害。不过她也知道,祖母身子不好,入秋容易咳嗽,是决计不能养猫的。 就连江晚芙,每回去福安堂请安的时候,都会特意换身衣裳。 见陆书瑜这幅眼馋模样,江晚芙把猫塞进她的怀里,转而说起了其它事,三两句把陆书瑜逗开心了。 笑过之后,陆书瑜却是说起了藕荷院的事,说林若柳那舅母来了府里探病,不知怎的,竟大闹了起来。 林若柳本就不擅御下,一贯只亲近那几个从舅舅带来的婆子丫鬟,性子也有些古怪,藕荷院原本的下人,大约本就不大喜欢这位主子。 故而第二日,就有闲话传出来了。 陆书瑜有些不好意思开口,慢声道,“听说、是因为、什么婚事。” 陆书瑜说得磕磕巴巴,江晚芙倒是听明白了。原是林若柳那位舅母上门,想给她说门亲事,这倒也说得过去,林若柳无父无母,由舅舅抚养长大,虽如今不在舅舅家住了,但多年的情分还在。只是不知怎的,两人吵了起来,林舅母大怒,说起了当年林若柳住在府里的旧事。道她不知感恩,竟勾引表妹的未婚夫婿。 大概也是气急了,才连这种家丑都说出口了。 江晚芙弄清来龙去脉,却是替林若柳说了句公道话,“林表姐的性子虽傲,但并不像是会做那种事的人。” 林若柳的性子,其实很好懂,大约就是自小寄人篱下,便越发不肯放低身段,生怕被旁人轻视了去。如那浑身是刺的刺猬,抖擞着一身的刺,谁碰谁疼。 陆书瑜听罢,也点头,“我也、觉得。但府里、都在传,林表姐、都、不出门了。” 江晚芙听了,心里却不由自主想起了一个人。 二舅母庄氏。 林若柳的舅母找上门,也许只是个意外,但府里传得这么沸沸扬扬,只怕就没那么简单了。 国公府规矩森严,下人也有规矩,传成这个样子,委实有些古怪了。 但江晚芙也只是在心里这么一猜,并没打算做什么,庄氏若要整治林若柳,她跳出去,纯粹是给自己找事。更何况,林若柳那个性子,还未必要她帮忙。 不过,江晚芙总觉得,这事不会一直这么下去,不说别人,陆老夫人就不会纵着府里这样没规矩。 果不其然,没几日,陆老夫人狠狠罚了几个嚼舌根的下人,原本的流言蜚语倒是偃旗息鼓了。 不过,江晚芙再见到林若柳时,就发现,她神色有些不对劲,以往见她,不过神色冷淡,这一次,却仇视地看着她。 江晚芙心里蓦地一凛,不知林若柳怎么了。 林若柳也没有与她搭话,下巴仰着,神色倨傲,就那样踏了过去。 但经过这一次,江晚芙便小心了起来,只要和林若柳同处一室,都格外谨慎,害人之心不可有,但防人之心不可无。 这个道理,她一直都懂。 但饶是如此,还是出事了。 出事的不是她,却也和她息息相关。 第24章 这一日,江晚芙晨起时,便听见窗外有淅淅沥沥的雨声。 惠娘进门,抱了件绯红的夹棉对襟宽袖,道,“今日有些冷,瞧着等会儿估计还得起风,娘子穿厚实些。” 说着,边服侍自家娘子穿衣裳,边朝端着热水进来的纤云道,“等会儿出门,记得把手炉捎上,屋里倒还好,只是外头冷清了些。” 纤云“哎”了一声,应承下来。 江晚芙穿好衣裳,坐在梳妆镜前,还有点犯困,昨晚雨下得极大,依稀像是还打了雷,从半开的窗户望出去,屋后的梧桐树的叶子都落了好些,她不禁低声念叨了句,“还真是要入冬了。” 惠娘在一旁搓了搓手,也道,“京城入冬,比咱们苏州早,也更冷些。娘子今日去福安堂,只怕是要夜里才能回来,奴婢叫膳房给您烫年糕吃吧,加勺辣子,连汤下肚,整个人都舒舒服服的,也好去去寒。” 江晚芙含笑应下,“好。” 待用过早膳,便朝福安堂去了,一到福安堂里,已经是极为热闹的。庄氏风风火火在福安堂cao持着,一见了她,便笑眯眯打招呼,“阿芙来了。快过来……” 一边招呼她,一边着嬷嬷端热茶来,拉着江晚芙的手,一脸关切道,“今儿这天冷,喝盏热茶暖暖身子。” 往日庄氏虽然也待她颇为热络,但还不到这个地步。不过江晚芙一想,倒也猜出了缘由。 今日是陆老夫人生辰,虽不是整寿,照着老夫人的意思,没打算大肆cao办,但各房自是要凑齐了,来给老夫人贺寿的。这其中,自然包括了庄氏嫁出去的长女陆书琇。 陆书琇不是远嫁,夫家就在京城,但她去年才出门,乃是新妇,自是不能隔三差五回家的。庄氏便是想女儿,也只能遣人去问候几句,还怕去得勤了,惹得亲家不喜。 一贯爽利的庄氏,遇着女儿的事,也是一再的小心谨慎,这番爱女之心,江晚芙也觉得有几分动容。 正抿了口热茶的功夫,却见自打天冷下来,就从珠帘换为厚重的棉门帘,被丫鬟卷起,一人朝外头走了进来。 林若柳今日一身鸦青的对襟素色宽袖,下半身是条淡色的罗裙,发上没什么配饰,只那么梳了起来。大抵是常年吃药的缘故,头发不似这个年纪的小娘子那样乌黑,反倒有些黯淡枯黄。 庄氏只看了一眼,便深觉晦气。 真不是她说,府里养个表娘子,原本不是什么大事,国公府这样的门第,总不至于少这两口饭。等养大了,再给份嫁妆送嫁出去,也算是给家里行善积德了。 可似林若柳这样的,她真真是头一回见,当真是长见识了,还真把自己当个娇客了,今天是什么日子,是老夫人的寿辰!就算忌讳着不好穿红戴绿,也不能这幅丧气模样就来吧? 这等性子,难怪亲舅舅、亲舅母都受不住,宁肯不要名声,也要赶出来。 想到那日林若柳舅母在府里嚷嚷出的事,虽说不知真假,但总不会是空xue来风的。庄氏愈发警惕了几分,打算等今晚回去,便要和儿子耳提面命一番,可别遭了算计。 这样的人,若是做儿媳妇,她就是捏着鼻子,也认不下的。 心里这样想着,庄氏面上倒是客客气气的,一副长辈模样,着人给林若柳奉茶。 略坐了会儿,庄氏的嬷嬷就进来了,似乎是有什么事要她做主,庄氏放心不下,朝两人说了声,起身亲去察看了。 庄氏这一走,正厅便只剩下江晚芙和林若柳了。 外间倒是还有伺候茶水的丫鬟,但也隔着道厚厚的棉门帘,只影影绰绰听得见一点脚步声。 江晚芙自是不会主动与林若柳说什么,林若柳明摆着不喜欢她,她性子虽好,但也不是上赶着的人,只低头取了块芙蓉糕,轻轻尝了一小口。甜度倒是恰好,只是估计是回炉蒸了第二回的,软烂软烂的。 江晚芙把口里那一小口咽下,刚想放到面前的小碟子里,却见对面的林若柳,忽的朝她开了口。 语气冷冷的。 “你不觉得自己,过分了些吗?” 江晚芙听得一愣,下意识看了眼只有她们二人的正厅,片刻才反应过来,林若柳的的确确是在和她说话。 她放下那块只咬了一口的芙蓉糕,抬眼看着冷冰冰看着她的林若柳,想了想,委实不懂林若柳的心思,也懒得与她在福安堂里争执,索性站起来,朝她点头,道,“表姐慢慢坐,我去看看阿瑜。” 说罢,抬步要走,还没迈出去,林若柳就又开口了。 她道,“你为什么不许表哥帮我?就因为那日,他救了我,却没有救你,所以你生气了?” 林若柳声音不低,江晚芙怕她嚷嚷起来,索性转过身,轻声道,“我不懂表姐的意思。我从来没有不准大表哥帮你。只怕其中是有误会,表姐若想不通,去找大表哥问个明白,也好过在这里抓着我要个理由。毕竟,我实在不明白表姐的意思。” 江晚芙自认自己这番话说得还算诚恳,落在林若柳耳中,却纯粹就是借口,是明晃晃的谎言。 前些日子,府里上上下下都在传那些谣言,张mama训斥了藕荷院的下人,流言却甚嚣尘上,愈演愈烈。她其实根本不在意这些,只是几个下人而已,清者自清,可张mama劝她,说若是传到长辈耳朵里,只怕对她会有看法,劝她去找老夫人。 她勉为其难应下,走到一半,却调转了方向,去了明思堂。 可她到了明思堂后,陆致却不肯见她,那个接待她的、叫采莲的丫鬟,更是一脸轻蔑,语气里没有半分尊敬。 她又羞又恼,气得打了那丫鬟一巴掌,那丫鬟竟像赖上了她,哭得不能自已,等表哥来后,却又一个劲儿道,“都是奴婢的错,都是奴婢没伺候好林娘子,才惹得林娘子发了脾气……” 如此说了一通,但到底是见着了陆致,她忍下委屈,将谣言的事情说了,岂料陆致却道,“家中下人,一贯由二婶管束,我不好越俎代庖,不敬长辈,林表妹还是去寻二婶,由二婶出面好。” 她自然不会去找庄氏,庄氏分明对她不喜,她这样想,嘴上便也这样说了。 陆致听了,却依旧没有改主意,又道,“那林表妹也可去寻祖母。” 林若柳现在想起陆致说的这些话,心里依然很是难过,酸涩不已,可她不信,不信陆致会那样绝情,那日在摘星楼,他分明连自己的未婚妻都没管,先救了她的。 所以,一定是江晚芙说了什么。她仗着自己和陆致的婚约,不许陆致和她来往,所以一贯对她关照有加的陆致,才不肯帮她。 除了这个理由,林若柳想不出别的理由,也打心底里无法接受别的理由。 . 江晚芙见林若柳不开口了,只是一双眼,冷冷地看着她,心里有些厌烦这样“两女争一夫”的恶俗戏码,也懒得再听林若柳那些自说自话,只道,“表姐慢坐,我去寻阿瑜。” 说罢。轻轻颔首,面容平静掠过林若柳,抬步走了出去。 正在外间候着的纤云见状,忙上前来迎她。江晚芙面色如常,不见半点异样,外间的嬷嬷丫鬟,自是什么都看不出。 倒是林若柳身边的那个张mama,撩起厚厚的门帘,进了正厅。 到了陆书瑜的住所,小姑娘还在屋里打扮,望着面前的两条罗裙,面上满是犹豫,直到见到江晚芙,才犹如见了救兵一般,一叠声唤她。 江晚芙过去,听罢小娘子的纠结,指了指那条海棠红的罗裙,含笑道,“我觉得这条更衬你。” 另一条是淡淡的青。清新淡雅,也十分好看。但陆书瑜年纪小,穿青有些老气,反倒海棠红,更适合她这个年纪的小娘子。 陆书瑜的嬷嬷也一脸赞同点头。 倒是陆书瑜自己,纠结了会儿,还是指了那条青色的罗裙,还很不好意思地看了眼江晚芙,期期艾艾地解释,“表姐,我不是、有意、不听你的。” 江晚芙自然不会为了这点小事生气,失笑道,“这有什么的,穿在你身上,自然是你做主。我不过给个意见,哪里就说一定是对的了。” 陆书瑜闻言,小小松了口气,看嬷嬷在外间忙碌,又指了指搁在床榻上的海棠红罗裙,小声朝江晚芙道,“其实,我也、喜欢、这个。但是,谢夫人,上回说,我该、穿得、稳重些。” 江晚芙听得纳闷,陆书瑜口中的谢夫人,自是谢回的母亲,谢府的那位大夫人。只是,儿媳妇都没过门,婆婆就先cao心上儿媳妇穿什么衣服了? 但她也只是这么一想,没朝深处琢磨,只当谢夫人把陆书瑜当做女儿,才这般细致上心。她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倒是陆书瑜,又看了眼那条罗裙,显而易见是十分喜欢的。 两人又在屋里坐了会儿,不到用午膳的时候,就有各府的夫人来给陆老夫人送寿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