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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雪崩季 ⅹs#8462;.#8557;#8557;

依要去陡坡那边,我不敢,就来找你了。”钟訚点点头,担心宗谔还要耍帅,但他却滑走了。

    “刚才滑的路线雪好深啊,都快到屁股了。我们换个方向吧。”钟訚跟在虞越后面,她滑得很慢,他也不能加速,两人慢悠悠地在蓬松雪地上滑行,也算怡然自得。

    渐渐地他们滑到一片针叶林边,曲折路径激起钟訚的玩兴。他让虞越顺着主道直滑下去,自己则挥动雪仗斜体卡宾,沿着分散的树丛滑出一道道波浪轨迹。

    树林前不远是一处断崖。钟訚的超高速刻滑偏移弧度太大,出弯换刃的那一刻几乎贴倒在地,他必须要及时刹住,否则将与滚落线一同向地心引力屈服。

    宗谔不知何时出现在崖边,当钟訚即将横过弧顶时,他解开了固定器。

    寒风吹散了板下的嘶嘶滑声,戚况周在针叶林前停下,推起雪镜转向身后的高阳依。

    “你听见什么叫喊了吗?”眼前的山谷静悄悄,树与雪像定格的画幅。风声如在叱责他们的闯入,不该打扰这片寂静。

    戚况周其实没指望高阳依理会自己,可她停在了他身边,慢慢摇头。

    大概是强风与气旋造成的杂音吧。戚况周没有多想,正要移下雪镜,高阳依递来她的保温瓶。

    “你冷吗?喝点热水暖暖吧。”

    那件事后,这是她对自己说的第一句话。戚况周接过水瓶,刚刚见她喝过,也不吹两口就仰脖大灌,温热的液体流经唇舌进入体内,心底涌起拨云见日的激动。

    “下面就是树线了。我们换个方向吧?”

    高阳依不说话,她点点头,跟着戚况周转移方向准备离开这片区域。

    一分钟后,她看着前面的人形摇晃几下,接着瘫软在地,栽下雪坡翻滚坠落。

    劲风吹来了细微雪霰,高阳依抬起头,瞭望着峰顶飞扬的烟云,阴影逐步覆过山谷,暴风雪正在逼近。

    戚况周在头痛中转醒。

    他好像梦见了常韧。

    暗中窥探、栽赃陷害、逼其坠楼,这一切只是他传达给别人的一段段电子信息,整个接近、施行的过程,戚况周都没有切实参与过。所以,那个普通人的存在与否,在他心里没有什么概念。

    戚况周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莫名梦见他,那梦真实得像他还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挑衅地说:就算杀我千百遍,高阳依也不会让你如愿以偿。

    戚况周当然被激怒了,拾起地上的冰镐狠辣地向他身上挥去。

    他反抗得很厉害,即使冰镐一直牢牢握在自己手中,戚况周仍受到不少攻击。

    梦里的疼痛延续到现实中来,戚况周抬动着下巴,好像有些脱臼。

    视线所及皆是昏暗,他想起自己在滑雪时晕倒,是那时撞伤了吗?

    头好痛,让他无法集中精神去思索。身体也很冷,像被扔在河里泡了几小时,僵硬得不能动弹。

    当眼睛适应黑暗后,戚况周才发现,他不是僵冷得无法活动,而是被好几圈胶布束缚在一把椅子上。

    轰隆巨响从外部传来,如怒涛狂啸着撼动大地。屋门被打开,一束光向戚况周脸上直射而来。

    连番异状使他意乱如麻,戚况周别过脸躲避着刺目光源,那光柱也不在他面上流连,而是扫向屋角,那里赫然躺着一人。

    那人头在暗处看不清相貌,天蓝外套有一团深色痕迹,戚况周认出是宗谔的雪服。

    突然间他感到窒息的寒意,身体里所剩无几的热度被全部攫夺,彻骨的悚惧几乎冰封了他的心跳。

    “杀人的体验好吗?戚会长。”

    虞越点燃火堆,暖热的光照亮她沉静的面庞,瞳孔中映着两团跃动的火苗。

    戚况周闭上眼,试图平息混乱的思绪。也许还没到那一步,这是在诓骗他……

    似乎知道他心中所想,虞越走向宗谔,一层层剥下他的衣服,露出躯体上被利器捅破的伤口,血淋淋的一片,内脏都快掉出。

    胃里涌上一股酸水,戚况周收缩着喉咙呕吐,虞越回到火边坐下,不无鄙夷道:“这就受不了了?戚会长还真是没多少男子气概。”

    口腔里充斥着分泌物的异味,戚况周很难受,浑身都痛,脑子更乱。

    “虞越……发生了什么?宗谔怎么会这样?为什么把我绑住?”他的焦灼与困惑无需伪装,即便可以猜出几分实情,戚况周也不能脱落假面。

    虞越没有理他,往火堆中加了些树枝,确保能燃一整晚就躺下了。

    戚况周怀疑的看着她合上双眼,不明白在下哪步棋。

    “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其他人在哪?有没有通知救援?放开我啊!”

    他做出面对当下困境应有的表现,虞越仍是置之不理,任他的叫喊被狂风吞没。

    借着火光戚况周看出这是一间荒废的木屋。空间不大,四壁漏风,窗框上挂着破损的油毡布,勉强抵御了室外的严寒。两块岩石死死卡住椅子,他半分也不能移动。

    宗谔的尸体敞胸袒露在地,虞越方才的动作让他本来凝固的血液再次流出,刺鼻的血腥味飘散在屋内,戚况周又是一阵反胃,但他已经吐不出什么了。

    在这样困厄的环境中,虞越竟可以安然入睡。她还能做出什么?戚况周不敢想象。

    轰隆隆的声响又从远处传来,戚况周强撑了一夜没睡。虽然他近乎是刀俎馀生的状态,但只要没到最后关头,一定能有转圜的机会,所以他必须保持警惕。

    虞越从他的背包中拿出本应是昨天的午餐。她先让戚况周喝水,再喂他进食。

    补充了养分后戚况周舒服许多,他面容含悲的迫切问道:“依依在哪?我很担心她。”

    “没有高阳依了。”

    “什么意思?”戚况周拧眉,他不信虞越会对高阳依下手。

    “她现在是一个没有人认识、更不知去向的,新生者。”

    虞越的眼神越过戚况周,看向远方数不尽的人海。每一张面孔陌生的女孩,都可能是断绝过往的她。

    “你在说什么,她——”戚况周忽地愣住,眼中浮现出恍然大悟的错愕。

    “猜得不错。那些镜片和罩布遮挡的,是一圈圈绷带。”虞越点着头,低声细语如在梦呓。“她到这里的第一件事,就是彻底地改头换面。现在的她是什么模样,除了她自己没人知道。”

    戚况周瞪大眼睛摇头,拒绝接受她说的一切。“你们到底在耍弄什么花招?有什么事大家开诚布公地好好谈谈不行吗?现在雪崩随时可能威胁到我们的生命,如果不尽快离开这里大雪封山之后就完了!”

    “戚会长分析得很正确。昨天下午暴雪席卷了这片山地,通讯信号全部中断,我们已经与世隔绝了。”虞越将戚况周的手机摁亮后抛到他腿上,左上角的信号格被黑×覆盖,即便现在能发出呼救,持续的降雪也会影响搜救工作,短时间内他们不可能被找到。

    所以,这就是她们的计划?让高阳依金蝉脱壳,留下早就想死的虞越和他们同归于尽?

    戚况周垂下头,他不知道还能有多少胜算。

    “钟訚呢?”

    “正在享受,他的纯净。”

    太阳透过雪雾施舍着微弱的热度,源源下落的白雪终于静止。钟訚甩头弄掉脸上的积雪,动作牵动了肩部的肿痛,看来身体还没有麻木到失去痛觉。

    他摔下断崖后多处关节脱位,牵一发而动全身的痛使他半点也动弹不得。宗谔将他拖到崖底的树丛中,虞越站在一棵树边,她没有阻止宗谔,而是拉下护脸往他嘴里倒入粘稠的汁液。

    很快剧痛就从他的舌尖蔓延进咽喉,受损的声带令他再发不出半点声音。

    看着他们相携离开,事实已再明显不过。

    恨意像雪片一样纷纷涌来。他恨虞越宁愿选择宗谔而不是自己,恨自己为什么没有看穿她之前的伪装。

    其实不是没有怀疑过她的软化改变,只是他断定虞越掀不起风浪,也就没有去细究,在她的柔情蜜意背后,可能隐藏着什么诡计。

    雪镜早在他摔落时脱离,护脸倒还好好裹着面颊。昨夜风猛雪盛,没有护脸他早就会被刮得满面血痕。

    虽然就现在的状态,钟訚也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

    “你们策划了多久?”

    一个回天乏术,两个下落不明,戚况周在忧惧之余,着实好奇虞越会怎么折磨他。

    她正在往头盔上缠绝缘胶布,厚达一厘米才停手。虞越拿着头盔出门,一会后装满雪进来,架到火堆上炙烤。

    “从依依出院前开始。”

    那段时间她每天都带着画具去看高阳依。立起的画板挡住了墙角的监控,虞越在画纸上写下她的计划,所有环节的雏形都在纸上显现,但具体步骤的实施,还要靠高阳依早先一步的勘察。

    迷惑他们比虞越想象中简单。只要不时地示弱与崇拜,就能让男人可笑的自负膨胀。他们理所当然地相信你全心仰望着他们,会安顺地栖息在他们的股掌之间。

    “走到这一步和你们的助益密不可分。感谢宗谔帮助我处理了钟訚,并假装成常韧与你对峙,让我们拿到你杀人的罪证;感谢钟訚教会我那些毒素知识,让我知道了什么植物能致幻,什么植物又能失声;感谢你,给了我将一切伪造成意外的启发。”

    焦化的臭味在满屋流散。戚况周深呼吸着吞进那些污染气体,眉头压向微微泛红的眼眶,在热烫烟气中辨不出情绪。

    “一场自然灾害夺走了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游客性命,正和受刺激自杀的高中生一样,寻常的不会令人起疑。”虞越边说边将冰镐放到融化的雪水中清洗,这一举动让戚况周猜不出她对自己的企图。

    “你想对我怎样?”若要杀他,何必洗这一遍?而她既想伪造意外,又似乎做好了脱身的准备。

    虞越淡扫他一眼,把冰镐放回角落,端着头盔走出屋子。

    血水泼到雪地留下一滩淡红。等到新雪飘落,这里又会是白茫茫一片干干净净。

    她走进树丛,找到那个被雪堆覆的躯体。钟訚的眉睫挂霜,裸露在外的眼周冻出红斑。虞越的到来令那双黑郁瞳仁急速转动着,他竭力高抬头颅似在证明不屈,但没撑几秒就歪着脖子坠回地面。

    虞越蹲下身,将他松脱的磁吸面罩盖好。她的手指轻轻抚过透气孔,只要手掌用力压上去,不须一分钟他就会断气。

    可她为什么要助他脱离苦海呢?她只是帮他把身上的积雪除掉。这样,他才能死得更慢一些。

    回到木屋的虞越从背包里拿出Lotoo小墨菊,对戚况周视若无物地沉浸到声乐世界中去。

    接下来的一整天,无论戚况周说什么话、发出什么声响,虞越都自顾自地听歌、看书,悠闲地如处明媚假日。

    戚况周知道,她在熬鹰。

    已经将自己完全制住,却迟迟不透露意图。正是要他猜忌可能面临的厄运,让他在悬而未决的疑惧中,一点点消耗意志。

    戚况周没有上当。起初的几次问句得不到答复后,他便也缄口不语,默默观察着虞越。

    她很沉着。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都了然于心,好像已在这个场景中轮回过千百次,全然摸透了最利于局势的每一步应对。

    晚上虞越给他喂食,戚况周突然咬住她的手指。他本不想如此,他从没对任何生物有过伤害行为,听见她的痛呼他差点松开牙关,但他还是忍住退意用力咬下去,他要激怒虞越,让她自乱阵脚。

    可虞越抽出手指后只是扇了他一巴掌,连多余的眼神都没有给他,就坐回了火边。

    血丝从破皮的齿印中流出,那点疼痛和曾经受过与将来会有的艰辛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戚况周舔舐着齿间的血腥,寻不到对策的局面让他快要失去理智。他想大叫着宣泄愤怒,他想凶恶地怒骂虞越,所有纷乱的情绪在体内肆意奔腾,然而表面上他和虞越一样不动声色。

    因为受制于人的怒火只会让掌控者笑看他的失态,戚况周不容许自己这样愚蠢。

    又一夜过去。昨晚没有听到雪崩的声音,室外的风声也不再狂盛。火堆熄灭后虞越也不添柴,温度降回了零下,她拿着食物出门。

    不知道这是折磨的一部分还是作为昨晚咬她的惩罚,戚况周猜他今天大概要忍饥挨饿了。

    钟訚的位置好像有些微的变化,但他又不是皮草猎人格拉斯,再能忍痛都爬不出这片林子。

    虞越拿下他的护脸,被包覆的肌肤也冻到发绀。不论多么昂贵的材质,在自然的威力面前都不堪一击。

    “渴吗?”钟訚微张着眼睛,没有回应。

    虞越掰开他的嘴,抓了一把雪丢进去。

    钟訚常识尚存的吐出雪块,扯动了脸上的冻伤。他无法呼痛只能重重喘息,虞越将他眼角流下的泪水接到指尖,再抹到他干裂的唇上。

    “口不能言,痛不能呼,发声无门的滋味,好受吗?”

    落到这步境地的他是恨还是悔,虞越根本不想知道。

    她只可惜不能对他施加外伤,那会给他失温而亡的定局造成疑点。

    虞越进门的时候,戚况周恍惚听见头顶传来了嗡鸣声。

    起初他以为是又起风了,但仔细辨认后,他确认那是直升机旋翼的脉冲噪声。

    被绑缚了几十小时的僵直身躯奋力扭动着,戚况周按捺不住即将脱险的期待,虞越却是自如的翻书阅读,懒得去戳破他的妄想。

    这座木屋藏于峡谷低陷处,原来可能是野生动物的简易观察房。即使进行地面搜索被找到的概率也很小,何况盘旋在千米之上的直升机,就算没有风雪的遮掩也发现不了,屋中的动静与树丛的人影。

    钟訚望着那架带着十字尾巴的飞行器开过上空。它看起来好近,仿佛就在树顶,只要他能叫出声,它一定会停下来。

    他伸出肿胀的舌头,嘴里发出怪异的嘶叫,满面皲裂刀割般的灼痛。可徒劳的挣扎连只山雀都吓不走,更遑论引起渐飞渐远的机上注意。

    戚况周没有因为轰鸣的消失而丧气。既已开始搜救那一定会投入更多的人员力量,说不定通讯信号已经恢复,不用拨出电话也可以搜寻讯号从而定位坐标。

    虞越合起书,走到戚况周背后,将一个圆柱体慢慢踢到他身前。

    冷硬的金属外壳滚到脚边,让戚况周不断升涨的希望跌入谷底。

    出发前的几天,虞越提议他们在山里埋下一个时间胶囊,叁十年后再一起回来掘出。

    “每个人准备一份交给未来自己或爱人的物品。那时的我们会以什么面目回望曾经的自己呢?”

    他们都觉得这个提议很棒。满载着对长久爱情与友谊的期许,戚况周亲自挑选了一个密封容器。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个光滑如镜的时间舱,是为了阻绝转机准备的。

    金属、密闭、容器,屏蔽、电磁波、信号。虞越肯定把所有手机和对讲机都放进去了。

    平生第一次,戚况周的眼中迸射出可怖的凶光。他多想撕裂那个罐子,可他连转动双手都做不到。

    曾经灿若列星的双眸黯淡地遍布血丝,虞越看着射向自己的狠戾,似乎看见了它曾这样落在另一个男孩身上。

    他们都是他要斩草除根的障碍,是不动不变没有意识的死物。所以戚况周不会料到,有一天,视为死物的障碍,能将他彻底绊倒。

    不仅会让他摔得人仰马翻,还要毁了他稳固畅行的前路。

    空气仿佛有重量,一点一点压迫着慢速运转的肌体。冷与痛的知觉不再分明,清醒或昏睡也失去了界限。

    耳内被塞进什么东西,梦幻的钢琴音钻入钟訚的意识,他感觉自己变得轻盈,与空灵女声在幽幽慢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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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虞越轻哼着柔婉曲调,用前所未有的甜蜜目光凝视着那张结霜的面容。

    万里无云的晴空再次阴云密布,融融暖日匆促躲进浓厚的云层。骤降的温度带来飘舞的白色精灵,疾风为它们吹奏着萧瑟的旋律,落雪转着圈、飘成线,由疏到密的愈渐盛大。

    他听不见了。纯粹的寂静消释着他,深藏于脑海之渊的过往,以不成片段的瞬间闪现在垂死的意识中。钟訚抓着那一片片转瞬即逝的光羽,回到了生命的原初时刻。

    万物在漫漫长夜中悄然流转,朝晖落到凝冻的僵躯上,再唤不回一丝生机。

    “现在,就剩你我了。”

    虞越一身絮雪地推开屋门,尖啸风声搅得戚况周头昏脑涨,他皱着眉头微睁双眼,不明白她意有何指。

    “钟訚的求生意志还挺让我刮目相看,能负伤在冰天雪地中坚持两天叁夜。”

    原来才两天而已啊。这些天戚况周能透过屋缝的光来辨别白天黑夜,但对时间的感知早在他从这里醒来后就变得混沌,找不到出路的分秒流逝仅仅是不具意义的物质消散。

    戚况周对钟訚的结局没有多少波动,他知道他活不了,自己恐怕也活不长了。

    “我以前一直以为你是逆来顺受的弱女子。”

    “我以前一直当你是不同流俗的正人君子。”

    眼神相撞的那一刻,戚况周低下头去,不敢回溯前尘。

    “看来我们都错了。”他垂眸结下定论,虞越却摇摇头,相识以来第一次认真注视着戚况周。

    “以前的我们,真的是那样。但人会受到变故的影响,分化出许多不同的自我。将来的我们是什么样,仍然要看你选择了哪一个自己。”

    他还可以选择吗?戚况周哑然苦笑,也摇着头道:“我不这样想。所谓的影响改变,其实都是尚未激活的本性,是最真实也无法分离的自己。”

    虞越看着他眼中近乎邪恶的笑意,怫然翻出GoPro。“那你睁大眼睛看看这是个什么东西!你认识它吗?”

    微型屏幕上播放着一段场景熟悉的高清画面。正是在这间屋子里,戚况周举着冰镐,在宗谔措手不及之时凿进他的身体。任他怎样反击抗拒,深陷皮rou之内的利器都没有脱离半分,尖利锯齿在戚况周的狠劲下一厘厘捣毁着宗谔,直到他倒下都仍未停手。

    那个势要把人劈成碎片的恶魔真的是自己吗?戚况周浑身发麻的晃动着身躯,紧闭起眼睛要驱赶眼前的噩梦。

    “不,那不是我。是你下的药,是你害我变成那样,他不是我!”

    虞越关掉视频,冷眼看他逃避。“没有药物能cao纵人的行为,它只是激发了你最深的恐惧。你看到了最不想见的人,你容不得他的存在,所以要一次又一次的毁灭他。这就是你说的本质,一个可怕的杀人狂。”

    “那你呢!钟訚不够真心爱你吗?你身上所有一切都是他给的,你今天能站在这里也全靠他,可你却让他活活冻死!还有被你蛊惑的宗谔,他恐怕死到临头都不知沦为了你设计的一环吧!”

    戚况周狠狠瞪视着虞越,仿佛那些谴责能给她造成多么了不起的伤害。

    “你口中的‘真心爱我’与上当的‘天真男孩’,任性妄为得无法无天,完全不顾任何人与任何规则的拘束,更是不曾对受过他们侵害的无辜者有过一丝一毫的怜悯或内疚。”虞越踱步到宗谔的尸体旁,眼含悲痛却不是为他。“是你们先将法理公义置之度外,我不过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在质问我之前,何不看看你们给他人带去多少灾祸?”

    高阳依的悲恸在戚况周脑中挥之不去,她为了逃离他竟决然到不惜自毁人生。而那个男孩,即便自己刻意不去想,但他只要尚有一丝人性就不会意识不到扼杀了什么。再看看眼前的虞越,他好像没有救下那个单纯无依的女孩。或者她确实活下来了,却又在他们一步步地摧残之下,扭曲成今天这副模样。

    风停了。世界突然安静地纹丝不动。浓稠如墨的怨憎与不甘,也一并被静止凝固。

    “你想怎么杀我?”

    走到这一步戚况周已不再哀惧,他只想快点结束这一切。

    虞越漠然俯视着戚况周的颓丧。他曾经拉过自己一把,她当然要“知恩图报”。

    “我不会让你轻易死去。我要你余生的每一天都为自己的造孽赎罪。”

    难道她要一辈子把他囚禁在这里?这不可能……她不可能一直在这里与他画地为牢。

    戚况周的心跳急促而沉重,为虞越即将宣告的审判屏住呼吸——“你的所有罪证都在我手里,如果你还想当那个品学兼优有着大好前程的戚况周,就必须协助我改善这个该死但又尚可挽救的世界。”

    在最初的计划中,虞越的确是想把他们全部杀了,然后与高阳依一起隐姓埋名。

    可她毕竟不像高阳依那样对过往了无牵挂,虞越不能也不想离弃家人……

    为什么一定必须逃离呢?有没有一条路可以让她回身逆流而上,去站到这些恶魔生来就有的高度,去尽其所能地消除他们的存在?

    如若不能彻底摧毁包庇他们的温床,仍旧会有新的五帝让更多类似她们的悲剧重演。

    “我会让你活着回去,我们一起作为灾害的幸存者回归。但你回国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把发生在DR与田淼身上的真相呈交给你在纪委的大伯。”虞越伸指抵住戚况周震惊欲言的嘴,字字铿锵。“否则就是你的杀人罪证,传遍全球。任你家权势滔天再能逃脱法律的裁决,宗家也会不惜一切代价为他们的独子报仇。你尽可以去揭发我让我陪葬,我不介意玉石俱焚。”

    戚况周看着虞越眼中闪烁的坚定光焰,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所说的每一个字意味着什么,但她无惧亦无畏,果敢而笃定的信念燃烧着她,像一把火,不可照人,便以自焚。

    可空有一腔热血往往是最徒然的牺牲。戚况周低叹一声,试图让虞越明白现实不似她所想。“没有用的。你不知道这件事会牵涉到多广泛的利益链条。纵使能扳过那四个主导者的家族,还有那么多各界名流精英的孩子在致夐就读,他们不会容许致夐成为一个遍布肮脏被丑闻拖累的学校,这会让他们的孩子沾上洗不掉的污点。”

    “我听够了你们所谓顾全大局而粉饰太平的虚伪假话!”虞越向他怒目而视:“没有什么是不能被推翻的,你们只是不想动摇高枕无忧的权力结构罢了。”

    正是那个利益至上、党同伐异的男权社会滋长了他们肆无忌惮的恶,他们因性别而享受着一切最优先的权益。无论家庭还是学校,社会的方方面面都在压制女性,告诫女性不要和男人争,不要忤逆男人,因为他们是天生的胜者而一无所长的你只能卑微臣服。

    千百年来他们的双脚踩着数不清的女性尸首,才奠定了如今高不可攀的牢固父权地位。女人所该做都就是任由自己被男人物化成他们理想的样子,忘掉自己生而为人的基本权利,忘掉自己也可以不被拘束的去追寻未来的每一种可能。

    虞越闭上眼,赶走侵扰着思绪的愤怒。改变这个世界很难,可如果没有人去做,就会永远保持现状。已经有很多先行者为之不懈努力着,所以虞越也想试试,哪怕只能改变一点点,哪怕会付出更大的代价,她也要扭转乾坤。

    戚况周身为既得利益者中最核心的一员,他固然不愿变乱自身的阶级。可当个人的生死受到制约时,以身犯险是他唯一的出路。

    该怎么去做,如何才能成功,都是虞越压在他身上的巨石。但想要活下去,他必须负重前行。

    戚况周笑了。抽动的腹壁肌rou消耗掉他稀薄的氧气。他又喘又咳地扯着笑脸,既笑虞越的宏图大志,也笑他的别无选择。

    “你明明可以杀了我和高阳依逃之夭夭,何必回头来舍身饲虎呢?”

    虞越拿出戚况周送给她的生日礼物——那本被高阳依嫌弃的《非平面》——翻到提线木偶的那一页:想要放飞自我,不能简单地割断系线。因为摆脱它们只会让我们漂泊无依,失去那些成就我们的东西。

    她又翻过一页,“解放不是脱离束缚,而是找到更好的依靠。”绳结交错的书页中,两个攀岩者拽着绳索迎难而上:保留这些绳子,通过在其中分辨出更多的联系,我们更能认清这些附属物并非限制,而是可以利用的力量。

    颓然地向后一靠,戚况周仰天长叹。他想起了在那次哲学餐会上自己说过的话,原来全都,一语成谶。

    那次的主题书中还有一句话,虞越显然铭记于心:在你与世界的斗争中,你要协助世界。

    她把从前的自己消弭,她放下自卑的退缩,她闯破了回避的牢笼。

    “我答应你。”既然连她都可以逾越自我,他有什么不敢去挑战权威?“成为你的力量,助你达成夙愿。”

    蓬头垢面的脸庞重焕出轩昂神采。戚况周直视着虞越的眼睛,在她的谛视中许下诺言。

    没有迟疑,虞越爽利地用他的瑞士军刀割断缠裹满身的束缚。“我和她会保持联系,若我没有如期发出消息,就代表我遇险受困,她将把你的罪证公诸于世。所以你想杀我可以,只要愿意搭上自己。”戚况周话语的真假无足轻重,因为结果都在她们手中牢牢掌控。

    那些胶布缠得并不紧,只是巧妙地限制了他的动作。戚况周身上不会留下勒痕,但数日的饥寒交迫让他羸弱不堪,都快忘了怎么活动身体。

    虞越从昨天开始就没再生火,脸色也冻得不太好看。她给了戚况周牛奶和水果,重新将火堆燃起,扔去割下的胶布。

    仔细回想,虞越布局用到的工具少之又少。胶布和食物包装袋都可以焚毁,而冰镐与时间胶囊,全是他们知情携带的合理物品。既让他们亲自背来害死自己的武器,又不必费心去销毁。

    饿得太久,肠胃功能几乎处于停机状态。戚况周忍着不适慢慢咽下果rou,虞越撕开一根红肠举到火上烘炙,烤香味唤起了一点食欲,让他渴望着大快朵颐。

    前两天只有雪水和冷硬的面包果腹,将将维持最基础的生理需求。毕竟回去之后他们没有冻伤或不够虚弱,受难的戏码就会露馅。

    而现在他们要真正的踏入风雪,不补充一些能量,熬不到救援来临。

    吃饱喝足后两人相对无言的休息了几小时。天色渐暗之际,虞越将所有背包挂到身上,让戚况周抱起宗谔的尸体。

    落日将暗色还给大地,无垠白雪在迷雾中隐约透蓝。砭骨冷风低吟着乱惑心智的呢喃,在难以穿透的大雾中引人坠入深渊。

    虞越看着戚况周腕上的指南针,领着他往山上走去。快要越过雪线时,她让戚况周在一处迎风坡停下。

    “把他扔到这里吧。我们要赶在天彻底黑透前爬到山顶,不然会碰上野狼出来觅食。”

    僵冻的尸体落到蓬软粉雪上,戚况周深吸一口气,冷空气抽搅着呼吸道再窜入肺腔。他抖动着咳嗽起来,虞越将宗谔的单板抛到一边,戚况周慢喘着走过去,蹲下抓起滑板刨雪。

    “你干什么?挖坑给他安葬吗?”虞越把宗谔的背包挂回他身上,看着戚况周不明所以。“别费这个事了,再过不久野狼就会啃咬他的尸体,到时候即使搜救人员能找到遗体,他身上也只有野兽啮噬的痕迹,不会发现真正的死因。”

    “不是为这个。你快来一起挖。”戚况周抽出背包里的防护甲,在低温下原本软韧的背板已经硬到几乎能防弹。“坑挖好了你进去躲着,我在这等狼来。它们虽然是群居动物,但在熟悉的领域内一般会分散觅食,运气好的话我只用对付一个。”

    “你想故意受伤增加遇袭的真实性?”戚况周点点头。她是真的聪明,只说一半就能猜出意图。

    虞越站在坑边,看着他越挖越深。“万一来的是一群狼呢?”先不论戚况周让她躲坑里是不是存了歹计,他对自己能制服野兽的信心也太虚高了。

    “那说明我命该绝于此。反正你不会有事。”戚况周跳进坑内,正够一个人蜷缩。“如果我们两个都没有半点折损,能不叫人生疑吗?”

    这点虞越早就想好了,她打算在发出呼救前让肩膀脱臼。

    只是她没有料到戚况周能做到这么绝。他果然不管做什么事情,认准了就会不顾一切地实现。

    这样的人,在正道能济世安民。但只要有一线邪念,也将遗祸无穷。

    “我既然选择了沿着你设计的出路做戏,就表示我愿意受你绑缚。”

    如果还有明天,他只能是为救同伴而奋力拼搏的戚况周。假象一旦被制造,就没有反悔的后路了。

    他们都在赌一个不确定的未来。两个人手里的赢面都不大,倒可以负负得正。

    虞越躲进深挖的雪层内,宗谔的单板挡到她身上,戚况周将粉雪盖过来时,她随时准备着一跃而起。

    好在他只盖上薄薄一层就停手了。虞越置身在万籁俱寂的酷寒中,像是远离了所在时空。

    狼嗥声突然靠近,虞越捏紧手心,人狼搏斗的厮杀吼叫让她在雪窟里都冒出一身冷汗。

    她听见戚况周发出惨厉咆号,紧接着狼的嚎叫也变为啤呜哀鸣,最后世界又陷入鸦雀无声的死寂。

    “虞越!”

    戚况周还活着。

    “虞越——”

    他受伤了,需要她的帮助。

    “虞越!!!”

    低温失血,不出一小时他就会死。

    虞越捂住耳朵,把他一声声地呼喊抵挡在外。

    当她提出留下戚况周的想法后,高阳依激动得差点和虞越决裂。

    痛彻心扉的恨意让高阳依做不到理性思考。她大哭大闹了好几夜,她说错过这次她们就没有机会了。

    “我要给他报仇,常韧不能这样平白死去啊……”

    “虞越……”戚况周察觉到她动摇了,叫喊一声弱过一声。

    不杀他真的是正确的选择吗?自己真的有能力去与他周旋吗?留下他的后果是否终会害人害己?

    出发前的那一夜,虞越为此辗转难眠。就在她准备向高阳依让步时,她却释然道:“你的坚持是对的。戚况周……能是一个好人,也能做到我们企望的未来。”高阳依的眼睛明澈恬然,她透过了爱恨的遮蔽,看向那个少年原初的本心。

    “你要锻造一条新的轨道,他会带你启航。”

    “虞越。”

    她卒然睁眼,拿滑雪杖顶开单板,手脚并用地爬出雪层,旋即看到瘫在血泊中的戚况周。

    他感到伤腿被人抬起,虞越扯下围巾紧紧绑住血流如注的伤口,戚况周眯着眼睛轻笑:“如果我挺不到救援……恐怕要坏了你的雄心壮志……”

    他的意识逐渐涣散,虞越一拳打在戚况周胸口,疼痛让他恢复清醒。

    “从现在开始我们就是缠在一条绳上的攀登者,你别妄想把绳子割断,因为我一定会在下坠时拉你垫背!你要做的就是将岩钉死死地凿进山壁,开辟一条攀上顶峰之路。”

    虞越放弃了所有背包,驮着戚况周向山顶登去。

    她蹒跚着踩进越来越深的积雪中,每一次抬腿都感觉自己要向前扑去。

    再坚持一下,一下就够了。虞越咬着牙勠力上攀,几乎快耗光这辈子全部力气。

    “All  the  stars  are ing  out  tonight,  They're  lighting  up  the  sky  tonight,  For  you……”

    戚况周幽微的声音漂浮在虞越耳际。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清醒多久,虞越又能坚持多久。

    那就在沉睡之前,送她一曲美梦吧。

    漫天星辰推开云雾,直升机的嗒嗒轰响,与之一同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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