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囚春光 第54节

    “审的如何了?”裴烬迈入刑部暗牢,扑面而来浓重的血腥气,空气中都是血雾飘荡,这是整个上京血腥气最重之地。

    “只吐出些无关紧要的东西,”江浸月把滴血的尖刀放下,“童管亲近的是另一个小厮,可那个小厮当晚便在童家坠井死了,这个手脚麻利跑的快的,什么也不知道,才被太子故意放走。”

    江浸月撩起茶白色的衣摆擦了擦指尖的血,很快衣摆便成了血色的。

    裴烬嫌弃的看了一眼,“你便不能着墨色或是玄色衣裳?这件衣裳还能穿吗?真是败家。”

    旁人进这样的地方都是着些深色衣裳,免得脏污了,洗洗还能穿,偏偏江浸月不同凡响,每每穿件浅色衣裳,每次从暗牢出去都是一身血污,无法直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被犯人打了,实则上头都是犯人的血迹。

    江浸月弯了弯唇,毫不在意道:“殿下如今倒是节俭起来了,莫不是云庶妃调/教的好?”

    他就爱将白衣染脏,看着血迹洒上白衣,犹如地狱索命的恶鬼,无端令人生惧,穿黑衣便没这样的感觉了。

    裴烬横了他一眼,“能调/教得了本王的人还未出生。”

    “呵,殿下的嘴倒硬,”江浸月垂下衣袖,不再说这事,“此次私盐案怕是很难抓到太子什么把柄。”

    两人一同往外走,江浸月审讯犯人时暗牢别无他人,因而说起话来也就不顾忌许多。

    “你当太子为何能让本王进大理寺,若是能被人抓住把柄,今日本王便不会站在这。”

    江浸月在八仙桌前坐下,倒了碗凉茶,抬手喝了,“那殿下当如何?”

    “这件事,问题还是出在扬州盐税,盐税账簿这几年都平平整整,丝毫找不出错漏,这才是重中之重。”

    从上月起,裴烬就在查看扬州盐税的记档,可到了现在,也并未查出不妥。

    私盐多了,官家的盐自然就少了,可是账上却看不出丝毫,若非被玄凌察觉有人贩卖私盐,怕是极难被人发觉。

    江浸月端着茶碗沉思,“假账做得好也是一种本事,算账之事,我向来不擅长。”

    江浸月只擅长杀人、审讯。

    裴烬也坐下,“你当本王擅长?”

    他亦不擅长,裴烬擅长杀人、打仗。

    两人对视一眼,“看来只能请瀚清出马了。”

    *

    又是入了夜,月色朦胧时,裴烬才回来,带着一身血腥气,云莺嗅到惊的不行,连忙上前,“殿下受伤了?为何血腥气这样重。”

    裴烬穿的玄色衣裳,难以发觉是否受伤。

    “无碍,去过刑部了,我先沐浴。”见云莺如此担忧的模样,裴烬心情好上不少,忙了半下午的疲惫也消退了些。

    “殿下快去,莺莺去为殿下找身干净的衣裳。”

    很快热水倒入浴桶,自从裴烬回京,芳菲苑似乎成为了扶风堂,起先后院姬妾们还惦记着王爷雨露均沾,可过去这些日子,裴烬早出晚归,无一不是芳菲苑,怕是旁的府上正室院子里都没这样日日伺候主君的。

    芳菲苑的侍从们也都打起精神,瞧着殿下日日宠幸云庶妃,与有荣焉,恨不得也能在殿下跟前争得一点脸面,做事手脚麻利的很。

    云莺放下衣裳,拿过手巾给裴烬擦背,“殿下,下午莺莺对账时发觉了一些不对劲的账目,一会给您瞧瞧。”

    裴烬点了点头,“好。”虽说他现下听见“账目”二字已要头疼的不行,可想夺嫡,这些事都马虎不得。

    微凉的指尖擦过裴烬的肩窝,他偏头拉过云莺的手,“待在屋子里也这样凉?不会让人备个手炉?”

    “不碍事,习惯了,忙起来便忘了。”

    “你吩咐一句便是,让他们去办,”裴烬的薄唇亲了亲她的指尖,“过几日是永康侯府世子的龙凤胎周岁,你备些礼,那日带你去瞧瞧,听说抱抱孩子能早些有孕。”

    云莺眉心跳了跳,有些惊喜,连忙应下了,那岂不是很快便能见到潋月姐了。

    第66章    【第一更】拆东墙补西墙……

    用过晚膳后,云莺将账簿铺开,“今日莺莺看了几个庄子,发觉有些不对,像这个迁安庄比起旁的庄子,收成有些过少了。”

    “迁安庄那块土壤贫瘠,地处偏僻,的确不算是沃土,产出少也是情有可原,每年迁安庄都是产出最少的一个庄子。”裴烬以往自己翻看账簿的时候便发觉了,但不是每个庄子都那么的肥沃,有些庄子少也是常理。

    “若说地处,那自然是合理的,可是殿下再瞧瞧,迁安庄的佃户可不少呢。”

    裴烬的视线顺着云莺的指尖看过去,“的确,这几个庄子里,迁安庄的佃户是最多的。”

    “不仅如此,每年佃户都在上涨,可是向佃户们收的租子却越来越少,去岁已是接近五五分,我问过杨总管了,他说因着迁安庄土壤贫瘠,佃租少些是常理,可如此贫瘠,怎得还有佃户愿意去租呢?”

    大豫地广人稀,不缺可以种庄稼的土地,这些人却疯了一般往迁安庄去种贫瘠的土地,也许收成扣掉佃租还不能维持一年生计,不是白忙活一场,这并不合理。

    裴烬摩挲着手中的玉扳指,狭长的双眼微沉,“你说的倒有理,你是觉着迁安庄在做假账?”

    “不仅仅是迁安庄,殿下再看这个,迁安庄旁的昌水庄。”

    云莺说起账簿一事,一本正经,十分严肃,连裴烬也有些诧异,这和往日的莺莺并不相同,但却更加引人注目。

    “昌水庄算是土壤肥沃的庄子,每年产出不错,有何不妥?”

    云莺点了点头,“殿下您瞧,昌水庄的佃户莫说比起迁安庄,即便是比起其余庄子,佃户也是少之又少,可是这样少的佃户,却能有不菲的产出,虽说总体来说也不算多,可比起迁安庄多了不少,那佃户们为何不去昌水庄谋生计呢?”

    “昌水庄是三七分佃租,而迁安庄如今已是五五分佃租,即便如此,从产出方面来算,迁安庄的五,不如昌水庄的三……”

    云莺滔滔不绝,将想了一下午的话都说了出来,她起先也不太懂这些,还是去书房找了好几本书册翻阅了一下,又找杨总管问了不少话,才总算是理清了思路。

    裴烬并未打断她,任由她说,只紧紧地望着她,莫名觉着,莺莺并不像是云楼出来的姑娘,分明是豪门望族培养出来的大家闺秀,连处理起庶务来也是井井有条,也不知她的生身父母是谁,前世也并未提到这事,若是今生能为她找到生身父母便好了。

    “殿下,您在听吗?”云莺讲的口都干了,殿下却似乎在出神,不免让她有些委屈。

    “喝口茶。”裴烬将茶盏递到她唇边,“你不必解释这样多,你只需说你看出了什么,本王还能不信你吗?”

    云莺抿了口茶,润了润嗓子,把茶盏放下,“我觉着这两个庄子都有鬼,殿下可曾听过拆东墙补西墙,如若东墙已是破的,风吹雨打,即便再破一些,越来越破,也是情理之中,人们并不会多想,而东墙补在西墙上,西墙却并未见涨,而是维持着原状,或说是涨一点点,令人觉得满意,那殿下觉得,从东墙上拆下来的那些,又去了哪呢?”

    裴烬笑了笑,总算是明白了她的意思,“你是说这两个庄子合谋,将昌水庄的一些佃户算到了迁安庄里头,从中克扣佃租?”

    佃户们租田庄的土地并非是用银子买的,而是从年尾的收成中收取特定比例,例如昌水庄收七成,迁安庄收五成,剩余的,便是佃户的收成。

    假设一个佃户在昌水庄租赁田地,那他年尾交租是交七成,但他在记名在迁安庄,也就是说,田庄的管事只要交到迁安庄的五成给裴烬就可以圆这个账簿,七成变五成,中间的那些收租便神不知鬼不觉的被克扣掉了。

    “对,若不然迁安庄土地贫瘠还会有那么多的佃户,佃户多收成却不怎么样,是因为殿下对迁安庄的佃户优待,只收五成租子,而昌水庄只有这些佃户,收成也不差,若是不计较在迁安庄记名的佃户,光看昌水庄的这些佃户,殿下一定觉着这个收成已是十分的妥帖,而迁安庄的五成可比昌水庄的七成少得多,从中牟利可不少。”

    云莺一口气说完,静静的等待秦王的回应,她下午也十分忐忑,生怕自个弄错了,这些田庄都在京城外,她无法亲自去探查,只能告知殿下,让他派人去查。

    裴烬的指尖有节奏的敲击着桌面,他想的并非是庄子的事,而是扬州的账簿,今日下午,他特意请了席瀚清来查扬州盐税的账目,他是立璋长公主的独子,从十几岁起便接手了立璋长公主的那些田庄铺子,立璋长公主是先帝最为宠爱的公主,嫁妆丰厚,席瀚清接触多年,早已熟知账目,可连他也未曾发觉有何不妥,可见扬州盐税并无不妥。

    但扬州私盐案又是板上钉钉的,到底是哪出了错漏呢?他们都想不明白。

    直到现下,裴烬忽然明白了,就是莺莺所说——拆东墙补西墙。

    迁安庄和昌水庄相近,怕是其中管事也有牵连,才能从中牟利,而扬州附近和太子有牵连的州府……

    裴烬忽然起身往外走,“方定,备马车。”

    方定正在吃凝玉给的玉带糕,主子这一喊,一块才咬了一口的玉带糕掉到了地上,心疼的不行,却也顾不得捡了,连忙领命去了。

    “殿下,这样晚了,您莫不是要现下去查探?可城门下钥了。”云莺跟了出来,她说了半晌,殿下也没句准话,让她着实不安。

    裴烬转身握住莺莺的香肩,“莺莺,本王要出去一趟,方才你说的本王全然明白,明日再与你细说,一会你先就寝,本王今晚兴许会外宿。”

    “好,殿下去吧,小心些。”云莺见秦王如此正经,还有些着急的模样,也不敢多说什么。

    裴烬低头亲了亲她的唇,转身离开。

    云莺皱着眉头,总觉着殿下有十分重要的事,罢了,她是女子,不得干政,殿下的政务她还是少管。

    “主子,殿下怎得走了?”凝玉等人走了过来,忧心不已,生怕是主子惹恼了殿下,方才殿下的嗓音听着似乎不悦。

    “无碍,殿下有公务要忙。”只是裴瑜的事还未和殿下说呢,只能明日再说了。

    “凝玉,方才殿下与我说过几日要去永康侯府赴宴,让我备礼,你将我库房的账簿找出来,我瞧瞧送什么礼好。”最近看账簿太多了,云莺现下都要头疼了。

    “是永康侯世子龙凤胎的周岁宴吧,可这些礼,应当从公中出,不必从主子私库出,明日喊杨总管将王府库房的账簿拿来给主子瞧便是。”

    王爷去赴宴自然是代表着王府的体面,哪有让主子自个垫礼的。

    “也好,那明日再去办吧。”云莺回了屋,她将那些账簿收捡起来,也不知殿下何时派人去探查这两个庄子,若是没有差错,那她便在殿下跟前出丑了,不过她觉着定有蹊跷。

    *

    很快便要宵禁,街上行人稀少,但即便已经宵禁,也无人敢拦王府的马车,马车一路驶向荣宣伯府,现下不好去立璋长公主府,免得惊动了旁人。

    敲开荣宣伯府的大门,管家引着裴烬去了江浸月的书房。

    “这个时辰了,殿下合该温香软玉在怀才是,怎的来了下官这。”江浸月放下手中的卷宗。

    “盐税之事,本王知晓问题出在哪了,你这可有大豫舆图?”

    见他是为正事而来,江浸月也收敛了面上漫不经心的神色,“自然有,下官命人去取。”

    不一会便有人取来了,江浸月将舆图放在八仙桌上,“殿下觉着哪不对?”

    裴烬找到扬州,在摇曳的烛火中,沉眸找了起来,最终指尖点在了扬州不远处的州府——密州。

    他一落定,江浸月便想很联想到了,“密州?密州是户部尚书范家的地盘,太子良媛范氏听闻十分得宠。”

    “户部尚书乃是太子的人,也是太子的钱袋子,自然得宠着,密州距离扬州不远,可对比之扬州的繁华富庶而言,不如半个扬州,若是用密州的盐税遮掩扬州的盐税如何?”

    “殿下的意思是……”江浸月恍然大悟,“殿下说的倒是,范恩新是户部尚书,若想做一些表面上无法看出来的假账着实简单,毕竟密州在大豫算不得打眼,谁无事去查密州的账目,扬州无论咱们怎么查都没有错漏,兴许是用密州来填补扬州的亏空,咱们却从未想过去查查密州的账目。”密州多山地,不似扬州繁华,在税政上也有些减免,再做一些手脚,实难发觉。

    私盐案发生在扬州,即便事发,也只会查扬州,谁能往密州想呢?可只要扬州的税务无误,那和户部尚书便无甚关系,顶多将扬州同知钱崇还有东宫詹事童管推出去顶罪,于太子,于范恩新都毫无关联,清清白白。

    若是并未事发,太子用私盐大赚一笔,养护着他的野心,待来日太子登基,密州的亏空便可以不了了之,谁也不会发觉。

    可若是查出密州盐税账目作假,即便无法将太子拽下马,却可以将范家拉下来,少了范家,太子就没了钱袋子,这对太子也是重重的打击。

    两人对视一眼,江浸月倏然弯了弯唇,拱手道:“不愧是殿下,下官甘拜下风,怕是连瀚清也得佩服。”

    裴烬却摇了摇头,“并非是本王想出的关键所在。”

    江浸月诧异不止,“那是谁?”

    第67章    【第二更】是他害了莺莺……

    “妾身见过秦王殿下,太子殿下让妾身来为殿下送醒酒汤。”云莺屈了屈膝,将手中的汤碗放到桌前。

    方喝过酒的裴烬眼神却十分清明,黑沉沉的双眸眨也不眨的望着云莺,“皇兄为何让你来?”

    东宫有多少婢女不使唤,却让自己的姬妾去为兄弟送醒酒汤,醉翁之意不在酒。

    “妾身不知,太子殿下吩咐,妾身理当办妥,王爷若无事,妾身便先行告退了。”云莺垂着眸,拢在袖中的手紧紧地攥住,方能不失态,扬州一别,已是天悬地隔,再无交集了,她不该再有非分之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