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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初,小姑娘的字好似还闹着什么别扭,墨迹一团团的舒展不开,不肯认真写,往后看,才渐渐像了点样子。 先生没白请啊,她感叹。 当时她那么果断的留下他,也正是看上了他用树枝在雪地里都能写出一笔好字。 周妙宛诚恳道:“辛苦您了。” 说着,她重新将宣纸叠放回了桌角。 低头的瞬间,正好瞧见了他笔下在写些什么。 ——破镜重圆,分钗合钿,重寻绣户珠箔。说与从前…… 都不必拿那文书出来对比,一瞧便能看出他的字和李文演所书一点也不像。 周妙宛舒了口气。 她心下庆幸,还好,是她想多了。 感知到了她的目光,长流下意识想用袍袖去遮那半阙词。 周妙宛瞧见他紧绷的背,便笑道:“您且安心。那日引你来的婶子是会错意了,我本也是想着给孩子请个先生。” “这里的婚嫁之俗同汉人大相径庭,先生莫要担心,我绝无轻薄之意。” 长流在纸上缓缓写道:无妨。 为了掩去方才自己心中有些冒犯的猜疑,周妙宛轻咳一声,试图寒暄:“先生是在思念家眷吗?” 没等他回答,她的脑中便浮现了一出完整的故事。 一个读书人,家道中落,远走他乡,原本有媳妇的,现在还没有了。 背后恐怕也有些难言之隐吧。 是个可怜人,周妙宛悄悄叹气。 可惜屋子里炉火生得不太旺,还是有些冷,她叹出的气是白色的,一点也不“悄悄”。 他看着了,默然写道:算是。 匆匆写了这两字后,他忽提问:夫人缘何如此关照在下? 周妙宛莞尔一笑:“羁旅异乡的辛苦,我是领教过的。留先生暂住罢了,也算不得什么关照。” 恰巧她微微垂眸,没有撞见他深如危海的目光。 他继续写道:从前很辛苦吗? 周妙宛觉得他的话问得有些奇怪,不过还是好脾气地答道:“再辛苦现在也不辛苦了。所以眼下,先生乍来此地,或许不习惯,但日子总会好起来的。” 听得她好声好气地安慰自己,长流的眼神忽然莫明了起来。 周妙宛倒是没注意到,她没有多搅扰,很快便走了。 男人没吭气,只静静转过脸,凝望着她的背影。 她的身影消失许久后,他才堪堪收回目光。 好巧不巧,撞上了窗台边上一双明亮的大眼睛。 周弦月正垫着脚,把下巴搁在窗沿。 她问:“你是想做我的后爹吗?” —— 雪分明已经停了,但风却更大了,将地上、屋脊上松散的积雪刮得飞飞扬扬,和还在下雪似的。 姜向晴正在分拣药材,周妙宛给她打着下手。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病根儿不好去,所以调养身体的药,这些年周妙宛一直都在喝。 拣着拣着,姜向晴忽然道:“哎呀,少了味药。” 周妙宛吃的药方没什么变化,只是根据时令不同要调整一些药的份量。所以她吃的药,家中一直都是常备的。 于是周妙宛问:“怎么会?是少了哪一味?” 姜向晴一边捣着炒芥子,一边道:“寒天草,冬天的方子里最紧要的就是它了。” 周妙宛拍了拍自己的脑门,她说:“我给忘记了,其他药都是可以买到的,只寒天草它要取新鲜的,我都是每月让进山的猎户帮我顺带捎一捎。今年雪下得早,山也封得早,我就把这茬给忘了。” 姜向晴一脸关切:“可是你的药停不得呀,好不容易养好了一点底子,若是断了,那岂不是前功尽弃?” 她说得夸张了些。 周妙宛此时也有些懊恼。 若她早点想起来,天还没有那么冷,说不定还能央到老猎户帮她跑一趟。 可现在已经大雪封山,再老道的猎手也不敢在此时上山了。 山上不仅积雪可怖,还有的是饿着肚子等开春觅食的虎豹呢! 可是耽误了就是耽误了,周妙宛倒没有光顾着懊恼,她在想如何解决。 于是她说:“我去部主和族里几个大夫那问一问,看看他们有没有存货在。” 只能说碰碰运气了,寒天草不是什么稀罕的东西,但是入药一般都是用干货,几乎就没有留新鲜的时候。 姜向晴也道:“我也去城中的医馆看看,指不定他们月前收了这个药呢。” 周妙宛拉着她的手,感激道:“麻烦你了。” 姜向晴倒是不以为意:“小事罢了,何况我本就有事情要去一趟月亮城。” 谭世白这两天抱着乡邻家的小猫,一个人窝在房中玩得不亦乐乎,瞧见她们有事,才舍得丢开他的小小狸奴跑出来。 他说:“雪大,路不好走。我和姜姑娘同去吧,也安全些。” 三人兵分两路。 部里的居民都是脸熟周妙宛的,几个大夫也很敬重她,但听了她的要求,一个个都摇头。 周妙宛只能再跑一趟旗楼了。 沐嘉见了她,说道:“你来的正好,有关修书立传的事情,我正需要问一问你的意见。” 听了她说明自己的来意,沐嘉眼睛微眯,她摘掉了自己的毡帽,拉着她的手一起坐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