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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月窈窕 第11节

    吴嬷嬷顿了顿,再补充:“睡自己男人的床,那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孙福的那双小眼睛眯成一条缝。

    这下,月皊听懂了。

    “我、我……”她微微张了嘴,惊得说不出话来,脸颊却逐渐晕了红。

    江厌辞从浴室里出来。月皊见了他,脸上的红晕染得更浓了,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见刚刚的对话……

    吴嬷嬷便不再多言,禀了一声就去了库房。孙福也跟着她出去,笑嘻嘻地问:“你说,咱家这回押的赌,能赢一波大的不?”

    吴嬷嬷“嗯”了一声,一如既往地敷衍。

    ·

    江厌辞胳膊上的伤被月皊压得流了很多血,他一回来就去了浴室淋浴清洗。此时刚从浴室出来,经过月皊的时候随意瞥了一眼,见少女脸蛋红扑扑的。

    ——看来新衣服的确够暖和。

    他收回视线,径直往里屋走。

    月皊垂着眼,没敢抬头。江厌辞的靴子出现在她的视线里,又消失在她的视线里。直到轻微的关门声吹进月皊耳中,她知道他进了里屋,才敢抬起脸。

    她望着里间的方向,慢慢拧了眉。

    明明之前急着给他换药,在江厌辞去沐浴时,她已经端着他要用的药送进了里屋,然而此刻她却没有勇气跟进去。

    吴嬷嬷的话反复回响在月皊耳畔。好半晌,她伸出手来摊开手心,一笔一划专注地在手心写下一个字。

    “妾。”

    她呆呆望着自己的手心,心里拧巴得分成了两个人。

    一个月皊乖乖地说,就算是为了阿娘,以一个妾的身份留在他的身边照顾他,也是应该的。

    令一个月皊哭着说想逃走,想摆脱妾室的身份,想去一个谁也不认识的地方,以一个新的身份重新开始。

    良久,月皊放下了手。

    她默默对自己说,慢慢想,不要急。

    月皊再一次转头,望向里间的方向。到底是她压了他的伤口,怎能不管不顾?她从高脚凳下来,走到里间门外轻轻敲了下门。

    “进。”

    江厌辞坐在桌边,正在给自己上药。

    他身上的衣衫半褪,露出修长的右臂,和半边宽阔的胸膛、沟壑分明的锁骨,以及蕴含着力量的胸膛。穿着衣衫时,他瞧上去挺拔又消瘦,没有衣物修饰,偏又是这样健硕的身姿。尤其他身上有很多伤,这些新新旧旧的上盘踞在他的胸膛上,多添了几分狠厉孤浪的滋味。

    “我来吧。”月皊在江厌辞身边坐下,去拿药。

    虽然不是第一次给江厌辞上药了,可月皊仍旧不敢直视他半裸的胸膛。

    伤口还在往外流血。

    月皊将雪色的药粉洒了一层又一层,眼睁睁看着月痕漫上来。她瞧着,觉得自己的胳膊都要开始疼。她略弯了腰,轻轻吹了吹。

    江厌辞垂眼望着她,目光里带着些审视的意味。

    他从有记忆起,就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忽然有一天,在他病危之际,得知了父母的消息。

    他放下所有事情,带伤赶来长安。想要见一见从未见过的家人。亲生父亲已不在人世。祖母、叔父,同辈兄弟姐妹,他都已经见过。唯独尚未见到母亲。

    一个人身上总会染上些父母的品行和习惯。

    江厌辞审视着月皊。

    她像白纸一样简单,容易看透。短暂几日的相处,他知道她是个单纯柔软又善良的小姑娘。

    那么,他的生母是不是也是这样好的人?

    她第一次见他时掉了眼泪,因他的五官让她想起阿耶。他又何尝不是从她身上去思量从未见过的生母。

    “好啦。”月皊将江厌辞的手臂包扎好。她抬起眼睫,望着江厌辞的眼睛,带着歉意地说:“对不起哦,害得你伤口又裂开。”

    本来还有一句“一定很疼吧”,将要说出口时,月皊突然想起他说过他没有痛觉,生生把话咽下去。

    江厌辞收起思绪。

    月皊的视线总忍不住往下移,看见他半开的衣衫,她不自然地移开目光,小声说:“我先出去了。”

    她刚起身,手腕忽然被握住。

    月皊心头怦怦跳快了几声,身子也跟着僵起来,她僵着没有将手收回来,也不敢去看他。

    心跳是乱的,心情更是乱的。

    心里的那两个小人儿,乖顺的那一个似乎将要占了上风。先前她写在手心的“妾”字,不停在她眼前晃,重重叠叠,提醒着她的身份。

    “抱歉。”江厌辞开口。

    月皊惊讶地望过去。瞬间,她眼中的讶然散去,望着手腕上的那枚木珠,慢慢红了眼圈。

    江厌辞将那条木珠手串系在月皊的腕上,道:“昨天晚上的事情,希望你不要介怀。”

    手串系好了,江厌辞收了手。

    月皊的目光仍凝在那枚木珠上。她后知后觉江厌辞今天带她出去买衣服,是为了弥补昨晚之事,是在跟她道歉。

    “没事,没事……”月皊急忙摇头。

    她又问:“是丢了很重要的东西吗?”

    江厌辞没有答话。

    月皊抿了唇,感觉自己问得多了。她正想着是不是要出去,见江厌辞的目光望过来。

    四目相对,气氛却有一点尴尬。

    月皊先开口:“三郎是不是还有什么话想跟我说呀?”

    她戴上木珠的手背在身后,轻轻捏了捏衣袖。

    “坐。”他说。

    “哦……”月皊莫名觉得江厌辞有很重要的话要对她说,她局促地坐下来,只坐了椅子的一点边边,腰背挺得笔直,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江厌辞开口:“我不会一直留在江府。”

    他只一句,就让月皊惊得睁大了眼睛。她问:“为什么呀?好不容易和阿娘……和你母亲团聚,应该好好相伴享受天伦之乐才对呀。”

    血仇在身,却是不能对她多说。江厌辞沉默了一息,才再开口:“是江家人的勾心斗角连累了你。你本无辜,累你骨rou分离、累你进牢狱、累你被欺,并非我本意。”

    月皊瞬间鼻子一酸。

    江厌辞早知道她是个爱哭的姑娘,瞧着她又要哭出来的模样,斟酌了言辞,才再开口:“初见你那日情景,让你进府只是权宜之选。”

    “我无心儿女情长,亦不曾将你当成侍妾来看。你是留在府中陪伴华阳公主还是另辟府邸,都待她回来再说。”

    江厌辞想起茶肆里望过来的目光,想起那盒藏了金子的糕点。

    “若你心有所属也非错事,把我当成兄长亦可。”

    江厌辞极少一口气说这么多话,喉间浮现几许干涩的不适,他侧过脸,一阵轻咳。

    月皊怔怔望着他,眼眶里蓄着泪。

    作者有话要说:

    月皊:?????我挣扎了半天都快要接受妾这个身份了,你让我把你当哥?

    第十二章

    江厌辞已经把话说完。他沉默地看着月皊坐在他面前吧嗒吧嗒掉眼泪。她的眼泪像是哭不尽,皎白赛雪的面颊哭得蜜了层红晕。她如此,竟好像他把她怎么样了似的。

    江厌辞以前并非没接触过女子,同门手足里亦有女子,可她们和月皊完全不一样。

    月皊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她胡乱用手背蹭了蹭脸上的泪渍,又站起身哽咽地开口:“我、我……”

    她望着江厌辞的眼睛,又突然掉落一颗沉甸甸的泪珠。她立刻抿起唇,不敢说话了,她怕一开口哭腔更浓,多丢人呀。她小小地向后退了一步,连她自己也不清楚代表什么意思地点了下头,然后落荒而逃般转身快步往外走。

    江厌辞目送月皊离去的背影,待她出了屋子,他才收回视线。他垂首,目光落在自己的右臂,纱布一层又一层裹住他的小臂,在结扣处被月皊系了个蝴蝶结。

    江厌辞目光顿了顿,在那个蝴蝶结上多看了两眼。

    月皊从里间出来,迎面遇见孙福,她低下头藏起哭湿了的脸,快步往自己的小间走去。

    即使是白日,一进了她那间狭窄的小间,周围一下子就暗了下来。

    月皊在木板床坐下,耳畔回响着江厌辞刚刚对她说的话。他说的那些话,最后只剩一句反反复复萦绕在她耳畔——

    “你本无辜。”

    这么久了,终于有一个人对她说她是无辜的。她多少次躲在被子里哭,一遍又一遍地问自己做错什么了呢?

    为什么她生来就是有罪的呢?

    没有房门的小小夹间,完全不隔音。月皊听得见外面婢女的脚步声,还有孙福笑呵呵的说话声。

    她躺下来,用薄薄的被子将自己的头脸完全裹起来,免得啜涕声溢出来,被旁人听了去。

    眼泪打湿了枕头,再弄湿了她的脸。在漆黑又闷人的被子里,月皊哭着哭着,哭得睡着了。

    ·

    东篱依了江云蓉的吩咐,出了府,往陈家去。陈家祖上几代都是富商,人人长了颗非常会赚钱的脑子。按理说,都是聪明人。可是陈家人的聪明却只在赚钱一件事上,其他事情干什么都不行。

    家里足够富裕了,总忍不住想往官场上闯一闯。陈家人丁旺盛,老少爷们也不是没买过小官,可陈家人的脑子长得偏,即使是最简单的公务也不好,捐钱再多买来的官也做不长久。

    陈家人也想从娃娃抓起,请了多少名师进门教导子孙。可陈家的子孙们,自会说话就会打算盘,但是让他们读书写文章,简直是要了命。

    长此以往,陈家人也逐渐歇了旁的心思,专心做生意。是以,陈家在长安的确算得上有钱人,可又因为家里办过很多啼笑皆非的事情,长安的名门贵族们大多看不上陈家。

    陈六郎听说江云蓉身边的婢女求见,立马推开怀里的小妾,提起裤子往外跑,在花厅里见了东篱。

    “东篱jiejie有什么事情?”陈六郎笑眯眯地亲自给东篱倒了茶水。

    “这可使不得。”东篱侧了侧身,没接陈六郎递过来的茶水。

    她轻咳了一声,语气随意般开口:“我家娘子着我过来问一句,六郎还想买人吗?”

    “买谁啊?”陈六郎脱口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