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尘封的过往,眼中的迷茫
耶罗尼米斯的信,第五夏看到“你的mama”这四个字,就像拿了烫手山芋似的,往一边扔了老远出去。 什么叫“你的mama”,她,第五夏,怎么会有mama? 这个世界上,谁会没有mama? 她,第五夏,就是没有。 她不记得,也不好奇。 她不感兴趣,也不愿想起。 耶罗尼米斯以为第五夏最可能会在意的事情,并没有存在于第五夏此时的记忆里面。 这封手写信的开头,让第五夏明白,耶罗尼米斯并没有把她视为丢不掉的责任和负担,也不是对她无止境的厌恶。 耶罗尼米斯是不想把自己的诅咒,“传染”给第五夏。 可是,这又如何呢? 耶罗尼米斯以为第五夏会知道小时候的很多事情。 事实和以为之间,隔着一个无法跨越的“想当然”。 四岁之前的记忆,第五夏忘得干干净净,直到现在,都没有一丝重开的迹象。 第五夏的记忆,始于一双血rou模糊的双手。 她从无尽的黑暗里面醒来,她很疼,但她不知道为什么会疼。 第五夏并没有失忆,她只是像一个正常的四岁小孩那样,有很多很多的想象力。 别的四岁小孩,会想象自己手里的玩具车和布娃娃是真的。 第五夏会想象自己手上的伤是假的,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世界还是那么的美好。 想象着,想象着,第五夏就真的忘记了血rou模糊的双手,和那之前所有的事情。 第五夏把那段记忆存在了最高级别的保险箱里,浇上了厚厚的一层502胶水,砌了厚厚的一堵钢筋混凝土墙。 炮弹都打不穿的铜墙铁壁,并不是一封信的开头,就能够溶解。 耶罗尼米斯都没有在信里提起第五绮雯这个名字,不要说第五夏没有把信看完,就算是看完了,也一样是连mama这两个字,要对应哪个名字都不知道。 耶罗尼米斯也没有在信里说,他对第五夏最初的冷漠,是因为他对第五绮雯倾注了太多的师徒之情,又对第五夏的酿酒天赋抱有过最后一线不该有的希望。 那么多应该说清楚的事情,都没有说清楚,就说自己很高兴下地狱了,然后更高兴第五夏看到这封信了。 这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在极度冷漠的环境里面长大的第五夏,不知道自己要如何面对耶罗尼米斯留给她的这封信。 她比谁都更想和过去和解。 谁会愿意背负一个冰冷的童年? 第五夏希望自己的记忆可以从13岁开始,但她偏偏又记得那么多年的黑暗和冷漠。 她不知道要怎么宣泄自己的感情,也不知道要怎么在心灵上,和耶罗尼米斯和解。 她应该哭吗? 她应该感动吗? 还是,继续抵触? 她完全不知道自己应该要用什么样的心情,去面对一封看了一半的信。 要怎么处理? 是留着,还是烧了? 第五夏的潜意识里面,根本就不要想起她的小时候。 一个被刺激到将整段记忆封存的人,要因为一封信的开头,就把自己血rou模糊的记忆,都重新炸开,再仔仔细细地翻找一遍吗? 说什么怕自己的诅咒会带给第五夏厄运。 可是,什么样的厄运,会比让一个四岁的小孩自生自灭更加毁天灭地呢? 第五夏不认为自己是这样一个不理智的人。 可是,为什么,她会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这种感觉,实在是太过莫名其妙了? 耶罗尼米斯死的时候,她都没有一点点想哭的感觉。 现在这个时候,就看了几个歪歪扭扭的字,就在这里伤春悲秋? 这是谁给她的权利? 谁给她的资格? 回苏格兰之前,她还和文艺说,要自己一个回来,面对过去,放下一切,和过去告别, 可是,她为什么要面对过去呢? 她明明知道,自己要面对的是黑暗,明明知道,不能让这样的黑暗遮挡文艺的光芒。 可是,她为什么自己还要来看呢? 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 这很不第五夏。 真正的第五夏,已经很多年,都没有勉强过自己了。 第五夏随手开了古堡仓库一个威士忌原桶,用嘴接里面的高浓度原酒当水喝。 她小的时候,找不到水喝,也没东西吃的时候,就这么干过。 如果这么做的人是楼尚,以楼尚的酒量,在饿死之前,早就已经一命呜呼了。 但不止一次这么做的第五夏,一点事都没有。 尽管她不记得、不知道、不承认,但她完完全全地继承了,第五绮雯的酒量。 她要把自己灌醉,然后把和她无关的那本厚厚的家谱给烧了。 第五夏很是有些无法理解,清醒的自己,为什么下不了这个手。 家谱。手写的信件。死因调查报告。 耶罗尼米斯给她留下的,究竟都是一些什么东西? 她一个外姓人,一个从来都不属于布伦施威格酒厂的人,有必要对传承了五百年的布伦施威格家族的延续负责吗? 连耶罗尼米斯自己都没有办法做到的事情,她一个被冷酷对待了19年的外姓人,会有这样的责任吗? 第五夏最不可理解的是,耶罗尼米斯为什么要把所有的财产都留给她。 他难道不知道自己的资产有多么可怕吗? 不是庞大的可怕,而是复杂的可怕。 这些遗产里面,有正的资产,也有负的。 六百多桶威士忌原酒是正的资产,但酒厂所在的这个古堡,是已经抵押出去了的。 还有很多当年想要重启酒厂的时候,欠下的外债。 以及一个什么奇怪的,第五夏不清楚领取的条件是什么的信托基金。 看起来,遗产很丰富,再怎么样都是给第五夏留下了很多东西。 但第五夏继承这些遗产的前提,是必须要缴纳一笔巨额的遗产税。 法律允许她变卖遗产里面的东西去筹集这笔遗产税,但必须在六个月之内付清。 第五夏当时的第一反应,是直接拒绝的。 爱谁谁。 但是,这件事情太大了。 一个传承了五百年的威士忌的家族消亡,各种的大新闻大头条。 布伦施威格家族的律师,在耶罗尼米斯死后找到了第五夏,宣布了遗嘱。 文艺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知道第五夏继承了足足能装十万瓶的威士忌。 不被苏格兰威士忌协会认可的,也不能在欧美市场推广的威士忌。 这些威士忌,要是能在半年之内套现,第五夏就能补齐遗产税,拿下布伦施威格家族的最后一位继承人,留给她的“整个”布伦施威格酒厂。 可是,她又为什么,要把自己和布伦施威格家族的命运绑定到一起呢? 她13岁就自立,她和这座破败的古堡,这个关停的酒厂,从九年前,就已经完全没有关系了。 她为什么要回到这里,回到这个从来都不曾有过美好回忆的地方? 她不是只在乎极少数的几个人吗? 她不是只做自己愿意做的事情吗? 她不是不介意,这个世界究竟是怎么看她的吗? 第五夏像在沙漠行走的人遇到绿洲一样地喝着威士忌原酒。 她只要一喝醉,就会忘记很多不愿意记得的事情。 可是,为什么,她的酒量这么好,可以一直喝,却不会彻底醉。 ………………………… 楼尚非常地听话。 他就这么不吃不喝不睡地在床上躺着等帅戈从中国过来。 尽管帅戈已经买了最近的国际航班,到了苏格兰第一大城市格拉斯哥之后,又直接坐了最快的飞机,赶到艾莱岛。 时间还是过去了整整24个小时。 “都和你丫说了,预感就像一个即将要爆炸的膀胱,内存释放了,就什么感觉都没有了,你丫偏不听。”帅戈把楼尚扶起来,倒了一杯水给他。 很显然,帅戈理解错了。 他以为,楼尚到艾莱岛找了一圈之后,发现第五夏根本就不是他的meimei楼夏,所以就当场崩溃了。 “帅戈,她,就是,楼夏。”楼尚的声音有些沙哑、眼神有些迷离,但意识还是清醒的。 楼尚仿佛喃喃自语地说着:“她,就是,我的meimei。” 帅戈张了张嘴,一时间,就连段子手一哥,都不知要怎么回答。 这算什么? 叶公好龙? 每天都说着要找meimei,真的找到了,就是现在这幅要死不活的样子? “你丫给我起来,你丫这是找到meimei应该有的样子吗?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死了meimei……”帅戈很生气,快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暴脾气。 帅大经纪人是心疼自家艺人现在的这个样子,但是他表达心疼的话语,向来都有些另类。 加之他最近对“meimei”这两个字,存在着极大的偏见,最后那一句,就这么脱口而出了。 话还没有说完,帅戈就后悔了。 他意识到自己一时口快,把话给说过了。 “帅戈,我,死了,mama。”楼尚的语气听起来很平静,整个人,却散发着无尽的悲伤。 真正的悲伤,言语并不能表达千万分之一。 “……” 帅戈每每都能把楼尚说的哑口无言。 这还是第一次,他连着两次被楼尚给说的毫无语言回复能力。 帅戈足足有一分钟,都没有说出话。 良久的寂静过后,帅戈打破了这个死寂一样的气氛。 “你丫都找到meimei了,还不赶紧起来,把你瘦不拉几的脸洗干净,好好去和meimei相认。你丫该不会是又搞了一个车祸现场出来吧?就说本帅陪你来,陪你来,你还非要自己过来?现在看到了吧?你丫没有本帅,根本就不行。” 避重就轻,顾左右而言他,是一个脱口秀主播的基本功。 “我,确实不行。” “你丫还是不是男人,连这种话你丫都能接。” 帅戈伸手去楼尚的额头,探查了一下他的体温,发现还没有自己的手心烫,就稍稍放下了一点心,进而把楼尚“前前后后、上上下下”给检查了一遍。 帅戈想要认真检查自家的艺人很久了,但艺人从来也没有这样配合过。 帅戈就是长得胖,力气没有楼尚大,跑得没有楼尚快。 340斤的吨位,想要追着楼尚检查,都不是什么容易的事。 帅戈是故意的,他就是想要刺激一下楼尚,让他赶紧从床上起来。 刚刚来的时候,帅戈已经问过lodaal酒店的老板,楼尚是个什么情况了。 樊老原本就有特别打过电话给酒店的老板,说他的这个徒弟,从来也没有出过国,要是有什么事情,请老板多加照顾。 老板告诉帅戈,楼尚一办完入住就出去打听消息,过了大半天回来,又直接把自己关在房间,一步也没有出来过。 也没有点餐,也没有再出门,店里的人去敲门,楼尚也只会说:“没事,不用,谢谢。” 帅比地球的智多星也没招了。 被甩哥这是打算自暴自弃了? 这怎么看起来比知道自己得了斯德哥尔摩综合征还要难过上千倍万倍? 帅戈想了想,终于还是把自己平时那些刺激人的话术,都收了起来:“你起来吃点东西吧,我让厨师做了燕麦粥,你下去吃一点,不是还有一个meimei等着你去相认吗?” 楼尚抬眼看帅戈,触目伤怀,空洞而又深邃。 因为长时间没有闭眼,眼睛里面带着点点血丝。 “帅戈,我,不能,和楼夏相认。” “你丫……”帅戈开了一个头,却始终说不出一句调节气氛的话,找不到一个调节气氛的词语。 “帅戈,你知道吗?我甚至,都不可以,让楼夏想起我。” “帅戈,你说我要怎么办?我好像,真的处理不来。” 楼尚崩溃的非常的彻底。 迷茫、悲伤、绝望。 也亏得是他和樊老一起生活的这几年,心理已经变得比较健全,知道要怎么表达自己的情感。 这样的事情,要是完全自己一个人扛,就一定会受比斯德哥尔摩综合征更重的伤。 “你丫就一评酒的技师和一酿酒劳工,就你丫那点情商能处理什么事?你丫评评酒,酿酿酒就到顶了,本帅都说了,等本帅来了,什么事情都给你丫摆平。” 帅戈收了楼尚手上拽着的那堆陈年旧报,把他从床上拽起来,推出了房门:“你丫下去把燕麦粥喝了,剩下的交给本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