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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漏偏逢连夜雨,这时,那齐军将领——出身游牧民族的斛律骁却放出话来,言心慕她家女郎已久,若是使君献妻投降,自然退兵。 城中遂起了些风言风语,言女郎不守妇道同那胡人有旧,才会令他南下。 可叹女郎自幼长在深闺,若非此次探夫,是未曾出过都城建康的,怎会与胡人有旧? 这分明是胡人为了扰乱军心而特意放出来的! 春芜心下愤懑。 那胡人倒也有些来头,她偶然听过一耳朵,他是北齐已故大将斛律桓的长子,十五岁拜为侍中,十六岁为吏部尚书,可谓天纵英才。 七年前其父去世,斛律氏大厦将倾,他以一己之力撑起了家族。 后来,更是趁着伪朝皇帝驾崩、相王乱政,与皇后裴氏合谋铲除相王,另立新帝。从此大权在握,朝政独揽,皇帝的诏令甚至不出式乾殿。 斛律氏有反心。 如今,他率兵南下,正是为了积攒军功为日后篡位做准备。未想却折在寿春这里,是故才会编造流言离间使君和女郎。 思及陆衡之,春芜心又稍定了些。陆谢交好近百年,女郎和使君琴瑟和鸣,恩爱非常。即便是流言为真,使君他……也断然不会如此绝情…… * 绕游廊行过百余步,便可见三间正房,廊下廊外皆有甲兵把守,屋中,淮南刺史陆衡之坐于书案前,凝视着一封书信怔然出神。 谢窈没让甲兵通报,提着食盒在窗边怔怔地望了丈夫好一会儿,直到陆衡之不经意回过头来,四目相对,才柔声唤了一声“郎君”,提裙走进。 “阿窈,你来了。” 陆衡之将信收起,转目看她。 谢窈从不过问丈夫的公事,此时也作未见,她将食盒里盛着的一小碗鸡丝白粥端出:“府中还剩一点小米,我熬了粥,与将士们分食了,你也用一点吧。” 陆衡之眼神却有些闪躲,将手底那封信往竹简下一扫,勉强一笑。 “阿窈,辛苦你了。” 这一声“阿窈”唤得格外轻柔诚挚,谢窈轻摇头,纤指抚上丈夫因连日的战事而憔悴许多的脸,眼底渐渐聚起浓重的雾气。 寿春城的情况,实在算不得好。 连日无休止的作战,直至今日才因两军皆伤亡惨重而约定停战。寿春粮草殆尽,被攻破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何况城中正因了那些流言人心浮动…… 谢窈眸光微黯。 终究是她连累了郎君。 “阿窈,你把行礼收拾收拾,我送你出城吧。” 丈夫突如其来的低语将她从沉思中拉回,谢窈微微一怔,错愕转目。 陆衡之握住她抚着自己的脸的那只手,痛苦地说道:“齐军另派了路大军从彭城南下,上月已攻至广陵城,建康自顾不暇,寿春城一时半会儿是不会有援兵了。我不能再留你在城中和我一同冒险。” 怕她担心,连日来丈夫皆对此事闭口不提,如今却将此事翻上明面来,谢窈清楚,他已是毫无办法了。 一滴泪迅速滑下眼角,她凄凄摇头:“我是你的妻子,是生是死都应该和你在一起。况且,敌军就在外面,这个时候我岂能独自逃生?若这个时候送走我,百姓会怎么看你?你的兵会怎么看你?” “说什么傻话呢。”陆衡之却笑了,笑容嘲弄而悲凉,“连朝廷里的公卿都不顾百姓的死活,阿窈,你又何必?家国大事,让我们男人承担便行了,为何要牵连你一个弱质妇人!” “妾虽是妇人,却也知曾子所言,临大节而不可夺……” “阿窈,听话。” 陆衡之面色坚韧,轻拥住她:“你是我的妻子,成婚时我便答应过泰山大人,这辈子定会护得你周全,我不能食言……也绝不能让你和我一起在城中等死。” “况且,朝廷多月来不肯派遣援兵,想来是有jian人在圣上耳边挑唆。若你能回到建康,面见泰山大人和圣上,或许,寿春城会有转机……” 他柔声劝说了数语,话里话外却是不容拒绝的意思,谢窈只得含泪应下,泪落簌簌:“那你怎么办呢?” 陆衡之抬眼看向窗外,嗓音温和而坚定:“我要留下来,与寿春共存亡。” * 陆衡之的态度十分坚决,连夜替妻子收拾了行装,派遣亲卫送她出城。 是夜,素月在天,云疏星灿,寿春城的东角门下幽幽燃着几篷火焰,一辆青帷马车停在城门之前。 陆衡之亲送她们出城。执了爱妻的手将她送至马车上,温柔细致地,替她拢了拢被夜风吹拂得凌乱的发丝,将披风的兜帽系好,再一句句嘱咐: “阿窈,我不能再送你了。” “过几日便是七夕了,自成婚以来,你我夫妻聚少离多,竟还从未在一处过过一个完整的节日。今年,大概亦是不能了。” “且饮此杯,在建康安心等我,明年,郎君一定会回来,七夕乞巧,中秋望月,上元观灯,这许多的好日子都不会再错过了。” 他端了杯椒酒给她,俊朗的侧脸在忽明忽暗的火把下晦暗不已。谢窈心中凄楚,她还能等到下一个与他团聚的日子么? 玉液饮下,她将青铜爵递还丈夫,竭力忍住了鼻尖的酸涩,颦舒一笑:“妾会在建康等待夫君平安归来。” 她人在火光下,这一笑有若月华流转,粲艳无比。陆衡之有些迷失在妻子的笑颜里,恍惚间,似又见到了那年烛影摇红夜,红鸾帐前,他拨开团扇时,入得眼帘的那一张新月清晖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