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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去非慢慢地张开眼,第一眼却对上赵梓樾黢黑的眸子。 她一怔,喜道:“你醒了?” 赵梓樾不答腔,眼眸里焦灼、愤恨、屈辱、忧虑……种种激烈情绪,面部表情却维持着平静无波。 李去非即刻明白了,或许是刚才的碰撞让赵梓樾恢复了意识,身体却依然被制,明明意识清醒却不能移动哪怕一根小指——就像个活死人。 身后传来杂沓的脚步声,李去非一动不动地与赵梓樾对视着,她的眼神安定柔和,隐约还有微微笑意,仿佛刚刚才发生的一切只是一场噩梦,仿佛未来不管怎样的艰险苦厄她都能坦然面对。 是的,她真的是这样的,一直是这样的。 赵梓樾的眼神慢慢地变了,所有激烈的情绪一点一点地沉潜下去,变得和她一样柔和、安定。他闭上了眼睛。 身后传来杂沓的脚步声,有人有马,李去非恍若未闻,她伸手握住赵梓樾的手。 和之前不同,他的手很温暖,证明他的内息已经恢复运转,难怪他能这么快稳住情绪,定是想早点冲开禁制。 李去非有点担心,韩珍的手法古怪,连她都不能查出端倪。但她旋即释然,赵梓樾用内息在体内顺着经脉察探,定是比她要精确许多。 一群人和马的脚步声停在十丈开外,有人跃下马,雪地里轻轻一声响,顿了顿,脚步声再次响起。 这一次,仅仅一人。 李去非目不转睛地看着赵梓樾,近一个月未梳洗,他的头发纠结,脸只是胡乱擦过,衣衫还是当初在嘉靖府监牢摸爬滚打那件,散发出酸臭味道。 饶是如此,雪光映照下,赵梓樾玉白的脸漆黑的发,长眉下密合的眼睫,仍是清逸得如工笔勾勒而出。 李去非盘膝坐下来,单手撑住下颌,笑吟吟地饱餐秀色。 那人的脚步声不轻不重,不疾不徐,如同月下散心一般,越来越近。 李去非侧了侧头,左边地上是白衣杀手的尸体,个个不甘心地圆瞪怒目,有的手里仍握着他的刀。 他们当然不甘心。因为他们不是死于决斗,败于比自己更强的武功高手。 每具尸体的致命伤皆是箭伤。 一箭毙命,例不虚发。李去非一眼扫过,全是白蜡杆的雕翎箭,最好,也最昂贵的箭。端王朝律例,有资格配备这种箭的,除了御前班直,只能是皇亲贵胄的近身卫队。 李去非瞥向右边,地上仍然是白衣杀手的尸体,旁边直挺挺的跪着韩珍两爷孙。 那人的脚步声停在她身后,不足一丈。 李去非低下头,雪地里长长一条影子。 那人道:“三弟。” 那人的声音很好听,温柔诚挚,怎么听怎么真心真意。 李去非回首,仍是手撑着头,懒洋洋地看着他,懒洋洋地叫了一声:“大哥。” 睿王百里颉,先帝十七位皇子中排行最末,生母肖妃出身世家,祖上为端王朝开国元勋。百里颉从小“好读书、善骑射”,当今圣上对这个幼弟也极为喜爱。佑康三十二年,匈奴犯边,百里颉以弱冠之龄自请出征,率大军逐匈奴于大漠之北,溃不成军。消息传回,圣上题诗祝贺,更于京郊亲迎睿王班师回朝,从此天下皆知睿王。 佑康三十三年,睿王力主推行新法,当年岁入翻番,国库弃盈,圣上下旨褒奖。 佑康三十四年三月,御史以新法盘剥扰民参劾睿王,圣上再三叹息,亲书“孟子曰,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四月,废止新法。 佑康三十五年,睿王借口圣上体弱、太子年幼,上表自请监国,在朝堂上引起轩然大波。秦辅之当庭怒斥睿王狼子野心,骂一句在御阶上重重顿首,最后额rou绽裂血流披面,唬得圣上匆忙宣布退朝。虽然最后睿王所请被驳回,秦辅之也得到圣旨温言抚慰,睿王与秦相的梁子却算结下了。 佑康三十六年,匈奴再次来犯,睿王请战被圣上驳回,秦相推举门人为将,圣上准奏,睿王大怒之下弃冠而去。从此天下人皆知这两位是冤家。睿王惯于戎马生涯,无论官面还是民望都比不上秦辅之,于是书生议政,乃至走街串巷的说书人口中,秦相是比前朝诸葛武候更忠的忠臣,睿王却被含含糊糊地形容成另一个曹cao。 整个佑康朝,知晓事实真相的,怕是只有三个人。 李去非抬眸望向百里颉,他站在雪地中,披着一件白狐裘,一眼看去并不如何英俊,只是一张端正温和的面孔,眉眼间浅浅倦意。 他微微笑着,即便笑着,眉眼间的倦意仍烟笼雾罩一般,温言道:“三弟一路辛苦了,大哥相迎来迟,你不要怪大哥才好。” “没迟,大哥你来得正好。”李去非摇了摇头,又扫了一眼尸横遍地,无声地叹了口气。 她挪到光秃秃的车板边缘,正要往下跃,百里颉走前两步,举高手来扶。 李去非的动作一顿,看向那只手。 那是一只熟悉的手,她曾经携着这只手月榭对酌,露桥闻笛。她甚至觉得,她的手还记得它的手指长度,骨节形状、掌心的温暖……她缓缓伸出手。 一只手先抓住她的手。 熟悉的手指长度、骨节形状、掌心温暖——却来自另一个人的另一只手。 李去非转头,赵梓樾不知何时已坐起身,面无表情地看着百里颉,眼角也没有看向她。他的右手却坚决地、牢固地握着她的左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