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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主 第128节

    奥兰治亲王从怀里抽出一个信封,“这里面有两份文件,一份是尼德兰贵族同盟的授权书,授予我代表尼德兰贵族们和贵国进行外交谈判的权力,您可以在上面看到十二位尼德兰最为显赫的贵族们的签名和花押;另外一份文件,是西班牙国王授予我金羊毛骑士勋章的证书,您可以在上面找到西班牙国王的印鉴。”

    那位官员接过那两份文件,将它们展开,果然他在其中一份上面看到了尼德兰贵族们的签名,而另一份文件上面则盖着西班牙的国玺。

    “如果您还不相信的话,可以看看西班牙的大使先生,他和我在马德里曾经见过不少次……请您看看他的样子,那就是最好的证据。”奥兰治亲王接着说道。

    所有的人都转过身去,看向正像一具僵尸似的站在大厅角落的西班牙大使,从刚才起,他就像是失了魂一样僵硬地站在那里,头上剩余不多的几根头发被他揪掉了一半,而苦涩的汗珠正顺着光秃秃的头皮一路流到他的额头上。

    那位官员看了看惊惶的西班牙大使,又看了看气定神闲,用一种优雅的姿势靠着大理石栏杆站着的奥兰治亲王,终于他打定了主意。

    “那么请您跟我来吧。”他朝着亲王鞠了一躬,这次他鞠躬的幅度比起之前大的多。

    那位官员走在前面为亲王引路,在无数双目光的注视下,两个人走上楼梯,消失在楼梯尽头的走廊入口处。

    第172章 亲王与国王

    那位侍从官引领着奥兰治亲王登上二楼,穿过一个接一个由大理石走廊连接在一起的大客厅,这些客厅布置的极尽奢华之能事,大理石的墙面上贴着丝绸,巨大的落地窗正对着花园,贵重的帷幔,刺绣和壁毯装饰着每一个角落,而用于装饰的艺术品都是高价从意大利和希腊的古董商人那里购买得来的。

    两个人一前一后,进入与国王的书房相连的几个小客厅之一。这间客厅的中央面对面地放着两张长沙发,从沙发扶手上的纹路可以看出制作沙发的木料颇有些年头,沙发上面包着天蓝色的绸缎,与整间房子的蓝色壁纸颇为协调。

    那位侍从官指了指沙发,示意亲王坐下,“请您在此稍后片刻。”

    奥兰治亲王点了点头,在沙发上坐下,让自己的身子陷进沙发的靠垫当中,就好像是在自己的府邸上一样。

    过了约十分钟的时间,两扇房门被人从外面打开,爱德华六世国王走进了这间小客厅。

    奥兰治亲王正在观赏墙上挂着的一幅拉斐尔的《圣乔治屠龙》,听到门口传来的的声音,他立即转过身来,用好奇的目光扫视着走进房间的那个年轻人。

    不列颠和爱尔兰的国王今年刚满二十岁,可他看上去比他的实际年龄还要再小两到三岁。奥兰治亲王曾经见过米开朗琪罗所创作的爱德华六世国王画像的复制品,他一眼就认出了陛下那优雅高贵的面容。爱德华国王俊美的名声早已经传遍了欧洲,如今在见到本人后,奥兰治亲王也不得不承认,那些传言不仅没有言过其实,反倒是显得有些轻描淡写了。

    与亲王一样,爱德华国王也在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这位近来在整个欧洲名声大噪的人物。他的目光首先落在了亲王那一对炯炯有神的眼睛上,平心而论,奥兰治亲王算是相貌堂堂,他身材匀称,脸上棱角分明,留着漂亮的胡髭,但若说他英俊却倒是也有些不够客观。亲王的脸上最具有特点的,就数这一对明亮的眼睛,那一对褐色的眼珠子的中间透着一个小小的瞳孔,那对眼睛里发出的明亮的目光,能够给任何初见面的人留下挥之不去的印象。

    奥兰治亲王站起身来,朝着国王鞠了一躬,说是鞠躬,可他的脊背却挺的笔直,胸脯向前鼓着,只是腰部微微弯了一弯,仿佛是屈尊来向国王致礼一样。

    爱德华国王仿佛没有注意到这其中的意味,他脸上的表情毫无波动,那程式化的微笑甚至连嘴角上扬的弧度都没有任何变化。

    国王冲着奥兰治亲王微微点了点头,坐在了亲王对面的那张沙发上。

    “很荣幸见到您,亲王殿下。”

    “我也很荣幸见到您,陛下。”奥兰治亲王用流利的英语回答道。

    “您的英语说的很好。”国王轻轻用食指弹了弹沙发的坐垫,“当然如果您愿意的话,我们也可以用西班牙语或是荷兰语谈话。”

    “我很愿意和您讲英语。”奥兰治亲王再次微微弯腰,回答道。

    “好极了。”国王满意地点了点头,“坦白的说,当我听到您来访的消息时,我实在是感到非常意外。原本我预想,您这个时候应该和您的朋友们在一起,我听说他们正在乌特勒支召开会议,要推选您做他们的领袖呢。”

    “我感谢尼德兰贵族们对我的信任,但我认为,我应当去我能起到最大作用的地方。”

    “您是什么时候动身的?”

    “两天前,我乘坐一艘快船渡海,昨天晚上刚刚靠岸。”

    “很匆忙,不是吗?”国王的目光像是被磁铁吸住的铁钉一样,紧紧黏在亲王的脸上,“看来您是一得到那两艘船搁浅的消息就立即动身了。”

    既然国王已经把话说透,那么奥兰治亲王也就顺理成章地直入正题了,“的确如此,陛下,我一得到消息,就将我的朋友和同盟们抛下,乘船前来不列颠,希望尽快与您会面。”

    “看来您是来劝我留下那些西班牙的金币的。”国王说道。

    “正是如此。”奥兰治亲王说道。

    “既然这样,我也就直白地说了,我如果留下那笔钱,对我来说有什么好处呢?”

    “好处?”奥兰治亲王仰身靠在椅子上,“陛下的钱柜里多了六十万弗洛林,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好处吗?”

    “对于一个银行家而言或许这就够了,可对一个国王则不然。”爱德华寸步不让,“一个银行家只需要考虑自己的银根,可国王要考虑的东西可比这多的多。”

    “您在考虑什么呢?”亲王问道。

    “例如说,这些金币是不是一个带毒的鱼饵呢?”国王耸了耸肩膀,“六十万弗洛林可以让一个一文不名的人成为声名显赫的富豪,可对于一个国家来说也就是一笔钱罢了……为了一笔钱招惹一个大国,我可不确定这是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陛下的私掠船曾经不止一次地袭击过西班牙的运宝船。”奥兰治亲王说道,“那时您似乎并没有将西班牙国王陛下的看法放在心上。”

    “这笔钱可不一样,这是一位沙漠旅行者水囊里剩下的最后一口水了,如果这点水也没了,这个旅行者很可能就要没命。”

    “如果这位旅行者没命了,他也自然就没有机会去向那个夺走他最后一口水的仇人报仇了。”奥兰治亲王冷冰冰地说道。

    “可那位旅行者身边还有一位旅伴,这位旅伴的身上带着许多水,手里却没有武器。”国王说道,“欠饷的西班牙军团就驻扎在南尼德兰,如果他们得不到军饷,谁说他们不会就地征发呢?或许这就是您想要的结果,让西班牙军队劫掠南尼德兰,把还在犹豫不定的十个省推到您这边来?”

    “既然南部的朋友们拿不定主意,就让西班牙人帮他们一把好了。”奥兰治亲王无所谓地回答道。

    “即便是以烧掉半个国家为代价?”

    “陛下难道不会这么做吗?如果要您在将您的国家拱手相让与牺牲半个国家以统治另一半之间选择,难道您不会毫不犹豫地就烧掉半个不列颠吗?统治半个国家,总比一无所得要好,因为一旦抓住了权力,就永远也无法将它主动放弃了。您和我,陛下,我们是一样的人。”奥兰治亲王对着国王咧开嘴笑了起来,“权力是我们的伴侣,我们永远无法和它分手,因为告别权力所带来的那种彻骨的痛苦会把我们的灵魂都毁掉的!”

    “既然您愿意付出半个国家的代价,那么您想必也不介意多给我一些东西。”国王摘下自己的帽子,将它扔到两人所坐沙发中间的茶几上,“您很清楚,扣下这笔钱就意味着我国和西班牙进入敌对状态,虽然战争不会马上爆发,但是从这时候开始,我们和西班牙的战争就不可避免了,这也就让我在事实上成了尼德兰的盟友。我并不介意和贵国结盟,但是我的友谊也不至于廉价到六十万弗洛林的水平,更不用说这还是别人的钱。”

    奥兰治亲王的脸上一瞬间显出几分尴尬,但他很快就镇定了下来,“我国能给陛下的自然不仅仅是这六十万弗洛林,如果陛下还记得的话,我们的代表曾经和您谈到过,当尼德兰独立之后,我们的国家需要一位明智,公正而伟大的君王成为我们的君主……”

    “好啦,好啦。”国王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如果您是要暗示在战争结束后把贵国的王冠给我的话,那么我谢谢您的好意,但我想我们都清楚,您折腾了这么一大圈,总不是为了单单给自己换一个主子吧?您给我和法国的亨利二世国王都许诺了这顶王冠,可实际上,这顶王冠是您为您自己准备的,因为我和亨利二世都不会允许对方带上这顶王冠,那么能戴上尼德兰王冠的就只剩下一颗脑袋,您的脑袋!”

    国王的话像是一记重拳一样,将缺乏准备的奥兰治亲王一下子打得头晕眼花,他脸色一下子变白了,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爱德华六世。

    “我没想到陛下说话如此直白。”他讷讷地说道,语速很慢,显然是在搜肠刮肚地考虑回击的方式。

    “您是个聪明人,那么我也就和您直来直去了。”国王丝毫不给对手喘息的机会,“我不指望您放弃那顶王冠,毕竟那恐怕是您毕生的夙愿,我想要的是实际的利益。如果您有朝一日做了尼德兰的国王,那么为了补偿失去尼德兰王冠的法国国王,想必您要给他相应的补偿,例如说边境上的城池,我想您这样的聪明人,一定已经计划好了将哪些城市割让给法国人了,例如阿图瓦,还有康布雷?”

    国王满意地注视着奥兰治亲王脸上的血色变得越来越稀薄,“看来我是猜对了,那么好吧,如果您需要我的友谊,那么您至少要开出和给您的另一位朋友同样的价码。”

    “陛下说话可真像个银行家。”奥兰治亲王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丝讥讽,“无情的现实主义可是君王身上稀有的品质。”

    “可拥有这种品质的君王都是伟大的君王。”国王高傲地抬起头,“所以我就当您是在赞扬我了,并且我也要给您以相同的赞扬,正如您说的那样,我们可是一类人。”

    “那么陛下想要得到什么呢?您要给您的友谊开一个什么样的价码呢?”

    “非常简单,我要求贵国对一切不列颠商品免除关税,整个尼德兰的所有城市,河道,都要对不列颠的商人和商船开放,我国的银行可以在尼德兰不受限制地执业,如果贵国政府要发行债券,那么不列颠的银行必须占据承销商的一半。”

    “在战争结束之后,我们会以五十万英镑的价格购买莱茵河入海口处的鹿特丹港,以及城市周围直到海边的土地,您可以看到,比起您打算给法国人的,我们的领土要求可远远算不上多。”

    “可您得到的实际好处却更多,控制了莱茵河的入海口,那么整个德意志西部的邦国,就被您掐住了喉咙,您的影响力会一直扩展到巴登和符腾堡,那已经是德意志的心脏地带了。”奥兰治亲王说道。

    “我能给贵国的,也比法国国王更多,他如今已经和西班牙人大打出手了,即使和您结盟,他也帮助不了贵国太多,而我的舰队是唯一可以挑战西班牙的海上霸权的海军,没有制海权,西班牙人就只能靠从意大利横穿德国的漫长补给线维持佛兰德斯的驻军,这是撑不了多久的。这一点您很清楚,所以您才来找我,否则这时候您应当在巴黎的。”

    在这一连串的打击之下,奥兰治亲王终于发现自己已经无法扭转局面了,于是他只能弃牌:“如果我答应了陛下的条件,那么我国什么时候可以期待不列颠向西班牙宣战呢?”

    “这恐怕要看西班牙国王的意思了,他什么时候会忍耐不住,给我送来宣战书呢?”国王回答道,“我不会主动做挑起战争的那一方的,这一点我希望您不要产生任何的误解。”

    “那么如果西班牙国王始终忍耐住,不向陛下宣战呢?”奥兰治亲王大声说道,“那样陛下可就轻松地摆脱了这份义务。”

    “如果菲利普有那样的耐性,那么他就会和您签订和平条约的,这样贵国不费什么代价就得到了您和您的朋友们想要的自由,这难道不是皆大欢喜的结局吗?”

    “至少您愿意和我签订一份正式的盟约吧?”奥兰治亲王坚持道。

    “这个我倒是不反对,但是在我国和西班牙正式开战之前,这份盟约必须保密,如果贵国泄露条约的内容,那么条约自动作废,这一点我会要求在文本当中注明的。”

    “随您的意,陛下。”奥兰治亲王站起身来,这次他鞠躬的幅度比起刚才大了不少,“那么请问什么时候可以举行签约仪式呢?您知道,尼德兰那边还等着我回去,我们还有很多工作要做呢。”

    “是啊,是啊,您和您的朋友们还有很多工作要做呢。”国王说道,“你们还有一场战争要打,我明白,我现在就拉铃叫秘书和加德纳主教来草拟文本,您看过没有问题,就可以和主教一起在上面签字了。”

    “加德纳主教?”奥兰治亲王惊讶地摆着手,“我以为在条约上签字的是您。”

    “加德纳主教是我的首相,他会代表我在条约上签字。”国王一本正经地说道。

    “一位失宠的首相。”奥兰治亲王丝毫不客气地点评道,“我不愿意揣测陛下的想法,但整个欧洲都清楚,加德纳主教是您的白手套,他存在的作用就是为您充当盾牌,把那些有损您名声可您又想要去做的事情自己揽下来。如果您要撕毁加德纳主教签署的这份文件的话,您只需要说这是主教擅自签订的条约,然后以此为由把他罢职完事……也许您就是这样打算的?”

    国王冷笑了一声,“手套的作用不就在于此吗?把脏污和我们的手隔绝起来,它染上了脏污,那就扔掉,至少我的手指头是干净的。”

    “所以我必须坚持我的要求,请您在这份条约上签字。”奥兰治亲王态度坚决地说道。

    “很遗憾,您说的是不可能的。”国王生硬地回答道。

    “那么,我要求得到一个解释。”奥兰治亲王生硬地说道。

    “啊,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是您今天第二次用‘要求’这个词了,似乎在楼下的时候,您就对我的掌门官说过一次类似的话。”国王也站起身来,针锋相对地看着奥兰治亲王,“您的英语很好,所以您一定对这个词的意思非常了解,那么我就直说了,您没有资格‘要求’(demand)我做什么,您的国家也一样,您和您的国家只能‘恳求’(implore),殿下。”

    奥兰治亲王伸出双手,“我抗议,陛下!”他的脸一下子又涨的通红,”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说,您的国家的确在海牙城外打赢了西班牙人,可那场战役的结果主要是由于西班牙军队的指挥官是个白痴,任何脑子比胡桃大的生物都知道海牙守不住,唯一的选择就是撤退。尼德兰的军队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您和您的朋友们的确赢了,可这只是一场战役而已,西班牙损失了接近两千人,可他们在尼德兰的驻军有十五万人。你们正在召开的联省会议只有七个省的代表,剩下的十个省要么还在西班牙的控制之下,要么就是还在游移不定,我刚才说你们掌握了半个国家,事实上你们控制的还不到半个尼德兰。您张口闭口就是‘我国’,可在我看来,尼德兰的独立还是一件遥遥无期的事情,客观的说成功的希望也没有多大。说实话,殿下,你们如今比起一个主权国家更像是一群叛匪,一个国家能对我提出要求,一群叛匪只能来恳求我的恩典。”

    奥兰治亲王因为愤怒而浑身发抖,他的牙齿紧紧地咬着自己的嘴唇。

    看到对方因为自己的话而恼羞成怒,爱德华国王显得十分满意,“好吧,现在既然我们把话都说清楚了,那么我就把决定权交给您。您愿不愿意和加德纳主教在这份条约上签字?如果您愿意签字,我就叫主教和秘书来拟定条约,两个小时后您就可以带着其中的一份文本离开;如果您不愿意签字,我就叫仆人来带您出去,十五分钟之后您就可以回到您的马车上,那时候您想在伦敦多住几天,或者马上就回尼德兰去,这都随您的便。现在请您告诉我吧,您愿意签字吗?请您回答!”

    奥兰治亲王感到胸前的拉夫领要勒得他喘不过气来了,他一把将领子扯开,大口喘息了几下。

    他用冒着火的目光看向国王,过了半分钟的时间,当爱德华国王脸上不耐烦的神色已经非常明显的时候,亲王才终于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

    “好极了。”国王绕过沙发,走到壁炉前,拿起上面放着的一个银铃,轻轻摇了一摇,“正如我所说的那样,您的确是个聪明人。”

    亲王没有说话,重新坐回到自己之前坐着的地方,“沉默者”又再一次恢复了沉默。

    第173章 兵变

    奥兰治亲王最终还是和加德纳主教在同一份文件上签下了名字,在场的每个人都注意到,他的嘴唇抿的紧紧的,就像是有人拿线将他的嘴巴缝住了一般,显然这位尼德兰的显贵在英格兰并没有完全拿到他想要的东西。在付出了巨大的让步之后,换来的却仅仅是一份差强人意的协议,换做任何人在这种情况下,也很难表现的比奥兰治亲王更加豁达了。

    一俟签约仪式结束,奥兰治亲王就立即动身离开,那辆送他来汉普顿宫的马车一直在广场上等着它的主人。当天晚上,亲王就登上了一艘三桅快船,带着同盟条约的一份副本朝着尼德兰驶去。在那里,贵族同盟的成员们正在翘首以盼他们的头领能够从英格兰带来好消息。

    时间又过去了两个星期,到了二月下旬,任何人都能看得出来,不列颠与西班牙的外交谈判已经彻底陷入了僵局。菲利普二世似乎已经打定主意,不再做任何的妥协,他甚至连交割圣马丁或是安圭拉这样的小岛以换取不列颠交还扣押的六十万弗洛林这样的交易都不予考虑。西班牙大使起初每天都要拜访外交大臣两到三次,如今他出现的频率也变得稀疏了许多。而他带来的却始终只是些空洞的许诺,就连半点实质性的好处都欠奉。

    一五五七年二月十九日,走投无路的西班牙驻尼德兰当局,终于通知佛兰德斯军团的士兵们,原定于本月发放的军饷,将要拖延三个月再行发放。这一决定自然而然在军队当中引发了强烈的不满,自从上一次发饷算起,时间已经过去接近半年之久,许多士兵连同军官,都不得不依靠借债度日,对于再一次拖延发饷,他们的反应自然是极其激烈的。

    在整个佛兰德斯军团中,不满情绪最强烈的,当属驻扎在安特卫普的第一军,他们被拖欠军饷的时间,在佛兰德斯军团的各个军当中是最长的,截止二月底,第一军还有八个月的军饷尚未发放。让局面雪上加霜的是,第一军所驻扎的安特卫普作为尼德兰最大的城市和商业之都,其物价在整个尼德兰地区,甚至是西班牙帝国之内都是首屈一指的,这也就导致被拖欠饷银的士兵们很多生活的连城里的乞丐还不如,事实上两个月前就曝出了几名士兵利用休假的时间去城里乞讨的巨大丑闻,令西班牙驻军的指挥官们颜面尽失。

    在佛兰德斯军团指挥官阿尔瓦公爵的严厉命令下,乞讨的行为被彻底禁止了,但即使是以严厉著称的阿尔瓦公爵也无法阻止这些穷困潦倒的士兵们在闲暇时候去城里找些零工来勉强糊口,毕竟如果不是因为实在是没有出路,西班牙精锐军团的成员们也不至于扔下自己的长矛和火枪,去城里为那些他们看不起的尼德兰商人充当码头的搬运工或是手工作坊里的杂工。

    西班牙人面临的麻烦还不止于此,近些年来,安特卫普当地的劳动力市场早已经饱和,这些西班牙士兵的涌入,引起了当地工人的巨大不满,士兵们和当地人的斗殴此起彼伏,整座城市已经变成了一个巨大而又干燥的火药桶,只等着某个蠢货有意或是无意地擦出一点火星,这一切就要像维苏威火山一样喷发了。

    就连军官们也深受金钱问题的困扰,这些国王的军官大多出身贵族,花钱一贯大手大脚,到了这座繁华的商业之都,自然是一掷千金。为了维持自己的生活,他们只能向城里的银行家们用极高的利息借款,许多人甚至连家传的佩剑和戒指都拿来做了抵押,而连他们自己也清楚,他们永远也凑不到钱去赎回那些珍贵的抵押物了。对于尼德兰人的厌恶正像干燥季节的森林大火一样,在整个军队当中迅速蔓延着,这股烈火突破了阶级的界限,无论是士兵还是军官,都对与他们一墙之隔的尼德兰平民恨之入骨。

    在安特卫普城市的一角,矗立着规模宏大的安特卫普要塞,这座由意大利工程师设计的庞大防御工程,是十六世纪的一件工程学奇迹,这座五角星形的要塞,被当时的许多人誉为欧洲第一的防御工事。

    在这座精心设计的工事当中本应当驻扎着精锐的军团,然而令人遗憾的是,这支精锐的军团如今已经成为了一群乌合之众。第一军的指挥官桑乔·德·阿维拉伯爵是一位勤勉的军官,他每天工作十六个小时,试图挽救低迷的士气,可时间到了二月下旬,就连他自己也不得不承认,一切试图整顿军队的努力都是徒劳。在如今的形势下,要让这支军队起死回生,唯一有效的药方就是金币,而此刻他的金库里已经连一枚金币都不剩下了。

    时间很快到了二月的最后一天,1556年到1557年寒冷的冬季即将过去,已经逐渐变得温暖起来的太阳在天空中露面的时间正变得越来越久,山谷和小溪里的冰块开始融化了,水流卷集着碎冰,让流经安特卫普城市的斯海尔德河的水位上涨了接近十尺。遗憾的是,太阳也许能融化自然界中的冰雪,却难以撼动政治上的坚冰,那一堵将整个尼德兰撕成两半的冰墙,随着时间的推移,每一天都变得更加高大,更加坚固,很快它就将要坚不可摧了。

    在这一天的黄昏时分,当要塞的塔楼和棱堡上面的墙垛已经在暮色中化作一团团模糊的影子的时候,一些穿着斗篷的人进入了城堡。整座巨大的要塞戒备森严,所有的关卡都加上了双岗,紧张的空气正随着夜幕一起四处蔓延着,每个人都嗅到了紧张的空气,显然,有什么大事即将发生。

    在要塞中央主塔楼顶层的一间房间里,第一军的指挥官桑乔·德·阿维拉伯爵正独自一人坐在一张写字台前,他的胳膊肘撑在桌面上,用手托着腮。写字台的桌面上摊开放着一本朱利乌斯·凯撒的《高卢战记》,一千五百年来无数的军事统帅都通过阅读这部伟人的回忆录而有所进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