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诏狱第一仵作 第322节

    “近来暑热难耐,双胞胎是不是快放假了?”叶白汀有些想他们了,“你那里要忙,就把他们送到我这来。”

    叶白芍莞尔:“你就不忙?”

    “那时候未必啊,”叶白汀眼睛微弯,“就算我忙,不还有狗将军,还有轮休的锦衣卫?他俩闹腾归闹腾,其实很可爱,北镇抚司的人都喜欢。”

    “行,那我就不跟你客气了,走啦!”

    叶白芍转身,背影纤细,裙角飞扬,悠闲的融在明亮阳光里。

    生活里这些普通而又温情的瞬间,总能让人感觉治愈,忍不住希望世事明朗,没有那么多艰难和黑暗。

    这就是自己工作的意义。

    叶白汀收回目光,认真吃饭。

    一顿饭吃完,收拾完桌子,理了理思绪,仇疑青就回来了:“随我走吧。”

    叶白汀看了看外面天色,应该是刚刚过午,未时初刻:“现在?你吃饭没有?”

    “嗯,路上吃过了。”

    这回仇疑青问都没问,直接打哨子叫了玄光过来,二人共乘一骑,去往吏部。

    案情查到现在,基本的相关人在花船上都问过了,包括两位厂公,独独这吏部三人,侍郎魏士礼和尚书江汲洪喝醉了,叫不醒,问不到东西,郎中方之助,虽去过现场,但早早离开了,也没问,这次正好一起了。

    吏部似乎已经准备好了,可能是接到消息,知道指挥使要来,也可能是见案情发展,料到北镇抚司会有人来,二人下马,随门房通报,走到正厅时,尚书侍郎并郎中,三个吏部官员已经准备好了,连茶都上了,互相行了礼,很快请他们落座。

    叶白汀视线滑过厅堂。

    三人中年纪最长的,是吏部尚书江汲洪,他看起来四十多,将近五十岁,大约平时保养的很好,鬓边不见白发,精气神不错,面色中正肃正,很有官威。

    吏部侍郎魏士礼,也就是昨日花船酒宴的东道主,则年轻了很多,看起来二十七八岁,去了昨日酒气,穿上官袍,把脸洗干净,方见本色,他相貌相当出色,眉长目狭,鼻若悬胆,一张脸可以用面冠如玉,丰神俊朗来形容了,昨天喝那么多酒,简直是糟蹋。

    他整个人身上有一种蓬发的气势感,可能来自于升官的底气,也可能来自于对自己的自信,很有锋芒,但绝对不蠢,他看起来就像是个聪明人。

    至于一边的方之助……年纪比魏士礼小两岁,倒不像潘禄说的,二人年龄差特别明显,其实看不大出来,魏士礼有年长两岁的成熟,方之助添了几分平凡,他相貌并不出挑,因珠玉在侧,反衬的有些普通,但他很耐看,多看两眼,便会觉得他身上有一种温润君子感,谦逊宽和,见之可亲。

    几个人的位置,也很有种微妙感。

    依然是那句话,不管房间多大,厅堂多宽,宾主位都是一定的,这里是吏部官署,尚书江汲洪官阶也不低,自然坐了主位,这与他齐平的主宾位,给了仇疑青。

    叶白汀坐在了仇疑青下首,而江汲洪下首坐着的,是新晋升的吏部侍郎,魏士礼。

    在场所有人中,方之助算是官位最小,份量最小的,便没有座位,只能站,但他站在了江汲洪和魏士礼中间,看起来似乎很贴心,以备上官有什么需求时随时能帮补,可这个位置排序就很微妙了,好像比起新升官的侍郎,他和尚书大人的关系更为亲近。

    仇疑青也不废话:“看来江大人很知道本使为何而来。”

    江汲洪颌首:“昨夜之意外,本官很遗憾,不过昨夜难得欢畅,饮多了几杯,本官醉的厉害,也不知能不能帮得上,倒要叫指挥使见笑了。”

    叶白汀视线很难不往魏士礼身上走,要说见笑,还是这位昨天脱了衣服卷在被子里的姿态更豪放,实在让人过目难忘。

    魏士礼拱了拱手:“昨夜花船请乐,本欲庆贺升迁之喜,不成想倒连累了大家,下官心中甚感不安,指挥使若有话,尽可问询,下官定知无不答。”

    看起来洒脱从容,落落大方,跟昨晚床上醉睡粗糙的气质完全不一样,简直判若两人。

    叶白汀想了想,干脆从他问起:“樊陌玉此人,魏大人怎么看?”

    第233章 所谓风流

    夏日炎炎,吏部厅堂却很舒适,滚滚暑气拦在了外面,房间背阴,还用了冰,想来这官署,大抵是不缺钱的。

    叶白汀一直都很安静,并没有催促魏士礼,静静等着。

    樊陌玉此人,你怎么看……

    这个问题之于魏士礼,似乎有些难答。在场的都是聪明人,敷衍糊弄可不是聪明的选择,但这个问题带着一定的陷阱,真实诚的答了,恐也不是什么好选择。

    若说不熟,你的升迁宴,为什么要请人家来?若说很熟,那势必要被追根究底,询问更多的来往细节,以及私下接触。

    他只思索了片刻,就微微笑着答了话:“樊大人能力……应当不错?不瞒锦衣卫,下官这次擢升,端的是不容易,努力了很久,家中亲人也为我悬着心,一刻都未放松,正好这次有了结果,又逢家中老母即将寿辰,下官便想着,好不容易能为她争回光,不如锦上添花,再送上一份上佳寿礼,跟人打听了打听,就寻到了樊大人这里,樊大人是个热心肠,应的很干脆,也很快帮下官寻到了要找的东西,下官既然要办宴,自也要请过来感谢一番,喏,这东西昨天晚上樊大人过来时,就顺手带了,您二位上上眼?”

    他说着话,从袖子里掏出一方帕子,打开,里面是一枚玉镯,色泽翠绿,水头极好,似乎是某种稀少的老坑翡翠,光是这莹莹水光,看起来就应该价值不菲。

    叶白汀很难不叹对方聪明。

    魏士礼并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到底是熟,还是不熟,选择的话语方向却给出了微妙解释,暗示着才认识,不太熟,只是请托帮忙找一件东西的关系。

    此人明显听出了他刚刚到底想问什么,也很厉害,三言两语就解了围,你还不能说他错。

    人家还拿出了证据,的确是难寻的好东西,敢这么说,定然也是不怕锦衣卫查,这件事还真就是真事,大的方方,诚恳坦率,洒脱的很。

    再究根追底,不但落了下乘,别人仍然可以什么都不说,苦着脸用刚刚的话术‘解释’,同样什么信息都得不到。

    不过叶白汀办案多年,也有小心眼,不会被别人带偏重点,比如魏士礼只说因为要寻一样礼物,‘打听’到了樊陌玉有门路,人要找东西时,的确会问询周边人,他敢这么说,大约也是能寻到人证的,但此前认不认识,熟不熟悉,就不一定了,魏士礼是截取了生活中一个片段,引导他联想到‘二人并不熟’的方向,真正事实却未必如此,别人可能藏着没说。

    遂这话再诚恳,也有挑衅的意味——

    你的问题,我看着答,反正不会让自己出错,至于你怎么想,那是你的事。

    太滑溜的人,这么直白的问,是得不到想要的东西的。

    叶白汀眼帘微垂,假装没品出个中深意,仗着脸嫩,向来扮乖扮单纯都极唬人,除了熟人别人看不出来,干脆弯唇一笑,像是就着对方刚刚的回答,想到了这一点,有点好奇,顺嘴就问了:“既然是找宝贝,为何不寻商人,却找了樊大人?不会更麻烦么?我听人说,巨贾富商生意门路更多,很多宝贝都私藏在深库,只要价钱给的足,不怕买不到呢。”

    他想顺便试一试,那个至今失踪的皇商。

    魏士礼笑容更深:“若是其它东西,下官许就去寻这些人了,京城有个皇商叫汤贵,这一年很有些名气,下官想为老娘买寿礼时第一时间就想到了他,但后来想想不行,小公子且仔细看这玉镯做工——”

    待玉镯拿近,叶白汀才看清楚,这不只是光滑圆润的老坑翡翠,它还有工艺,像是在原石切下来抛光之时就做足了工夫,颜色在深浅渐变时,形成了一种类似佛光的光芒纹理,不过需要特殊角度才能看到。

    但最重要的是,这个人认识汤贵,还主动提起了……

    魏士礼话音未停:“家母信佛,喜玉,下官为她寻礼物时并非要求玉镯,只是一定要有‘佛光佛像’,类似这样的特殊性,玉佛家母有很多,但这种带着佛光的玉镯却没有,大昭只有过了南荒的一些地界有,皇商都未必会囤这些东西,找樊大人却方便的多,也省得下官头疼了。”

    “原来是这样……”叶白汀认真夸赞了这枚玉镯,才斟酌着转移了话题,“昨夜魏大人饮醉了?”

    说起这个,魏士礼脸色就变了:“倒不知同谁结了仇,大好的升迁宴,非在这个时候搅局,叫所有人不痛快,下官若是知道谁这么故意下我脸面,必会叫他不好过!”

    竟是怒从心头起,有点忍不了,小爆发了。

    长得好看的人在交际上都吃香,魏士礼纵是有点火气,似乎也很能让人理解共情,并不会挑剔他失礼,且他自己很快发现有些不妥,立刻将气氛往回拉——

    “昨夜不只下官,尚书大人也在,你说什么仇什么怨,何至于此?下官看这凶手不是跟樊大人不恨,反倒像冲着下官来的,没的让尚书大人受了连累,也让锦衣卫如此奔波。”

    既然他话语提到了上官,叶白汀当然不会错过,转向江汲洪:“江大人对死者可熟悉?”

    江汲洪摇了摇头:“昨夜席间大都是魏士礼的客人,有些本官认识,有些则脸生,若问樊陌玉这个名字,本官定是见过的,吏部掌理官员调动升迁,所有的文书都需本官最后批复,不过也仅止如此,本官只对名字有印象,人的脸却对不上,也从未有过相处。”

    叶白汀便问:“如此的话,‘潘禄’这个名字,江大人可有印象?”

    “谁?”

    江汲洪和魏士礼俱都有些意外,前者想了想:“有几分眼熟,人不认识。”

    后者皱了皱眉:“下官应当是见过?好像听人在耳边提起这个名字,就在最近……”

    叶白汀:“昨夜酒宴,他曾为魏大人挡过酒,也同江大人饮过几杯。”

    魏士礼这才恍然大悟:“哦——你说的是那个胖子啊,好像是姓潘,为人热情开朗,非是下官客人,但他自告奋勇帮忙,做的也像模像样,还算懂事,下官就留在席间了……可是他有问题?”

    叶白汀:“你们之前没见过他,也不知他同死者是否有关系?”

    “不知道,”魏士礼摇了摇头,“要说京城官场这么大,一回没见过也不一定,兴许哪个场合打过招呼,只是下官没有印象,见过也早忘了,并不知其人脉关系,江大人这,大概也如此?”

    江汲洪颌首:“本官说这名字熟悉,应当也是在官员调动文书上见过,考绩尚可,倒不知私下品性,也未有来往。”

    仇疑青视线移过来:“仅在昨夜,他和死者樊陌玉,看起来关系如何?”

    魏士礼唇角弧度就有些异味深长了:“应该是不怎么好的,这潘禄眼里有活儿,什么都抢着干,樊陌玉虽有些矜持,不愿做这些事,可两人坐的位置很近,这么一对比,多少有点明显,他心中应该是有些不满的……”

    仇疑青沉吟片刻:“你们可常光顾花船生意?平时喜欢玩什么?”

    房间陡然一静。

    这个问题……好像不是那么好答。

    叶白汀便笑了,替自家指挥使解释:“听闻船上很热闹,姑娘们莫说跳舞奏乐,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客人们过去也常有比试,船上还三五不时举行一些竞技活动,添了彩头,给予最强者,我们只是好奇,吏部人才济济,应该不会输给给普通人?”

    魏士礼就笑了:“小公子这话不错,我等光顾船上生意,也是因其趣味性,不是别的什么,要说这个中玩法,舞乐技艺类的偏多,比如音律,我们尚书大人就很擅长,古中乐曲都有涉猎,随便姑娘们弹奏什么,凡有错处,我们大人一定听得出来,不知多少姑娘盼着有机会,能得我们大人指点,来一个‘周郎顾曲’呢。”

    “至于下官自己,这方面是差了些,对音律几乎一窍不通,吟诗作赋倒还算不错,这么些日子过来……应该没给大人丢脸?”

    他说最后一句时转了头,对谁说的,可想而知。

    江汲洪端坐上方,微微侧首:“你诗文俱佳,的确不错。”

    “叶小公子,小心烫。”

    叶白汀低声道谢,接过对方添的茶,才发现,一直站在江汲洪和魏士礼中间的方之助,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片刻,绕到了他这里的方向,还给他添了茶。

    细想也没什么不妥。

    这里是吏部官署,吏部的人是主人,当要招待好来客,锦衣卫问话,门口关的很严,别人进不来,在场三个人之中,方之助官阶最小,帮忙照顾下客人,没什么不对,这个动作很寻常,这位小方大人也见之可亲,姿势微笑没有任何不妥的地方。

    可叶白汀感觉还是很微妙,这个添茶,以及茶盏送到他手里的过程,是不是稍微慢了些?

    还有这管声音,不知对方是不是故意,但听到耳朵里无比舒服,韵律音调都恰到好处,甚至颇为引人注意,想要看一看这个人。

    看一眼,就会发现,小方大人只是站在魏士礼身边时,显得没那么俊,实则他五官相当清隽,气质温润如玉,远远不止‘见之可亲’四个字这么简单,他整个人身上,都有一种让人信任的可靠感。

    尤其这一笑……

    叶白汀偏头时,刚好看到了方之助的微笑,笑容不大,不耀眼,不张扬,但就是耐看。

    不过一个递茶一个接茶,时间其实很快,他这一眼看过去,走神也只有一瞬。

    仇疑青却冷了脸,剑眉微扬,尽显锋锐:“本使的茶呢?”

    “方才给指挥使续上了,”方之助微笑,端起上首那盏茶,端给仇疑青,“指挥使请。”

    叶白汀顿了下。这个场面……有些显眼啊。

    添茶有规矩,没有先给下面人添,再给上位者添的道理,这盏茶,方之助是先给仇疑青续的,因仇疑青注意力都在对面两个案件相关人上,没看到他添茶,也没注意,更没有口渴想拿的意思,方之助便没递上前,添了便退下了,现在仇疑青故意挑刺,他倒也大大方方认了,重新将茶盏举起,敬上。

    哪知仇疑青根本不给他脸,下巴微抬了抬:“放这吧。”

    叶白汀感觉有些微妙,倒不是心疼这位小方大人,他没那么多泛滥的同情心,他只是觉得仇疑青这个行为很有意思,有点任性啊,边关的安将军,北镇抚司的指挥使,从来行事作为都理智至极,什么时候耍过小脾气?

    真的往狠了欺负不至于,但仇疑青明显看这位小方大人不顺眼,方之助哪里惹着了他?

    当着这么多人,方之助被落了脸面,倒也不惊不惧,还算大方,安静放下茶盏,站回了自己的位置,魏士礼就不一样了,竞争对手吃了瘪,可是自己的机会啊,当然要抓住!

    “不过也就是琴棋书画了,要说别的玩法,便是我们这位同僚更擅长了,”魏士礼修眉微扬,笑容比之前所有时候都大,“比如投壶?类似比准头的玩法,我们小方大人最厉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