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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墓 第166节

    萧家的门房来开门,一看到这张脸,顿时吓得小腿肚子都抽筋了。

    这……这就是个活阎王。

    杜平还保持原来姿势站着,抬起下巴道:“我来找阿妍。”

    门房逃跑似的速度跑进去通报,生怕动作慢一刻就惹得这位阎王不悦。消息一层层递上去,此时,萧伯亦正在书房和父亲商议嫁妆之事,听闻永安郡主来访,两人皆是一静。

    萧祥珂眉头蹙起:“一个人来的?”

    下人回禀:“郡主单枪匹马,这次并未带人来。”

    萧祥珂讽道:“如今倒是会装好心,昔年也没见她和妍姐儿情深义重,倒衬得我们个个都是恶人。”

    萧伯亦想起女儿近来闷闷不乐,无论脸上神情摆得多么稳重端庄,毕竟父女多年,她心里的不开心做父亲的怎会不知。眼前又浮现那日她抱住杜平哭得涕泗流涟,萧伯亦沉默片刻,开口道:“事已定局,她也没胆子来拐阿妍逃婚。”

    萧祥珂瞥去一眼,没搭腔。

    萧伯亦又道:“让她去开导也好,免得阿妍与我们生了心结。”顿了顿,再补充一句,“而且,萧家的门挡不住她,不让进也会硬闯。”

    萧祥珂一脸看透的神色,了然一叹:“到底是做父亲的……”他拍拍儿子肩膀,知他心疼,“听你的。”

    杜平跨进院门时,远远看见阿妍正在低头练字。她一脸严肃握笔坐着,屋里没有其他丫鬟,只有一个老嬷嬷站在她身后。这老嬷嬷杜平小时候也见过几次,是老妇人身旁的亲信,架子大得很。

    杜平轻轻走至门旁,“咚咚”敲两下。

    萧意妍缓缓写完最后一捺,抬起头,顿时面露惊喜,丢了笔就跑过来:“jiejie。”

    杜平微微一笑,可她还未开口,就听那老嬷嬷咳嗽一声:“七小姐,步履需缓,行不露足。”

    话音落下之际,萧意妍已扑到杜平面前,被稳稳接住。

    杜平对那老嬷嬷的话充耳未闻,笑着说:“我带你出去玩?”

    萧意妍问也不问去哪里,直接点头答应:“好啊。”

    杜平拉着她的手就往外走,却见那老嬷嬷挡在身前,行礼问道:“请问郡主欲带七小姐去何处?七小姐正在府中学习,不便出行。”

    杜平挑眉:“萧家自诩簪缨世家,什么时候多了下人质问主子去处的规矩?”

    老嬷嬷仍不肯退:“郡主若执意带人走,就从老奴的尸体上跨过去。”

    杜平嗤笑一声:“倚老卖老。”她瞥见阿妍沉下来的脸色,拍拍她手背安抚,又道,“怎么,觉得你家七小姐就快远嫁他乡,所以不必把她放眼里?”

    老嬷嬷脸色一变,自不肯认罪,正思索着要如何解释,就见永安郡主拉着七小姐的手一下子跑开了,可怜她老胳膊老腿的,拍马也追不上。一想到永安郡主贯來作风,吓得她立刻禀告上去拦人。

    杜平带着萧意妍走到府门前,已有管家恭敬等候:“郡主,七小姐,可需备马车出行?”

    瞧瞧这做法,这才叫高明。不问你去哪里,不问你要干什么,直接给你准备马车。只要有车夫侍卫一路跟随,还怕你逃走?

    杜平笑了笑,别人做得妥帖心意,她也愿意给面子:“不必,就出去玩会儿,天黑之前会送她回来。”

    管家闻言,顺从地退下:“是。”

    萧意妍摸着那雪白的马身,惊叹道:“我们骑马出去吗?要不要戴个帷帽?”

    “不用,那多麻烦。”杜平扶着她的腰送她上马,然后翻身一跃坐在她身后,双腿一夹便向前奔驰,声音消散在空气中,“jiejie带你骑马去。”

    路途不算远,大约一炷香的时间就抵达目的地。

    这块地方不算大,却已是方圆数公里内最大的跑马场,毕竟京城寸土寸金,平日里贵族少年偕伴来玩的也挺多,不过今日已被杜平提前包场。她算是这儿的熟客,一下马立刻有人迎上前,满脸堆笑打招呼。

    萧意妍却才是第二次来,很久以前曾跟着家中兄长来过,观看他们比赛蹴鞠。她兴奋地环视一圈,已猜到此行来意:“你要教我骑马?”

    杜平点点头。

    萧意妍:“我以前也有学过,其实我会骑,只是跑不快。”

    杜平忍不住笑:“就你那技术也敢说会骑马……”

    萧意妍鼓着脸看她。

    杜平无奈道:“还不让人说实话了,萧家至多给你骑过小马驹,那也能叫骑马?等你到了草原上,你会发现七八岁的小孩都比你厉害。”

    说话间,马场的仆从已牵着一起枣红马走来,递到永安郡主手中。

    杜平继续道:“匈族是游牧民族,全都生活在草原上。从一个地方迁移到另一个地方都是稀疏平常的小事,跟着大部队的时候,你当然也可以躲在马车里,”她声音一顿,目光也随之射过来,一语双关,“不过,若是能骑在马身上,你的腰板会挺更直。”

    这里空旷辽阔,大风吹来时毫无阻隔,张牙舞爪地呼啸而过。

    萧意妍散落后背的长发随风凌乱,在半空中起起落落,那双清透的目光却定定望来。

    杜平一言不发走到她身后,从怀中掏出一根红绳咬在皓白齿间,两只手利落地拢起她的秀发盘成结,然后用红绳捆绑。

    这个结打得不算好看,甚至有些粗糙。

    但是红绳衬着黑发,显得萧意妍愈发灵秀如玉,让人移不开眼。

    杜平将缰绳放在她手中,开口道:“会骑马不过是不值一提的小事,你若还在京城,无所谓会不会,但草原上不一样,弱rou强食,哪怕这只是一点微末的筹码,你也得牢牢握在手心。”

    萧意妍望着,缓缓露出一个微笑:“嗯,虽只是小事,迄今为止,也只有你替我想到。”

    杜平沉默一瞬,在她后脑勺上轻轻一按,转开话题:“不单是骑马,还有嫁妆上你也得上心,不要都交给父亲处理。当然,萧伯亦肯定不会坑你,但他也许只能想到金银财宝华服绸缎,只顾着让你后半生无忧。可在那个地方,没有足够实力保护自己,你所有财富只会变成豺狼眼中的肥rou,阿妍,你需要带很多那边匮乏的物资和技术,这样你才有资格找到合作者,才有办法在那里壮大自己。”

    萧意妍眨了眨眼,眼底透出笑意来:“我知道,匈族还未被教化,茹毛饮血,都是靠拳头说话。jiejie,在你心里我是不是那种被捧在手心不禁风雨的娇花?需要有人护着才能活下来?”

    杜平玩笑道:“哪敢呀,你可是下一任可汗的母亲,我连你的肚子都不敢碰,生怕惊扰了我们的小可汗。”

    萧意妍雪白的面孔上一点点涨红,那天不知道怎的就发出凌云壮志,今日被jiejie提起,只觉害臊。她捏住缰绳背过身去,想想又觉不妥,转回来说:“我认真的。”

    她并没有更多选择,嫁到未开化的野蛮之地,要么随波逐流,最终凋零在异国他乡。要么努力奋进,给自己挣出坦荡前程。

    两者相较,毫无疑问会选后一条路。

    她正活在最好的年华,不愿就此夭折。

    萧意妍:“我被萧家娇养十数载,我手上什么力量也没有,我没法决定自己的命运,所以无从反抗只能和亲匈族,一饮一啄,皆是定数。但接下来的人生,我不想再做执于他人手中的棋子,我的命,由我自己定。”

    杜平露出赞许的神色来:“很好。”

    顿了顿,她忍不住又重复赞道:“很好。”她还以为得费一番口舌点醒阿妍,如今看来,这孩子通透得很,接下来,只需帮她分析匈族现状,这个不急,之后一段时间教她骑马时都可潜移默化地灌输,“你若能生出哈尔巴拉可汗的儿子自然是好,若生不出也没关系,那边没有高明的大夫和接生婆,生孩子是一脚踏进鬼门关的事,我还担心你的安危。真到那地步,只要你手中握有足够的人脉和权势,大可领养一个可汗的儿子归在名下,权当立个傀儡。”

    萧意妍还没想这么深远,但既然提及,她也沉思片刻,问道:“笼络人脉我倒能做,可权势……”

    杜平:“权势来自可汗的宠爱,只要你对可汗能产生足够影响,自然有人主动投机,不过,那么一个老头子若真忍不下去也别委屈自己,还有一条路,就是直接收拢军权。”

    萧意妍睁大眼,正好一阵风刮来,她打个寒颤。

    杜平双唇紧抿成一条线,这回她并未直接说下去,而是沉默很久,投来的目光似在观察阿妍的反应。半晌,她终于开口:“杜厉虽是汉人,却颇受可汗重用。”

    萧意妍神色一僵。

    杜平又不是没记性,当然知道谁是害她和亲的罪魁祸首,可还说的话还得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你去那边后,可试探一下杜厉的态度,如果他对我这个从出生就未曾蒙面的女儿怀有愧疚,就告诉他,让他多照顾你多帮你,你过得好了……我就原谅他的遗弃。”

    风很大,最后那几个字说得模模糊糊,可萧意妍听清了。

    她并未表示抗拒之意,目光深深望来:“若他不在意你呢?”

    杜平没说话,望着远方天际。

    许久,她无所谓地一哂笑之:“那就告诉他,上阵父子兵,咱们毕竟沾着血脉亲缘,”她抬起手指,在半空中划出一条路线来,从北向南,弯弯曲曲,“我会打通南北商路,他有兵,我有钱,与其跟别人隔着肚皮做生意……”

    杜平转过头望来,微微一笑:“不如选我。”

    第145章 这位至高无上的老人家……

    天气越来越热,距离和亲的日子也一日近似一日,在此之前,京城又发生一件天大的事情引起众人惊骇,整个朝廷都为之震动。

    皇帝病倒了。

    倒在床榻上的皇帝,下旨让太子暂代监国之职。

    一时间朝中都知道风向变了,明着暗着向东宫示好。太子每日上朝办公事,和内阁相处还算和谐。他脑筋转得虽不快,但也知道内阁几位老人都是德高望重之辈,是以内阁决定的事他也不会多加妄言。

    太子妃彻底扬眉吐气,越侧妃倒台,她的儿子是太子长子,而且最近每日都去皇上跟前侍疾,简直面上生光。

    这日,她广发宴帖邀请诸位官家夫人小姐入宫吃素斋。

    明面上的理由是为皇上祈福,至于藏在暗处的想法,明眼人看出来了,太子妃欲为儿子挑选妾氏。虽然太子还未登基为帝,但众位官夫人想到李承业日后也能捞个太子当当,便也蠢蠢欲动。

    京城里数得上名号的女眷都收到请帖。

    平阳公主收到了。

    杜平也收到了。

    对这事,杜平本不欲赴宴,但冯家老夫人愿卖太子妃面子,打算带几个未出阁的姑娘,同时捎几个媳妇孙媳妇同往,数来数去,孙媳妇里面地位最高的便是杜平,再加上太子妃单独给杜平发了个帖子以示重视。行了,不用挑了,就是她了。

    赴宴前一日,杜平收到母亲手信,让她回公主府一趟,说是南越那边有消息传回来,当下便急冲冲赶过去。

    平阳公主将探子的传书递给她,不由赞道:“当初放元青离开灵佛寺的确可惜,这是个好苗子,前有豺狼后无补给,他竟然也能撑这么久。”

    元青抵达南越以后,张天一直待他称兄道弟礼遇有加,虽然又一次招揽失败,但他还是客客气气把扣押的货船都还回去。临行那日,元青带着那些货船离开,不料张天突然发难。

    四处埋伏兵戈相对,混战之中,元青率人撕出一条裂口,逃进地势险恶的山林中。

    由此开始长时间的缠斗。

    元青开始和异族打交道,甚至策反几个被张天招降过的小部落,让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南越再生波澜。

    张天担心江南朝廷派援兵,索性彻底封锁南越各境消息,只对外宣称元青一行人已事故翻船,无一幸存,然后慢慢来个瓮中捉鳖。

    可惜,元青不是鳖,而是猛兽下山。

    杜平飞快看完传书,一直紧着的心总算一松。她笑道:“江南那边会派援军吗?这就把师兄接回来?”

    平阳公主意味深长道:“我这边既已听说这事,那张天差不多也该知道消息走漏,他封不了多久。只要他还不想和朝廷开战,就会乖乖把元青和商船送回来。”

    她手指一下一下敲着桌案,心中又起惜才之心,一个两个的都曾经在江南和女儿有过交集,甚至还有一个曾在麾下,可惜全放跑了。

    思及此处,她长叹一声:“张天此人,你要么降服收归,要么就不该让他活着离开凤阳,遗祸无穷。”

    杜平知悉师兄还活着的消息,之前那场争吵产生的气恼也差不多淡了。她虽还心有芥蒂,但毕竟是亲生母亲,哪有隔夜仇?“降不服,你只要见过那个人你就会明白,”杜平比了比眼睛,“他眼里全是野心,绝不愿长久屈居他人之下。”

    平阳公主也不过是有感而发,于此事也只能作罢。

    杜平正欲离开,斜眼瞥到书桌上的帖子,跟她收到的那张一模一样,便顺口一问:“明日你也去?”

    平阳公主摇头:“我待会儿就去灵佛寺住上几日,为父皇诵经祈福。”

    杜平对此不以为意,她母亲本就有点看不上太子妃,以往十次里面有八次都不会赴约。只是一提到灵佛寺,她语调也跟着阴阳怪气起来:“太子妃没邀请弥英大师明日进宫?”

    弥英的名号在京城是头一份的,甚至盖过主持圆空大师。杜平觉着,未必是因为道行有多深,主要那张脸太能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