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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日提灯 第75节

    那鬼气撞到紫姬身上便消散,从紫姬身上蔓延而出的力量如同水扑灭烈火般,压着贺思慕的鬼气一路扩散开来,冲散鬼气抚平了整个玉周城的震动。力量骤然爆发,须臾便全部收回,了无痕迹。

    姜艾瞠目结舌地捂住了嘴,而贺思慕目光深深地看着毫发无损的紫姬。

    紫姬站在禾枷风夷身前,神色淡淡道:“他第一时间就亲自赶来通知你,是他大意,可他知错了。”

    禾枷风夷从紫姬身后探出头来,心有余悸地眨巴眼睛。贺思慕看着禾枷风夷身上因为过敏而生的大片红斑,闭上眼睛转过头去。

    姜艾看看禾枷风夷,再瞄瞄贺思慕,清了清嗓子试探着说道:“思慕你……鬼王灯居然是你的命门?你把你的命门告诉晏柯没关系吗?”

    “我不可能让他再拿段胥要挟我。”贺思慕冷冷地说,她揉揉额角道:“他舍不得毁掉鬼王灯的,知道了这件事,为了能赢我他还会留段胥一命。”

    这是段胥的一线生机。

    晏柯所设的鬼牢里,听到贺思慕的一番话之后他气得砸了手中的灵器,转过头去便看见木架上的段胥睁开眼睛,抬起头来望向他,满眼暗色。

    “她不救我吗?”段胥这样说道,眼眸颤动,仿佛不能相信。

    看来刚刚的话他都听见了。晏柯看见段胥神伤的样子,从心底里升起一股恶毒的痛快,他嘲笑道:“我早说过她从来就不缺爱人,你能算得了什么?过眼云烟罢了,她是因为留了后手才肯用鬼王灯救你,若真要伤筋动骨,她马上就会把你抛弃。你被她骗了,你就是个玩物!”

    他越说声音越大,情绪激愤,仿佛要把他在贺思慕身上所受的屈辱都发泄在段胥身上一样。眼见对面之人的神色越来越暗,他心里就觉得越来越快活。

    段胥低眸再抬眸,大笑道:“既然她要弃我,我便也弃她。你毁了这破灯罢,她灰飞烟灭,我便是她最后一个爱人。”

    晏柯听到这句话却犹豫了,眼中的愤怒被冲淡,他低头看向腰间的鬼王灯片刻,再幽幽地抬起眼来看向段胥。

    他慢慢走近段胥,背着手神色莫测道:“你希望在你这一生里,完全拥有贺思慕,让她不能离开你吗?”

    “当然。”段胥回答地不假思索。

    晏柯眯起眼睛,冷然道:“你可以和思慕交换五感,在交换五感时,思慕便失去所有法力如同凡人,是吧?”

    段胥捏紧了拳头,眼睛却微微睁大,仿佛十分惊讶的样子。他道:“你是指……”

    “再过几日有一场大战,你按照我说的时机和她交换五感。待我打败她虏获她,令鬼王灯认我为主,贺思慕便必须听命于我,我便让她在你有生之年陪在你身边,如何?”

    段胥沉默了片刻,他道:“那待我死后,她会如何呢?”

    “你死后,她还与你有何关联?”晏柯冷笑道。

    “也是。”段胥思索片刻,低低笑了一声,望着晏柯的眼睛说道:“成交。”

    此时此刻南都段府正乱成一团,段胥在出城去军营的路上突然失踪,消失得毫无痕迹,段府没日没夜地找了三天都找不到人。这事儿传到了城外将士的耳朵里,史彪立刻就跳起来了。

    他在来南都之前就寻思着皇上定要找他们的麻烦,此刻更加笃定段胥失踪是被皇上暗害,或许已经掉了脑袋。要不是沉英死命拉着史彪,他马上就要带着城外的兄弟们冲进南都城围了皇宫,叫皇帝把段胥交出来了。

    正可谓屋漏偏逢连夜雨,原本说要求和的丹支突然之间举兵反攻,声势浩大,不仅反攻了丰州和青州的一些土地,甚至在幽州也撕开了一道口子,只不过又被大梁将士们夺了回去。皇上便下令派赵纯担任元帅,与史彪沉英和城外将士一同返回前线。

    赵纯此人也是武将世家,身上有些军功,但是从没去过北岸。他是皇上的心腹近臣,皇上是想趁这个机会扶他一把。史彪想不到这么多,他只是不服这个从天而降的主帅,不见段胥不肯回去前线,嚷嚷着他们在前线拼命,一回来却被自己人害,他怎么也不回去犯傻。

    一时间南都的气氛紧张,皇上转脸便把压力卸给段府,指责段胥无诏书无故离开南都,是对皇上不敬,怎么也不认段胥是被害或是死了。

    段府上下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段成章原本身体就不好,这么一急病得更严重了,还要撑着病体出来上下打点。就连那醉心佛堂的段夫人都暂时离开佛堂,担心起家里的事情来。

    段胥失踪的第五天,最是焦灼的时刻,月上中天之时段府的后门被敲响,来人穿着披风头戴兜帽,说是关于段胥的事情要见段老爷相商,管家立刻把这位客人引到大堂之中。

    段静元听说这件事匆忙赶来的时候,正看见这位客人站在大堂里。黑色的兜帽遮住了他的样子,段成章拄着拐杖被吴氏嫂子搀扶着走来,颤声道:“阁下知道胥儿的下落吗?”

    来人沉默了一瞬,伸出手来拿下自己的兜帽,露出一张清雅俊秀的面容,凤目薄唇,如同山石水墨,他慢慢抬起眼帘望向堂中众人,眼里落着月光皎洁。

    他在段成章震惊的眼神中摇摇头,说道:“我不知道。”

    顿了顿,他说道:“但是,或许你们需要一个人来扮演他。”

    段静元怔怔地看着他,他的模样熟悉又陌生,她喃喃道:“方……先野。”

    方先野转过头来看她一眼,微微点头,继而望向面色铁青的段成章。

    段成章颤着手指指着他,道:“大胆狂徒,你在说什么?扮胥儿……这么多年了……你以为……”

    “段大人,到了今天这个地步,你还有别的方法吗?”

    方先野淡淡地说道。

    他笃定自己不会被拒绝,也确实如此。

    第二日段府便传出消息,说找到段胥了。

    段胥突发恶疾在去军营的途中晕倒,被附近的农户救回去治疗,最近才醒来被送回家。只是他得的不是普通的病,而是传染性极强的麻风病,只能闭门谢客。

    史彪将信将疑,说什么都要见段胥一面,哪怕是隔着房门隔着帘子,他要确认段胥还活着。眼见史彪大喇喇地直接闯到了段府上,段成章心知再阻拦便会引人猜疑,便许了史彪探视。

    段成章坐在皓月居内,一帘之隔便是“假段胥”,他有些紧张地看着那魁梧的汉子和沉英一起从外面走进来,汉子粗略地朝自己行了个礼,便迫不及待地对帘子之后的人说道:“段帅!”

    “怎么,以为我死了不成?”

    帘后那人的声音与段胥居然有八成相像,足以以假乱真。

    史彪一听这熟悉的声音,这么多天提着的心终于稍安些,立刻就想去掀帘子却被“段胥”喝止。

    “史彪!我的病会传人,你要染了我的病再回去传给将士们么?皇上要你回前线,你为什么不回?最懂羽阵车的便是我、你与沉英,现下我们三个都在南都,丹支反扑势头猛烈,你让归鹤军和丁进怎么办?”

    史彪要掀帘子的手便放下了,他有些委屈地说:“我担心段帅,皇上要换帅,我心里咽不下这口气。”

    帘后的人沉默了片刻,叹息道:“史彪,上次醉酒失时你对我发过誓吧,除了再也不喝酒之外,你也说以后事事听我的。”

    段成章不由得瞪大了眼睛,转头望向那道帘子身后的身影,苍老的手颤动着,离奇的猜测占据了他的脑海。

    史彪听“段胥”提起这件事,不由得完全相信了帘后之人就是段胥。

    帘后之人继续说:“你放心,我在南都掉不了脑袋。如今你该听我的话回前线去,把丹支人赶回他们的老家。至于主帅是谁,眼下不是最重要的。”

    这边史彪垂下了脑袋,他道:“段帅既然安好,我便放下心了,我这就带兄弟们回去杀了那帮孙子!”

    史彪与“段胥”又说了几句话便告辞离去。沉英此前一直一言不发,史彪说要走他便说他有些话要跟三哥说,过会儿再走。待史彪离去之后,沉英看了一眼竹帘,再看了一眼端坐的段成章。

    他似乎有些犹豫,话还未出口时,便听到竹帘之后的人道:“沉英,你想说什么就说罢。”

    那个声音已经不再是“段胥”的声音。

    沉英终于开口道:“方大人。”

    “是我。”

    段成章直接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满目震惊地望着沉英。

    沉英却只是问道:“我三哥人在哪里?”

    “我亦不知,他不知去向,生死未卜。你要留在南都等他回来么?”帘后之人平静道。

    沉英摇摇头,他一身青衣站在从门漫进来的阳光内,说道:“我要跟史彪一起回前线去,三哥的愿望是灭丹支复中原,三哥的愿望就是我的愿望,现如今他不在,我要替他守住他的愿望。”

    再有十几天过年,他便要十四岁了。这些年他身子骨越发坚实,精干而高挑,不在段胥和贺思慕面前时眉目间添了坚毅和沉稳,看起来是可以依靠的大人了。

    他弯腰行礼道:“多谢方大人,保重。”

    然后转身对段成章道:“老爷,保重身体。”

    说罢便迈步离开了房间,挺拔的身影消失在皓月居门边。

    方先野靠在床背上,听见了沉英离去的脚步声,片刻之后段成章便拄着拐杖走了过来,一把掀开帘子走到方先野面前,面色铁青怒发冲冠,揪着方先野的领子道:“你……怎么会……这么些年你和胥儿……咳咳咳”

    段成章没说完便剧烈地咳嗽起来。

    方先野抬起头坦然地看着段成章,把段成章的手撇开:“你猜的都没错,顺顺气再说话罢……”

    他有些嘲讽地笑起来,望着段成章满含震惊和愤怒的眼睛,说道:“我是不是该叫你一声,父亲?”

    趴在窗户外偷听的段静元如遭雷劈,愣在原地。

    之后的几天,陆陆续续有探听消息的人来到段府,要求和段胥说两句话,甚至于皇上也亲临,隔着帘子试探“段胥”的虚实。

    而帘子后的方先野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无论是谁的试探都能挡回去,似乎对段胥与朝中上至皇上,下至将士每个人的交往了如指掌。随口一提,还能追溯到入仕那年发生的往事。朝廷里的人对于段胥莫名失踪又现身的说辞从将信将疑,逐渐转变到深信不疑。

    而段静元这些天里,从震惊和混乱里渐渐醒过味儿来,意识到一件事情。

    方先野和她三哥,或许并不是她以为的死对头。恰恰相反,他们是认识多年,非常要好的朋友。

    第96章 夺灯

    虽然段胥答应了要与晏柯合作,但晏柯对段胥仍然不放心。他把段胥从鬼牢中提了出来,但是在外面行走时依然要他戴上手铐脚链,在他身上施加法咒令他不能呼唤贺思慕,不过免了拷打刑罚。

    晏柯一面对于段胥不屑,因为这只是个生命短暂的凡人,没有一点儿法力,在恶鬼的面前不堪一击,贺思慕对他的关照和爱护也只是须臾一瞬。段胥很快就会被贺思慕遗忘,而他,就算是被贺思慕憎恨,也会在她心中停留更长的时间。

    另外一面,他又对段胥抱着隐约的嫉妒,毕竟段胥曾经得到过贺思慕的爱,无论短暂或长久,那毕竟是货真价实的爱。

    贺思慕告诉他鬼王灯的蹊跷所在时,晏柯觉得愤怒至极,但是他又觉得果然这才是能让他喜欢三百年的女子,能让他暂时压下对权力的渴望,做她的臣子的女人。

    世上没有哪个女人能比得上贺思慕,他一定要得到她。

    段胥则表现得十分乖巧,每每提到贺思慕总是露出痛恨神色,他时常被蒙着眼睛带到这里或那里,十几天之后他终于听见了震耳欲聋的战火声。

    他眼上的布被拿下来,适应了一阵光线,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身处于一座营帐之内,战火声仿佛是从脚下传来的。

    段胥想他们应该是在一座山的山崖上,山崖之下便是战场。

    晏柯撩开营帘走进来,冷冷道:“便是现在,时机到了,和贺思慕交换五感。”

    段胥伸出手来道:“把破妄剑还给我,我要借破妄剑的灵力催动符咒。”

    晏柯瞥了段胥一眼,还是叫鬼仆拿上来了破妄剑。

    段胥接过破妄剑,拿出禾枷风夷留给他的符咒。破妄剑微微闪烁起光芒,段胥却皱起眉头,睁眼道:“贺思慕离这里太远了,符咒难以起效。”

    晏柯目光一凝:“你想耍什么花招?”

    段胥思索了一会儿,指着晏柯腰间的鬼王灯,说:“鬼王灯里有她的魂魄,或许我可以借它的气息来换五感。”

    晏柯一手便掐住了段胥的脖子,眼里满是怀疑。段胥抬起手握住他的手腕,艰难地说道:“你也知道……我没有半点法力……也不是恶鬼……就算鬼王灯在我手上我也用不了。这里……里里外外都是你的部下……我还戴着手铐脚链……我怎么逃……”

    段胥的脸涨红了,眼里一派真诚清澈。

    晏柯慢慢地松开手,半信半疑地上下打量他。

    虽然他有所怀疑,但是段胥确实是没有一点法术根基的rou体凡胎,拿着鬼王灯也无用,不可能逃脱。

    晏柯沉默了片刻将鬼王灯放在段胥手中,目光紧紧地盯着他。段胥一手拿着鬼王灯,一手拿着符咒,他将鬼王灯举至胸前,突然粲然一笑。

    在这粲然一笑的瞬间,晏柯意识到什么不对,还来不及做任何反应段胥已经将那鬼王灯玉坠一口吞下,喉头一动咽进了肚子里。

    霎时间从他的身体里迸发出巨大的力量,如同回山倒海般扩散开来,一瞬间压得晏柯后退三步才勉强站住。段胥的衣服和头发被疾风荡得飘飞起来,他整个被笼罩在鬼王灯浩荡的鬼气中,如同一只真正的恶鬼。

    “抱歉,我真的能用鬼王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