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驯(强强) 第74节
“说实话,从前我们一直以为裴延长大后必然要十年磨一剑搞出个名垂青史的电影的。” “所以你们小时候就认识了?”周达非不知为何有些好奇。 “算是吧。”刘珩嗤笑一声,“不过裴延从小脾气就不太行,也不怎么跟同龄人交朋友。” “原本我还以为入行后能有合作机会,谁想到他离经叛道、直接跑进另一个门类里去了。” “文艺片和商业片...”周达非觉得这种对立有些夸张,“就这么不能相容吗?” “那倒不是。”刘珩坦然道,“换成别的导演其实不至于这样。只是在某些人看来,有的人拍商业片可以看作是一种选择,裴延拍商业片就是叛逃。” 周达非想起来杨天曾经说过裴延少年时期被“寄予厚望”,心里有些说不出的五味杂陈。 大屏幕上裴延一番话毕,林浅予不知是排练好的还是临场发挥,没有直接接招而是抛出了一个问题,“这么说,裴导是更偏爱六便士了?” “当然不是。”裴延像是觉得好笑,“我刚刚是在讲道理,根本不带个人偏好。” “人生的路不止一条,追求月亮或是六便士或是别的什么,是每个人自己的权利,没有高低贵贱。”裴延的语速慢了几分,咬字逐渐字正腔圆。 周达非望着大屏幕,忽然道,“我觉得裴导说的是对的。选择什么是每个人自己的权利,旁人无从指摘。” 他的目光从大屏幕上挪回来,认真地看着刘珩。 “我知道。我个人对裴延的意见没有很大。”刘珩眼神一飘,像是无意提起一件已经被安排好的事,“沈醉最开始能认识裴延,还多亏了我呢。” 周达非不太喜欢刘珩提到沈醉时的语气,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这么说,您跟沈醉关系还挺好的?”周达非说。 “有人跟你说我跟沈醉关系不好?”刘珩比周达非在圈子里摸爬滚打多了很多年,似乎读出了他的心中所想。 “.........” 周达非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不甚明显地把目光移到了大屏幕的裴延身上。 “是沈醉自己说的?”刘珩的语气中有一丝诡异的笑。 屏幕上此时切进了广告,让周达非没有继续掩饰的机会。他突然有一种没来由的感觉,刘珩来找他聊天,可能是因为沈醉。 “不是。”周达非想了个能解释的说辞,“是在横店的时候,我自己瞎感觉的。” 刘珩不知信了没有,他啜了口酒。他在镜头下可以很接地气,在现实生活里却举止华贵得像个高大美丽的雄天鹅。 “这件事在圈内不算什么秘密,告诉你也无妨。我跟沈醉,曾经在一起过。” “只不过沈醉...是一个非常倔强且不甘人后的人。他并不像他看起来那么柔弱可欺,让人心生保护欲。”刘珩说。 周达非对这种分手后背地里嚼前任舌根的行为不敢苟同。 且刘珩确实如沈醉所言,心高气傲看不上人。从“保护欲”三个字开始,周达非就知道刘珩从来没有把沈醉当成一个平等的、独立的演员去看待,估计是想把他作为自己的一个附属品,养着他、偶尔带出去拍戏等等。 周达非对这种境遇十分熟悉。 他觉得自己好像有一点明白了沈醉为什么会一头扎进裴延的电影里,甚至为此不惜去爬床。 文艺片是刘珩的天下。无论是他自己、他的家庭还是他的资源,都是碾压性的优势。或许沈醉正是为了脱离刘珩、真正做一个自我独立的演员,才毅然决然地离开出道的圈子,开始拍裴延的戏。 “我果然没有看错人。”周达非在心里想,“沈醉真的是一个很好的演员。” “我倒是并不觉得沈醉看起来柔弱可欺,”周达非语气平静客观,“拍 《失温》的时候,他的坚韧和不服输是有目共睹的。” “是吗。”刘珩听起来气不太顺,“那就拭目以待吧。” 周达非总觉得刘珩这个人身上冒着一股自相矛盾的气息。 譬如他看不上沈醉,却又显然对沈醉的事情很关心; 又譬如他对周达非并不友好,但会别扭地主动与他攀谈。 估计下一步就是加微信了。 周达非觉得刘珩十有八九把自己当成了打探沈醉消息的一个途径,不知道是抽的哪门子风。 但周达非不打算拒绝他。 这是social,是周达非在经济学院学到的难得有用的东西。 《浅予会客厅》是个很火的节目。一分半的时间里播了6个广告,还都是有头有脸的品牌。 周达非忽然有点好奇林浅予做这个节目的初衷。林浅予是一个过分全能的人,让人看不出喜好。用她自己的话说,她在任何领域都资质平平,唯一的优势就是智商高。 “裴导,”广告播完后,林浅予开始了新一轮的攻势,“其实我也有件很好奇的事。” 她笑吟吟的,“您应该已经是个不缺六便士的人了,为什么还不愿意追求一下月亮呢?” 在高清摄像头下,裴延眉间轻微紧了几分,说明这是个并不令他愉快的话题。 “您是想说您也有追求月亮吗?”林浅予注意到了裴延的不虞,“但就我所知,大部分人都不这么认为。” “我们先不讨论关于我自己的事。”裴延的嘴角也噙上了一丝胸有成竹的笑意,“我想先明确一下我对于月亮和六便士的定义。” “每个人的‘六便士’是不一样的。”裴延不疾不缓,“对于一贫如洗的流浪汉来说,‘六便士’可能仅仅是活下去;对于境遇稍好一些的人,六便士或许是能有一份收入,稳定地活下去。” “在达到此目的的基础上,‘六便士’可能是有一个自己的住所、有一个体面的工作,房子能不能换得大一点,孩子能不能上最好的学校,老人能不能得到最好的医疗...总归这些让我们更好地适应这个外部世界、在世界上生存下去、稳定地生存下去、体面地生存下去、有品质地生存下去的需求都是‘六便士’。” “所以,”裴延语气平淡,“即使是我这么成功富有的人,你也不能绝对地说我是不缺‘六便士’的。” “.........” “而‘月亮’,”裴延继续道,“是我们自己的大脑赋予自己的欲望和追求,与精神更相关,它是高度个体差异化的。我们在乎的不再是我们追求的事物能够如何改善我们在世界上的生活,而是事物本身。” “因此,旁人是无法确切判断我是否在追求‘月亮’的。”裴延的话语忽然变得有点柔情,像是想到了什么美好的事物,“因为你们并不知道我的‘月亮’是什么。” 林浅予缓缓点了下头,敏锐道,“看来裴导的月亮...很独特啊。” “.........” “这不重要。”裴延说,“我今天来这个节目,想表达的东西与我自己无关。” “按照我个人对《月亮与六便士》的理解,”裴延话说得滴水不漏,“我其实是很喜欢这本小说的。” “它里面包含探讨的东西很多样,很重要的一点是展现了另一种生活方式。” “从证券经纪人变成画家吗?”林浅予笑道。 “是也不是,因为本质上我没有看出毛姆特别推崇任何一种生活,他想说的是选择不止一种。”裴延娓娓道来,“譬如当时社会高度推崇理性和秩序,甚至到了一种刻板僵化的地步——于是毛姆的笔下就展现了主人公本能、非理性的意识和行为。” “还譬如大家津津乐道的月亮和六便士。毛姆生活的那个年代,社会弥漫着高度的拜金气息,所有人都很...按照现在的话说,就是很世俗。” “在平凡琐碎的生活中,每个人的人生追求都大同小异,大家满脑子都是包括赚钱在内的、无穷无尽的、被周围环境赋予的世俗需求,却没思考过这是不是他们真正想要的生活。” “在这种情况下,毛姆说:看,世界上不只有你熟知的六便士,也还有你忽略的月亮。” “毫无疑问,这是有着非凡意义的。”镜头在此处切了个侧脸,裴延的下巴微微扬起,侧脸线条像他的话语一样利落有力。 他的眼神坚定,似有一股灼热,这让他看起来有些陌生,却意外的好看,以及更重要的:他在各种意义上都还很年轻。 周达非发现,裴延最具有人性光辉的时刻并非他对自己高抬贵手,而是当他开始正经地谈论某个话题:电影、小说甚至是其他社会问题。 但人类的非理性行为是系统出现的,裴延这么会讲道理,却还是能蛮不讲理地把周达非搓捏揉掐,十足是个变态。 “可现如今,”大屏幕切了个远景,裴延话锋一转,“尽管据我观察大部分人都在为‘世俗生活’忙碌着,但‘六便士’却变成了人人都能踩一脚的东西,月亮也从一种可供参考的选择成为了一个比六便士高贵美好几万倍的东西,” “——这何尝不是另一种误区呢。” 裴延说完,场面短暂地安静了几秒。作为现场直播,这种安静有些久了。 “裴导真的是很厉害啊。”林浅予在安静变成直播事故前开了口,“咱们的节目都接近尾声了,您几乎没有一句话是照着台本说的。” “.........” 周达非没忍住笑出了声。 “更可怕的是,我作为主持人完全没有想去控场。”林浅予对着镜头做了个有些夸张的手势,“快结束了,裴导能不能给个面子,分享点儿跟自己有关的事呢?” “您的电影很多人都看过,但您这个人其实是很神秘的,大家都好奇。” “还真有一件。”裴延想了想。 “哦?”林浅予瞬间来了兴致,不知是不是排练好的。 裴延用一种随意的口吻讲一件正事,“下半年我们公司会做一个短剧的项目,已经在准备,启用和培养一些青年演员。” “您亲自执导吗?”林浅予好奇地问。 “不,”裴延说,“这是给年轻导演的机会。” 林浅予下意识抿了下嘴,说明她已经知道这个“年轻导演”是谁。 “方便透露一下短剧的题材或者名字吗?”林浅予问。 “青春题材,”裴延说,“叫柠檬凉。” -------------------- 没想到吧。。柠檬凉还有戏份呢。。 另外,关于月亮、六便士以及毛姆小说,不同的人有不同观点很正常,我写的也只是代表笔下人物的看法。 第60章 一剑封喉 当裴延轻描淡写地提到“年轻导演”和“柠檬凉”时,周达非瞬间不知怎的忽然明白了:裴延早就知道自己的心思。 包括写剧本、拍短片以及那个夏儒森作评委的峰会。 只是裴延城府颇深没有戳穿,不动声色地四两拨千斤,把周达非都还没说出口的愿望直接扼杀了。 裴延安排好了剧本、组建了项目,还专门挑在当红的节目上说,既全了自己栽培新人的美名,又让周达非骑虎难下无法拒绝。 裴延公司签的导演只有周达非一人,这是个公开信息,不过是从前没什么人注意罢了。 而今天以后,没多久整个圈内都会知道裴延旗下有个年轻导演周达非,他从此身上就被烙了裴延二字的印记。 以裴延如今的地位,他周达非除了乖乖跟在裴延后面拍裴延扔给他的剧本,还能去哪里当导演呢? 兵不血刃,一剑封喉。 “裴延真是聪明。扯了大半个节目跟自己毫无关系的东西,显得公正清高的样子,最后还立了个关爱后辈的人设。恭喜你啊,你马上就要获得...”刘珩的台词功底极强,几句普普通通的话被他抑扬顿挫地一说,显得格外阴阳怪气, “不知道是六便士还是月亮的东西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