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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弟为何那样 第30节

    少女只看着他掌心:“所以你跟过来,看到他为了报仇杀了一个活人,并且你没有阻止。”

    “这与我何干,”萧子熠看着她在阴影中的眼睛,“况且,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

    清清不理会他的反问:“然后,你使了点办法,从他身上知道了我跟他的交易,所以才能站在这里。让我猜猜你使的是什么,照影镜?宗门应该不会让你带出来,上清引言咒?对唤归也不起作用——你用的不会是‘问灵’吧?”

    萧子熠沉默不语。

    清清笑出声音:“有趣!为了拷问一个灵魂,堂堂昆仑内宗弟子,竟使了如此歹毒残酷的道术?虽然他算不得无辜之人,但叫他从此魂飞魄散,湮灭于天地,再也入不得轮回,这就是你们仙宗的做派吗?”

    萧子熠也冷笑一声:“你似乎忘了,这些都是因你而起。”

    清清抬起眼看他:“你似乎也忘了,我从未拿名门正派标榜过自己。”

    萧子熠手指一拂,唤归的光芒立刻熄灭了,他倾身靠近她,眼睛微微眯起:“傅清清,激怒我对你有什么好处?”

    清清抬起下巴:“也许没有好处,但更没有任何坏处。”

    “是吗?”他凑得极近,清清甚至能闻见他身上初雪一般冷的气息,“你怎么能保证?是凭玄虚子教你的那点东西,还是凭旁边这个手无寸铁的半大小子?”

    清清察觉到危险,在他凑过来的那一瞬已经暗暗后撤了一步,听到他真的有发怒的迹象,立即足下发力,想往后急退而去。

    萧子熠动作却比她更快,他身形如鬼魅,飘然绕到了她身后,清清一个趔趄,竟然直直撞到了他怀里。

    清清大惊,连忙运气想要挣脱出去,他却用手臂紧紧禁锢住她,另一只手轻轻一拂,便握住她左手手腕处的脉门,叫她动弹不得。

    铺天盖地的全是他的气息,初雪后新梅的冷香,是她曾经无比熟悉的味道。萧子熠低头靠近她,月色下,她的发色更乌,耳垂更雪白精巧,他的吐息洒在那点雪白上:“跑什么?”

    清清咬牙道:“厉害啊,几年未见,‘雪踪’练得愈发好了,你不会忘了,这轻功还是我师父教你的罢?”

    “我当然不会忘,”他紧紧揽着她,在她耳边低声说“所以我来报答你,但你只想惹我生气。”

    清清受不了这样的距离:“是偷我符箓的报答,还是捏着我脉门的报答?”

    二人身躯紧贴,发丝相缠,萧子熠声音愈发低,如同情人间的絮语:“是给你你想要的东西的报答。”

    清清睁大了眼:“玄华宗的东西?你已经拿走了?”

    “很奇怪吗?像我这样自诩名门正派的歹毒之人,做点下作的事,不是十分正常?”

    清清强笑道:“这是你自己说的,我可没这个意思……”

    萧子熠用气声说:“你知道我寻了你多久?如果你知道,怎么忍心这样对我?”

    清清毛骨悚然:“你有病吧!当初是昆仑不待见我们的,怎么说得好像我辜负了你们一般!”

    “你是没辜负我们,”萧子熠轻笑道,“你只辜负了我。”

    清清鸡皮疙瘩出了一层又一层,她正要争辩,却感觉揽着她的手臂骤然一紧,萧子熠将她带在怀中高高跃起,落在了河边一棵高大繁茂的柳树上。

    她听见头顶传来萧子熠冷冷的声音:“我竟然把你给忘了。”

    三丈开外的地上,站着一个神色冷峻的少年,他手中闪过一道寒芒,脚下一动,一瞬间便飞掠而上,直直朝柳树冲来,不过一瞬间,他就逼近到二人眼前,手中高举着——一把小铁锹。

    清清哑然,那是她之前放在包袱里,本想用来柳树底下的泥土的工具,方才一番动乱,也不知何时被裴远时偷偷捡去,等到现在终于出手……

    萧子熠往后一仰,急急避过了这一铁锹,他索性直接搂上清清的腰,带着她纵身跃到另一棵柳树上。

    “有意思,”他凤目一挑,带有些许兴味,“‘萍踪’第九式?你到底是玄虚子的徒弟,还是素灵真人的徒弟?”

    裴远时一语不发,他一击不中,未作喘息,立即再次飞跃出去,月光中只见一个残影凌空,萧子熠的话还没说完,他就又出现在眼前。

    “放开她。”伴随着他冷如寒冰的声调,那把铁锹俶尔又至,带着凛冽的杀气,在月光下闪过新雪一般的亮泽。

    不过是一把铲土的小铁锹,在他手中却如同淬炼过千万遍的刀锋,像刀一样狠,也像刀一样快。

    这是能杀人的一招。

    萧子熠骤然出手,他右手结印,口中念了段极快的咒,清清还没来得及分辨那是什么,他手中已有光芒亮起。那光芒雪白,如同有实体,在成形的一瞬间被他飞射了出去,直直迎上裴远时攻来的铁锹。

    噼啪一声脆响,那铁锹被生生斩断,铁锹头应声掉下,留在裴远时手中的只剩一截柄。

    铁锹已断,它不再有威胁,萧子熠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看见裴远时并未打算收力,手中木柄被他一横,竟借着力道再次攻来!

    萧子熠心中警铃大作,他分明感受到,这剩下的半截木头的气势比方才的金属还足,这少年看起来不过十四五,竟已能将真气灌注在外物中,随时酝酿出杀招来?

    身无杀器,却可处处是杀器……他如此年少便能领会到这一层,假以时日,定是不凡,只可惜……

    他毕竟如此年少。

    萧子熠不再轻敌,他左手结印,接着变印为掌,行云流水般从空中拂过,清清清楚地瞧见,他的掌心现出一层朦胧的光晕,那是……断雪掌!

    自诩只度苍生,不沾血腥的昆仑,有那么几招极为狠辣的杀人术,它们通常有十分风雅的名字,断雪便是其中之一。若是受了此掌,全身经脉会在一日内缓慢冻结,叫人在极度痛苦难耐的严寒下死去,即使是在三伏炎热天,死者也会嘴唇乌青,四体冰冷。

    裴远时不晓得其中利害,他已经逼近到眼前,夜风拂过他长眉下布满杀意的眼,萧子熠看着那双眼轻叹:“是你自找的……”

    下一刻,他便僵立在原地,说不出话了。

    清清从他臂弯中钻出,她笑着戳萧子熠的肩膀:“你以为仅用一只手便能困住我?也太自大了点罢。”

    作者有话要说:  男二闪亮登场

    第40章 旧客

    纤长的食指点在萧子熠的左肩上,清清笑得十分愉快:“‘碾冰’的滋味如何?这两年,有长进的可不止你一人。”

    萧子熠默然,如果他现在还能动作,必定是要笑着夸上她一句的,或者再简单点评下,指出她手劲不足还差点力,动作亦不够敏捷,如果不是他正在应对旁人,这一招落在实处可算勉强。

    但他开不了口,甚至连眼珠的转动都颇为困难,清清得手的那一瞬间,他已经僵硬不能动弹了。更有寒意不断从丹田处升起,一阵一阵往外扑,逐渐扩散到四肢百骸之中,从气xue到涌泉,他能分明感受到寒意如何寸寸碾过他的体肤。

    如同仅着单衣立在雪天的昆仑宗风崖上,铺天盖地的风夹着雪都往他吹,这份寒苦却十分熟悉,他已经许久未曾领受了。

    碾冰的滋味原来是这般……

    他想抱怨她为何能下此苦手,但少女却伸手拧了一下他的鼻子,先抱怨起他来。

    “我说了,他是我师弟!你怎么对他使断雪呢?”

    萧子熠在心里为自己争辩,明明杀气腾腾的是这什么师弟,他不过自保而已。断雪第一式仅仅能将人击退,离要人命还差得远,以这小子的身手,轻飘飘躲过还不是轻而易举?

    “就算是他先凶你,那也是你莫名其妙,突然捉着我不放,还净说些恐吓的话。”清清更用力地拧了一下,他恍恍惚惚,只嗅见了她指尖青草般的芬芳。

    思绪逐渐涣散,萧子熠已经不能再处理她话语的内容,他十分清楚,这正是碾冰的威力所在,冻结的不仅是躯干,更是识海。他很快就要陷入昏迷,意识浮沉间,萧子熠忽然生出些委屈。

    明明……凶神恶煞要杀人的不是他、不告而别藏匿两三年,没有丝毫音讯的也不是他、最后被收拾被埋怨的却是他了。

    迷蒙间,他看见少女将手覆在他的额头上,她嘴唇开开合合,似乎在低声念祷着什么。

    他无力再辨认那些咒文,却能猜到她在做什么。

    不,绝对不可以……

    萧子熠低垂着眼,长睫颤动不已,他知道她在看着他。

    极寒之气,碎玉碾冰。碾冰有三式,第一式可让人身体僵硬,第二式让人陷入昏迷,第三式能紊乱近一日的记忆。这是昆仑宗主一脉弟子才能传承的至高道术之一,玄虚子教给了清清,清清如今用在了萧子熠身上。

    她要他记不得追过一个可怖的亡灵,忘掉在一个月色尚好的晚上,于柳树下碰见了她。

    清清分明瞧见了他眼中的哀求,但她终究没有停手。

    最后一个字符被念出,白衣少年阖上了眼,软软地倚在了柳树树干上。

    清清累得满头大汗,这种级别的道术消耗的精气是相当多的,她已经头晕眼花了:“铲子呢?方才那个铲子去哪了。”

    裴远时绕到树背后,一眼就看见斜插在泥土中的金属器具,他将其捡起,慢慢走到了萧子熠身边。

    那双讨人厌的凤眼此时安然阖着,再也做不出清冷又高傲的样子,裴远时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从长眉到薄唇,从线条利落的下颌到雪白衣领遮盖住着的脖颈。裴远时微微一哂,现在这人瘫坐着,而他站着,到底谁比较高?

    他弯下腰,拿着那块铁片,在沉睡的少年脖子旁比划来比划去。

    清清扶着树干喘粗气,看到他这番举动,有些疑惑:“你这是在做什么?”

    他的声音平静无波:“我在看怎么割比较趁手。”

    “你想杀了他?”

    “为什么不杀了他?”

    清清语结:“他并没有把我如何……”

    裴远时手中的铁铲片仍旧在萧子熠脖颈边流连,他头也不回道:“师姐如此笃定吗?方才我听你们说话,你们好像认识许久了。”

    清清叹了口气:“放心吧,他今后不会再找上来,我使了点道术,他不会记得清楚今天做了什么。”

    裴远时的手停在空中:“若是师姐不愿意,我就不动手。”

    “方才,他也并未下杀手,那招‘断雪’的第一式,仅仅能叫你行动迟缓罢了,”清清小心翼翼地看着他,“师弟,你可有受伤?”

    裴远时沉默了片刻,道:“我无碍。”

    “那就好,”清清倾身向他伸出手,声音充满疲惫,“铲子给我罢,还有别的用处呢。”

    月亮升得高高的,照着柳树下挖地动土的两人。

    说是两人,动手的只有裴远时,清清只在旁边指指点点,一会儿这边挖土两寸,一会儿那边掏个坑。

    “说起来,他还算是你的师兄呢。”清清靠坐在柳树旁,边上是昏迷不醒的萧子熠。

    “他是素灵真人的徒弟,哈哈,你是不是想说他们一点也不像?”

    “从前——师叔还在昆仑宗的时候,她会把他带出来游历,我也在昆仑断断续续呆过两年,一来一往也就认识了。师叔弟子不多,昆仑那地方又冷又大,他算是山上少有的能和我玩到一处的,那时候我们极亲近。”

    “你觉得他不像师叔,师叔也常常说他面上寡言,心思却极深沉,早慧必有伤。不,师叔并不是不喜爱他,她只是经常这么感叹罢了,你想想师叔为人,定是觉得徒弟一天到晚傻乐乐的才算好,她觉得萧子熠话太少了。”

    “后来——也就是两年前,师叔不见了。往年我们都会去须节山消夏,元化十九年的时候我生了点病,就没去成,那年你倒是去了。元化二十年夏天,本应该又上山去,师父却说师叔有事。”

    “我知道他是有意瞒着我,宗内和他往来的纸鹤被我偷偷看了,师父分明是在质问他们师叔的下落。你应该不知道,昆仑宗主一脉的弟子才能佩剑,若是弟子身死,剑就传给他自己的徒弟……”

    “那天萧子熠身上带的那一把,叫‘雪月’,那是师叔的佩剑,我绝不会看错。萧子熠向来就是个极有野心的人,他曾经为了勘破一方道术,在昆仑风崖上面了九天的壁,风崖是全宗最为寒冷刺骨的所在,终年大风雪,昼夜不停歇,平日里只有犯了宗内戒律的人会被罚到那处,萧子熠却最喜欢那处。”

    “他亲口对我说过,他就是为了昆仑的剑来的,现在他做到了。”

    裴远时停下手中的动作:“师姐怀疑是他对师叔不利吗?”

    “不,他还没这个本事针对师叔,”清清摇摇头,“但润月真人有,而萧子熠,是润月真人如今效劳的梅相的侄儿。”

    裴远时攥紧了手中的铁片,他喃喃开口:“润月真人……”

    清清说:“你应该知道,如今的大国师是谁。”

    裴远时当然知道,他更知道这个听起来颇为道骨仙风的道号,已经在他心底辗转碾磨了千百次,每一次都带着刻骨的恨意,如今已经结了一层暗红色的痂,让那份苦楚不再尖锐,却更为沉痛。

    清清扶着树站起来:“润月真人是昆仑宗主座下的首席大弟子,下一任宗主十有八九就是他了,当年师叔彻底离开昆仑,在宗内是一番震动……那日我也在场,润月为首的宗人说要废了师叔的修为,再把她逐下山,剑拔弩张之时,须节宗的宗主却翩然而至,谈判了不知什么东西,护得师叔囫囵下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