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枝在上 第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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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小玩意儿?” 龙四海被他这话锋一转,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 太子一笑:“不过是只小摆件,做成了云雀鸟儿的模样,里头也不知是装了什么东西,一拉它的尾羽便会叽叽喳喳地叫。” 这话意有所指,龙四海听了个分明,转头看向叶贵妃,嘴角扬起一丝笑来:“是吗?那可真是件有趣的玩意儿。” “聒噪的样子叫起来没完,又烦人又滑稽,平日里来逗个趣儿,倒是有意思得紧。” 两兄妹颇有默契,一唱一和地让一旁的叶贵妃脸上有些挂不住。 她看了看一脸正经的太子,又看了看唇角笑意压都压不住的龙四海,那张保养得当的精致脸庞垮了下来。 这兄妹俩是指桑骂槐在骂她呢。 眼看着一计不成,她却也不恋战,看了二人一眼,只道:“大公主既然要陪陛下用膳,本宫就不多留了,告辞。” 说着,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碧波亭,妖妖娆娆的身影自柳荫处来,又消失在了柳荫之外。 直到这时,龙四海这才与太子相视一笑,眼里阴霾尽散。 “皇兄,好久不见。” “嗯,好久不见。” …… 两人出了碧波亭,一路朝着乾清宫的方向走去。 半路上,太子状似无意地叮嘱着:“陛下这几日因为后宫的事情颇有些烦躁,这两日早朝,孤有事没事便挨他一顿骂……你也小心着点儿。” 诙谐自嘲的话从那张严肃的脸上一本正经地说出来,两相对比让龙四海“噗嗤”一下笑出声来,朝着太子一个抱拳:“多谢皇兄提点。” 太子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没有言语。 今日春光明媚,御花园的花花草草经过了一整个冬天的摧残,终于再次迎来了春风的抚慰,纷纷舒展了枝叶,尽情地伸着懒腰。 两人走在花园里,龙四海的注意力不自觉地被两旁的新蕾吸引,淡绿色的花蕾包裹着还未开的白色的花,星星点点地藏在枝叶之间,很是可爱。 她不由地伸出指尖,指腹略过新蕾,毛茸茸的触感。 “你可真的想好了?”太子的声音忽然从头顶传来。 龙四海步子一顿,收回了手。 他在说和离的事情。 “想好了,”她弯了弯唇,声音淡淡,“已经想了很久了。” 太子闻言,步子没停,眉头却是微不可查地蹙起:“可是他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 对不起她的事? 龙四海低头想了想:倒也算不上。 她挑了挑眉,语气带上了些轻嘲:“当初本是我一厢情愿,花了六年才看清楚,不想与他两相蹉跎下去罢了。” “再说了,”她语气一转,颇为轻松地看向太子,“臣妹我今年不过二十有九,早些与他了了这孽缘,也好再觅良人。” 这话说得颇为没心没肺,龙霖烨却一眼看出她强装出来的洒脱。虽是如此,却也没点破,反倒是一如少时那般,转身拿食指轻轻敲了敲她的脑袋。 “最后话你与孤说说便算了,若是传进陛下的耳朵里,你就等着挨骂吧。” 这一敲不轻不重,一如很多年前,她犯了错的时候。 彼时,帝后怜她年幼丧母,对她多是宠爱,甚至比龙霖烨这个太子更甚。她调皮捣蛋犯了错,只要撒娇耍泼一番,两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 帝后尚且如此,宫人们大多也都是见风使舵,对她向来是要星星不给月亮。 在这所有人里,唯有龙霖烨会在她犯了错后教训她。 责罚不重,往往是这么一敲,然后这位仅仅比她大三岁的长兄便会一本正经地告诉她,作为公主,何为可为,何为不可为。 小时候,龙四海很怵他,总觉得龙霖烨不喜欢自己,要不然为何总是教训她? 因此她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总是躲着这位太子。 直到她六岁那年,在御花园里与叶贵妃娘家的侄子起了冲突。当时两人吵得正凶,那小子天不怕地不怕,从地上抄起一把石子就往她身上砸,她一下子被砸倒在地,又惊又怕,大哭不止…… 也就是那时,她看到这个向来一板一眼,不可行差错步分毫的长兄不知从哪儿冲了出来,对着叶贵妃的侄子就是一顿打,打完将她护在了怀里,哄得很是温柔。 那天晚上,她在坤宁宫公孙皇后身边睡得安稳,龙霖烨却因为在宫内打斗被罚跪了一整晚的祠堂。 这么多年过去,龙四海一直记得这件事。尽管她不愿意承认,但是在潜意识里,龙霖烨仍旧没有成为那个需要她敬服,惧怕的储君,而一直是那个护着她的哥哥。 可惜生在帝王家,兄弟姐妹之间的亲情最是淡薄,瞬息万变…… 她出征之后,龙霖烨再没有像这样敲过她的头了,如今猛然一下,龙四海忽然觉得眼眶有些热。 她眨了眨眼,想要将瞳孔中的水汽冲散,抬起头来冲他笑道:“就算是陛下罚了我,不是还有皇兄您吗?” “孤?”太子挑了挑眉,旋即勾唇一笑,“皇妹可有听过一句俗语,孤深以为然。” 龙四海摇头。 龙霖烨笑意温柔:“死道友,不死贫道。” 第九章 一只疯狗 乾清宫正殿内,袅袅香烟从鎏金香炉中倾泻而出,淡淡的檀香气在殿里大大小小的角落萦绕开来。 蜀皇神色不若太子说得那般难看,见了龙四海朝她招了招手。 “快过来,让父王看看瘦了没?” 略显削瘦的脸上浓眉平和,与太子如出一辙的笔直唇线微微上翘,让原本威严的面庞带上了些为人父的和蔼慈爱。 身边的通宝公公正欲上前布膳,却被他抬手挥退。 “不必了,寡人与公主用膳,都下去吧。” 语罢,一屋子的侍者静悄悄地退出了殿外,只留龙四海和蜀王两人在这偌大的乾清宫中相对而坐。 蜀王的目光一直在龙四海脸上流转:“不错,还不是太憔悴。” 他表情似是满意,也不管龙四海作何反应,又道:“来尝尝御膳房的金玉脆饼,与你公主府的相比如何?” 语罢,蜀皇抬筷,一块色泽金黄的圆饼落进了龙凤镶金碗里。 这是龙四海自小喜爱的小食,炸得酥脆的饼皮泛着微微的油光,一口咬下,洋葱和土豆的香气在唇齿间散开。 “不相上下。” 她满足似的眯了眯眼,白皙的脸上五官微微皱起,像只餍足的猫儿。 见状,蜀皇唇角微微勾起,又问:“这几日在宫里住得可还习惯?” 龙四海一笑:“自然,儿臣回宫哪儿有住得不舒服的道理?” “既如此,和离了便搬回宫里来吧,省得你母后思念。” 蜀皇冷不丁地提起和离这一茬,龙四海闻言一愣。 “您……答应了?”她话里有些不可思议。 蜀皇看了她一眼,脸上没什么表情。 “当初闹着要成亲的是你,如今要和离的也是你,寡人就算是想劝和,怕也是劝不住……终身大事,你儿戏似的开了场,如今儿戏落幕……倒也相称。” 蜀皇云淡风轻的话让龙四海不知该作何反应。 那个梦也好,宁儿也好,这一切都还未发生……她和八荒和离的真正原因不足以为外人道。 这次她贸然进宫,任性地以一句“感情不和”便要请蜀皇收回当初赐婚的旨意。 原本想来一顿责骂在所难免,谁料陛下竟如此轻易地便点了头。 “父皇……”她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只好放下筷子,转身跪在地上。 “谢父皇恩典。” 双手抱拳举过头顶,低垂着头让人看不见眼角泪痕。 半响,一只温热的手掌覆在了她的头上,在她光滑的发丝间轻轻拂过。 她听见蜀皇似是无奈的叹息声:“回宫来住吧。” 闻言,龙四海身子顿了顿,又开口,“儿臣还有一件……不情之请……” . 早春的太阳到了下午忽然变得暴烈起来,灼热的阳光打在红墙绿瓦上折射出琉璃似的光芒,原本玄色的砖地也像是被晒起了一层霜,微微地泛着白。 龙四海得了蜀皇赐下和离的旨意,又回坤宁宫拜别了皇后,旋即便要出宫。 阿昭已经将宁儿接回了公主府,她还有最后这点儿事需要了结。 手里攥着那只明黄的旨意,心里不像想象的那般沉重,却是莫名的踏实起来,仿佛那些虚浮在半空中的东西一下子落了地,让她没由来地松了口气。 她原以为的离别是心伤落泪,是嚎啕哭泣,可是一切的终结,不过是卷轻飘飘的圣旨…… 就如他们这糊涂姻缘的开始。 明黄的旨意在阳光下有些刺眼,她一路朝着宫门外走去,刚刚行至前殿,却瞧见不远处一黑一蓝两个人影。 早朝早已结束,前殿空空荡荡,唯有阳光下这两个人影颇为瞩目。 她正欲走开,余光却瞧见那黑衣人猛然出手,将蓝衣狠狠地踹在了地上。 骨头与砖地相撞的闷声穿过前殿传进了龙四海的耳朵里。她脚步一顿,转而拧了眉上前,厉声喝道:“大殿之外,何人如此放肆!” 清冽有力的女声响彻空地,蓝衣和黑衣转头朝着她的方向望来,纷纷止了动作。 直到龙四海又走近了些,双方才看清彼此面容。 龙四海稍稍一愣,那黑衣人却是不慌不忙的附身一礼:“诏狱卿常修拜见大公主。” 语罢,他缓缓抬起了头,看向龙四海,墨色的眼里坦坦荡荡,不带一丝怯意,仿佛刚才在大殿之外打人的根本就不是他一样。 久未见面的故人冷不丁地在这种情况下碰上,龙四海心情复杂。 她顿了顿,抿唇问道:“常修,你为何在这儿?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