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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日请长缨 第144节

    “为什么不跟我说?”唐子风诧异道。

    宁默端起面前的酒杯,一口闷干,然后放下杯子,也不急于倒酒,而是用眼睛看着别处,幽幽地说:“蓓蓓说,我不能总是靠着你。”

    “这是啥话!”唐子风不满地说,“她不会是嫉妒你我的关系吧?你就没跟她说,我对男人不感兴趣,不会成为她的情敌。”

    “切!”宁默向唐子风竖了个中指,以示鄙夷,其实这个动作他还是跟唐子风学的,也算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

    “我和蓓蓓去看房子,她选中了一套52平米的两居室,说以我们俩的钱刚好能够买下。我看中了一套85平米的三居,她嫌贵,我就跟她说,钱的事情不用担心,我可以先跟你借点,以后再慢慢还。”宁默说道。

    唐子风摆摆手:“还什么还,我的钱不就是你的钱吗,咱俩谁跟谁?”

    他话是这样说,但也知道,大家各自成家之后,钱财方面的事情肯定不能再像单身时候那样随便。宁默说向他借钱,未来自然是要还的,只是还钱的时间可以拖得长一点。宁默拿着丽佳超市的分红,就算借几十万,几年时间也就还上了,这应当就是宁默敢说出借钱一事的倚仗吧。

    宁默苦笑说:“我跟蓓蓓也是这样说的,我说我和你好得像一个人似的,找你借点钱肯定没问题。你现在在京城的生意做得那么大,连你老婆都特别能挣钱,拿出十几万来一点困难都没有。”

    “是啊。她是怎么说的?”唐子风问。

    宁默说:“蓓蓓说,你的钱是你的,就算再多,也不是我的钱。她说你是个好人,她相信如果我们要向你借钱,你肯定啥都不会说。可是,如果我们向你借了钱,以后就没法再做朋友了。”

    “这……,也不至于吧。”唐子风目瞪口呆,一时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宁默心思单纯,自忖与唐子风是高中时候的铁哥们,从来没有想过二人的身份有什么差距,也不会觉得向唐子风借点钱有什么不妥。张蓓蓓是个外人,但也正因为是外人,所以旁观者清,反而能够看到宁默与唐子风二人关系中的不平等,以及这种不平等可能带来的隐忧。

    宁默是把唐子风当成朋友的,唐子风也把宁默当成朋友。但宁默是个普通钳工,有点钱,却也是来自于唐子风白送的那一成超市股份。唐子风是临一机的常务副厂长,而且大家都知道,他头衔上的这个“副”字用不了多久也会被拿掉,他会成为临一机名符其实的一把手。

    除此之外,唐子风还有一份很大的产业,即便宁默并不知道细节,但以他向张蓓蓓描述的情况,张蓓蓓也能估摸得出,这份产业起码是在千万级别的。

    身份和财富上的落差,固然不足以成为宁默和唐子风二人关系的障碍。但如果宁默凡事都要指望唐子风帮忙,日常开销花的是超市的分红,买房则要向唐子风借钱,那么宁默在唐子风面前还能挺得起腰吗?时间长了,二人的关系必然蜕变成主导者与附庸者的关系,的确很难再像过去一样做肝胆相照的朋友了。

    张蓓蓓知道唐子风是个好人,也知道他是把宁默当成一个胸无大志的小伙伴照顾着。宁默很享受这种被唐子风照顾的感觉,事实上,他在高中的时候,就一直是被这个学霸同桌照顾着的,他丝毫没有觉得被唐子风照顾有什么不妥。

    但张蓓蓓的想法却是不同。她之所以看上宁默,是觉得宁默是一个勤劳能干的男子汉,她不希望自己的男人站在别人面前矮上半截,所以当宁默满不在乎地声称可以找唐子风借钱的时候,张蓓蓓断然地阻止了他的企图。

    “可是,胖子,买一套52平米的两居室,太亏了。以后你们要是生了孩子啥的,根本就住不下,到时候还得再换房。”唐子风换了个角度劝道。

    宁默说:“我们已经改主意了,暂时先不买房子了。”

    “不买房子,你们不结婚了?”唐子风问。

    “我们现在住着也挺好的。”宁默略带几分羞涩地说。

    临一机早年效益不错,在厂里盖了不少房子,单身职工也能分到一人一间的筒子楼。张蓓蓓到临河来工作之后,便住进了宁默的宿舍,这件事唐子风是知道的。时下社会风气已经非常宽松了,这种未婚先同居的做法,没人会说啥。

    “也用不着这样苦着自己吧。”唐子风说,“胖子,我可以先借点钱给你的,你未来再还我就是了。如果你觉得过意不去,给我算上点利息也行,比如九出十三归啥的,我不介意。”

    “真的不用。”宁默说,“我们现在不买房,倒也不全是因为钱的问题。其实蓓蓓也能从她家的亲戚那里借到钱,现在不是还有按揭的办法吗,我们凑一凑,交个首付,买套100平米的房子也是能够买得起的。”

    “这也是一个办法。”唐子风点头说。借银行的钱,虽然利息高一点,但可以规避掉张蓓蓓担心的不平等问题,也是一个可行的选择。

    宁默说:“蓓蓓跟我说,做人要学会自立。后来我琢磨了好几天,觉得她说的挺对的。你老唐和我一样,都是乡下出来的,凭什么你就能够把生意做得这么大,还当了厂长。我就只能靠着你帮忙,连帮老婆找个工作都要走你的关系。”

    唐子风吸了一口凉气,不悦地说:“胖子,你这是啥意思?打算跟我划地绝交了是不是?”

    宁默连连摆手:“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说,我没你唐帅聪明,可好歹也是受你熏陶这么多年的人,就算是一个傻子,也该有点灵性了吧?其实,今天就算你不来找我,我也要去找你的,我想辞职去开公司,你能不能帮我参谋一下?”

    “辞职开公司!”唐子风惊得差点把桌子都掀了,“胖子,你受啥刺激了?等等,你先说说,你想开什么公司,不会是想学黄丽婷开超市吧?”

    “当然不是。”宁默说,“我哪会做生意啊,我也就是这两年跟着芮师傅学徒,在机床装配这方面有点特长。我想自己开个机床维修服务公司,专门帮人家修机床,碰上那些乡镇小机床厂,需要找人帮忙装配机床的,我也可以干。”

    “你和张蓓蓓商量过吗?”

    “当然商量过,她支持我。”

    “就你一个人?”

    “不是,赖涛涛也有这个打算,我们俩想合伙干,蓓蓓可以给我们当会计,还有负责接业务。涛涛找了个女朋友,可以在公司做行政。”

    “也就是两对小夫妻开的双重夫妻店。”

    唐子风听明白了。宁默说的赖涛涛,也是临一机的钳工,和宁默是技校时候的同学,因为有宁默这层关系,与唐子风也在一起吃过十几次饭,算是很熟悉了。临一机这两年职工工资涨了好几倍,像宁默、赖涛涛这些熟练工,一个月已经能够拿到1000多元的工资,在临河本地能够达到小康标准。不过,如果打算结婚买房,那么这点工资就显得很拮据了,赖涛涛或许也是因为这个原因,而动了下海的念头。

    “老唐,你觉得这事有戏没有?”宁默怯怯地问道。

    唐子风反问道:“你自己觉得呢?”

    宁默说:“我觉得有戏。去年为了拆东垣公司的台,韩伟昌带我去给井南那边的私人厂子帮忙,我认识了一批私人老板。他们那些厂子,没什么过硬的工人,有时候碰上一点技术的问题,就要求爹爹告奶奶地到处找人帮忙。

    “我当时就想过,如果咱们临一机能够设一个部门,专门去给这些小厂子帮忙,收费哪怕高一点,他们也会乐意出的。他们那点技术问题,搁在我眼里,根本就算不上啥,花不了多少工夫就能帮他们解决了。”

    “这事,你怎么没跟我说过?”唐子风问。

    宁默说:“我跟韩伟昌说过,他说我这个想法不靠谱。咱们临一机,堂堂的国有大型机床企业,哪有去给私人小厂子打下手的道理。我想想他说的也对,就没跟你说了。”

    “嗯,倒的确是这个道理。”唐子风说,说罢又笑着对宁默问道:“然后你就把这个点子留给自己用了?”

    宁默说:“我原来也没打算自己干。后来蓓蓓劝我要自立,我一想,自己开个公司不就是自立吗?我不会做生意,可我会修机床啊,我就专门开一个修理机床的公司,一年赚个几十万还是有把握的。”

    “要说起来,倒也是一个不错的业务。”唐子风说。全国在用的机床有上百万台,每年需要维修的机床不计其数。有些机床过了保修期,如果找原厂家来维修,需要支付不菲的费用,如果有家维修公司,收费几百元就能帮着修好,用户是肯定愿意接受。

    还有,就算是保修期内的机床,有些机床厂也不愿意为了一个小故障就专门派人千里迢迢去维修,如果能够在当地找到一家维修公司,请这家公司代为维修,也能省下不少钱。

    这样想来,开一家机床维修公司,业务应当是不用发愁的,一年能不能赚到几十万,目前还判断不出,但起码是不至于亏本的。

    第302章 坐吃山空

    “胖子,不错啊,开始创业了。”

    唐子风向宁默举了举酒杯,笑呵呵地调侃道。

    宁默一反常态地没有傻笑,而是同样举起酒杯向唐子风示意了一下,然后一口喝干杯中酒,轻叹一声道:“男人嘛,总得有点自己的事业,要不怎么养得活老婆孩子呢。”

    “嗯?”唐子风狐疑地盯着宁默。

    宁默抬起眼,目光与唐子风碰了一下,明显就有些慌乱了,他支吾着说道:“我只是随便说说嘛,你别乱想哈,……蓓蓓不让我说的。”

    “呃……”唐子风被雷住了,他敢拿出一串rou串打赌,宁默肯定不知道“欲盖弥彰”这四个字怎么写。他有心调侃宁默两句,话到嘴边,又觉得有些不妥,于是便改了口,问道:“胖子,你打算什么时候辞职?”

    “尽快吧。”宁默说,“井南那边有几家企业已经跟我预约了,我只要过去就有业务可以做。对了,我还想问问你呢,辞职是不是还要写辞职申请啊?我过去也没写过这个,要不,你让你的秘书替我写一份吧。”

    “你不觉得你这个要求有点奇葩吗?”

    “不会啊,过去你不是经常帮我写请假条的吗?”

    “你让杨老师帮你写过请假条吗?”

    “这倒没有……”

    宁默开始回过味来了。唐子风说的杨老师,正是他和宁默高中时候的班主任,宁默可以让唐子风帮自己写假条,写完之后是要递给杨老师的。如果直接请杨老师帮忙写假条,写完再交给杨老师,好像是有点违和的感觉。

    如今的情况也是一样,唐子风是厂长,宁默要辞职,是要把辞职信交到唐子风手上的。让唐子风的秘书帮着写辞职信,再交到唐子风手里去,这感觉是挺别扭的。

    “你家蓓蓓不会写这种东西?”唐子风问。

    宁默顿时忸怩起来,说道:“她倒是挺会写东西的,可是如果我连一封辞职信都要叫她帮着写,以后在她面前不是更抬不起头了吗?哥们,你就让你秘书帮我写一份吧,到时候我签个名就好了。”

    唐子风又好气又好笑,说道:“你不敢让张蓓蓓帮忙,可以去找于晓惠啊,她现在算是一个小学霸,写点应用文也就是手到擒来的事情。不过,你也别辞职了,写个请假条吧,就当是请长假。未来如果你创业成功了,再办辞职也不迟。如果创业不成功,还可以回来上班,最起码能保障小胖子的奶粉钱吧。”

    “可是,我问过别人了,大家都说现在厂里不让请长假了。”宁默怯怯地说。

    唐子风把手一摆:“别人不能请,你想请是没问题的。我好歹也是一厂之主,给你开个后门,谁敢瞎逼逼?”

    “真的?”宁默喜形于色。时下虽然正值国企大批改制,铁饭碗的观念正在逐渐被抛弃,但像宁默这种在国企里干了七八年的人,还是挺在乎国企身份的。他选择下海,只是为了获得更高的收入,心里多少还是有些忐忑的。唐子风同意他以请长假的方式去下海创业,相当于给他留了一根安全绳,随时可以把他拉回岸上,他也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停薪留职这种方式,早些年在国企里是比较盛行的,但这几年许多企业都收紧了停薪留职的口子,宁默说厂里不让请长假,这个情况也是真实的,厂里的确有这样的规定。不过,规定是规定,到了唐子风这个位置,给自己的发小开个小小的后门,还真算不上是什么事情。人事处的人除非是脑子进水了,否则谁敢质疑这件事?

    唐子风在厂里其实是很少搞特权的,他自己身家几千万,而且是光棍一条,真没啥需要搞特权的地方。现在在宁默的事情上搞一回特权,没人会说三道四的。

    “你是准备到井南去开公司吗?”唐子风又问道。

    “是的。”宁默点头,“那边私人厂子多,很多厂子的技术水平都不怎么样,我和涛涛去了,就是大师傅,肯定能够到处吃香的、喝辣的,业务不用发愁。”

    “好吧。”唐子风说,“现在你也是有家的人了,张蓓蓓是个很能干的人,有她在你旁边盯着,我也可以放心了。到了井南那边,如果遇到什么过不去的坎,你千万记得第一时间给我打电话。我认识那边一些国营大厂的领导,紧急的时候,让他们出面帮帮忙,应当是有用的。”

    “没问题!”宁默答应得极爽快,“碰上事情,我肯定要找你的。不过,老唐,你也别把我看扁了,说不定过几年胖子我也是有好几百万的人,等你结婚的时候,我送你一辆车。”

    “我从来都没把你看扁过。”唐子风笑着说,“就你这体型,要把你看扁,还真有点难度。你有这个志向就好,我等着你送我车。”

    “来,再干一个,祝我好运吧。”宁默举起酒杯,豪迈地说。

    “祝你好运,干!”

    “干!”

    宁默下海的事情办得很快。照唐子风的指点,宁默果真去找于晓惠,请她帮忙给自己写了一份请长假的申请。其实唐子风给宁默支这个招,也是有所考虑的,于晓惠一直把唐子风和宁默二人当成很亲近的人,宁默下海这件事如果事先不和于晓惠通个气,于晓惠心里会有些难受的。现在宁默请于晓惠帮着写请假条,于晓惠心里的感觉就好多了。

    人事处的处长事先已经接到了唐子风的吩咐,宁默把申请递上去,马上就获得了批准。宁默请长假期间,工资福利等全部暂停,但他在厂里的那间宿舍还可以保留,这样宁默如果要回临河来,也就有个落脚点了。

    赖涛涛和宁默同时提交了申请,但他交的是辞职申请,毕竟他并没有一个当常务副厂长的发小。宁默在这件事情上智商还是够用的,没有告诉赖涛涛自己享受了特殊待遇,所以赖涛涛很长时间都以为宁默也如自己一样是办辞职手续下海的。

    宁默和张蓓蓓离开临河的时候,唐子风没能去送行,倒是于晓惠给“胖叔胖婶”送去了一兜自己亲手煮的茶叶蛋,让他们在火车上吃,还抹着眼泪让他们要经常回临河来。宁默拍着于晓惠的头,信誓旦旦地表示等她考上大学的时候,自己一定会回来给她祝贺,还会送给她一台国内最贵的笔记本电脑,因为那时候他肯定已经是一个有几百万身家的大老板了。

    唐子风没去送宁默一行的原因,是他此时已经不在临河了。国家的机构改革方案已经确定,机械部等一批行业主管部门被撤销,临一机被划到国家机电工业公司旗下,成为机电公司的全资子公司。而周衡当厂长的滕村机床厂却因为经营业绩欠佳,被下放给了滕村市。唐子风匆匆离开临河,就是赶往滕村去与周衡商量这件事去了。

    “全厂职工的情绪波动非常大。滕村市国资局昨天专门把我找过去,跟我讲了一个意思,那就是滕村市不会为滕村担保一分钱的银行贷款。滕机如果财务上出现问题,滕村市是不负任何责任的。”

    周衡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接待了风尘仆仆的唐子风,一见面就向他介绍了滕机所面临的严峻形势。他与唐子风说话的态度,还是和过去一样,但唐子风分明能够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一些疲惫的感觉。

    几年前,周衡带着唐子风前往临河去接手临一机的时候,还是意气风发,干劲十足。而这一年时间,他的锐气似乎已经被滕村这样一个大包袱拖垮了,精神头明显比不了当年。

    “滕村如果发不出工资,几千人生活没有着落,滕村市政府敢说自己不负责任?”唐子风不屑地评论道。

    周衡说:“他们当然不可能不负责。但他们事先跟我打这个招呼,就是想把自己的责任尽可能撇开。到时候如果真出了什么事情,他们会把压力都推到我们厂领导这边,届时就可以向我们提出各种不合理要求,而我们为了几千人的生存,也就不得不答应他们的要求了。”

    “他们能有什么不合理要求?”唐子风随口问道,话刚出口,他就想起了一事,说道:“你是说,滕村市和当初临河市一样,也是盯上了你们厂子的这块地皮?”

    “正是如此。”周衡说,“现在滕机唯一值钱的东西,就是我们脚底下这块地皮了。机械部把滕机下放给滕村市之后,滕村市曾打算直接让滕机搬家,把地皮腾出来搞房地产。滕村这几年经济不景气,但房地产还是有一定的市场的。

    “我们估算过,滕机的这块地,大约能值1亿多元,但市政府只想拿出不到2000万来。如果我们把这块地贱卖给市政府,滕机未来就再也没有发展的可能性了,只能坐吃山空。等到把这2000万用完,滕机就得破产了。

    “正因为看到这一点,所以我坚决咬住,除非市里能够拿出1个亿来赎买,否则滕机绝不搬家。这不,双方就僵持住了,国资局放话说不管我们,就是因为这件事。”

    第303章 顿感压力山大

    “可是,老周,滕机下放给了滕村市,你现在也算是滕村市的干部了吧?滕村国资局完全可以先把你撤了,换个听话的厂长上来,不就行了吗?”

    唐子风提出了一个问题。

    周衡说:“从职权上说,他们当然可以这样做。可就算换个新厂长上来,厂里的决策也得过全厂5000干部职工这一关。现在我在厂里说话还能管点用,换个别人上来,说话根本就不管用。到时候厂里的工人闹起来,市政府同样是没办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