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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云台 第47节

    梅娘笑道:“好在眼下平安了,我扶冬说,何家的案子尚未结,不知阿野姑娘近日可有闲暇?”

    “怎么?”

    梅娘看了一眼不远处立着的章禄之,没将请求说出口,只福了福身。

    青唯明白过来她的意思。

    薛长兴堕崖后,一直杳无音讯,要说梅娘还牵挂谁,只能是他了,只是薛长兴这三个字,不能当着章禄之说。

    青唯道:“此事您不必多虑,我自会放在心上。”

    扶冬见青唯与梅娘叙完话,学着梅娘喊了声“阿野姑娘”,她问,“今日阿野姑娘可是去见祝宁庄救回来的人质了?”

    青唯点头“嗯”一声。

    “那这些人质里,可有……可有先生?”

    她问的是徐述白。

    青唯道:“那些人质都是药商,多数已经死了,尸身玄鹰司已经辨认过,当中没有徐先生。”

    青唯其实知道扶冬为何要这么问。

    徐述白的叔父徐途,就是当年帮何鸿云牟利jian商,洗襟台坍塌后,徐途一家被灭口,徐述白上京告御状,自此杳无音讯,极有可能落在了何鸿云手上。

    起初得知扶夏馆关着人质,青唯第一时间想到的也是徐述白。

    可是,倘若徐述白落在了何鸿云手里,怎么可能活着?

    扶冬眼中浮起明显的失望,她欠了欠身:“我知道了,多谢姑娘。”

    这里是衙门重地,青唯一个家眷,不好多留,正好外头传话说江辞舟的差务办好了,章禄之便引着她出去。

    到了内衙门口,章禄之忽又顿住步子。

    他生得五大三粗,一对浓眉,双目炯炯,瞪着人看时,有点露凶相,可他这会儿看着青唯,眼神却有点儿飘忽,他咳了一声,一副不愿跟她说话又不得不说的样子,“你们……刚才提到的徐先生,是谁?”

    徐述白的事,说来就话长了。

    青唯跟章禄之是敌非友,笼统道:“是扶冬姑娘从前的教书先生。”

    章禄之心道,原来只是一个妓子的先生。

    他“哦”了一声,冷着一张脸,带青唯去见江辞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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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分两头,却说江辞舟办理完公务,正等着青唯,祁铭过来道:“虞侯,曹公公来了。”

    江辞舟一愣:“曹昆德?”

    曹昆德是入内省的都知,他到的地儿,没有不相迎的。

    江辞舟迎到院中,曹昆德端着拂尘,一脸悦色地迈进衙里:“虞侯,咱家给虞侯道喜了。”

    江辞舟笑道:“公公这话把我给说糊涂了,什么喜?”

    “贵府少夫人醒了,不是喜么?”曹昆德也笑,声音细沉,“午前儿太医院的吴医官来跟官家禀的,说少夫人是一早就醒了,眼下康健着呢,他行医这么多年,就没见过身子底子这么好的。官家听了高兴,命人备礼,还有皇后前些日子备下的礼,一并送去府上了。”

    江辞舟看了眼天色,说:“那公公来得迟了,早点儿来,叫我知道官家这么看重我,我好进宣室殿叩谢去,眼下天晚了,不便去了。”

    他这是句玩笑话,曹昆德听得明白,笑说:“不急,再等两日,虞侯不进宫也得进了。翰林诗会,虞侯忘了?”

    小雪之日的翰林诗会,这在前朝是大日子。

    昭化年间,受士子投江的影响,翰林文士在朝廷上地位极高。每年小雪日,昭化帝必要令翰林设宴,邀请年轻的士子及家眷,以文会友,畅谈切磋。

    “官家孝顺,登极后,每逢小雪日,忆起先帝,怅惘神伤,所以这头两年,诗会没怎么办。但今年不一样,今年官家及冠了,诗会的宴请是传统,不办说不过去,太后那边呢,也是该办的意思,不仅办,还要好好办,要将这年轻一辈的翘楚都请来。”

    江辞舟道:“这么说,小章大人和小何大人都会来。”

    “且不止呢。”曹昆德笑道,“还有张二公子。”

    江辞舟怔了一下:“张远岫回京了?”

    “是,本来说要等立春,约莫半个月前,张二公子忽然请旨,说想提早回来。他试守的地方不远,就在宁州,官家觉得早一月晚一月,并不妨碍什么,就恩准了。昨儿晚上就到了,把老太傅高兴的,冬夜里掀了被衾,亲自赶去城门口接,听说小章大人也赶去了。早上张二公子进宫复命,也是小章大人陪着的,他们陪官家说话,还提起虞侯您呢。”

    江辞舟笑问:“他们提我什么?”

    “也没什么。”曹昆德道,“中途吴医官来跟官家复命,说贵府的少夫人病好了,张二公子便问您是不是成亲了,娶的哪家姑娘。”

    曹昆德说完这话,那头,章禄之就引着青唯从内衙过来了。

    青唯一身厮役打扮,罩着绒氅,还戴着一顶黑纱帷帽,如果不是熟悉的人,很难看出她是谁。

    曹昆德于是也只看了一眼,很快把目光收回来,继续笑着道:“左右再等几日吧,等几日就是诗会了,到时少夫人的病彻底好了,虞侯把她带来,该跟官家叩谢,该跟皇后引见,甭管什么事儿,凑一块儿能解决个齐全。”

    第52章

    “张远岫,这是谁?”

    青唯坐在桌前拆礼匣,翻到一张帖子,上头“安平无疾”四个字写得工整锦绣。

    她这一病愈,短短几日,收到的礼帖如冬日雪花,礼箱礼匣在屋中堆放不下,江辞舟把书斋劈了半边给她,方便她将礼单誊写成册。

    送礼的人她大都识得,再不济也听说过,只这一张生名字生字迹,她全然不晓得来由。

    江辞舟在书斋的另一侧看账本,听了这话,顺口应她一句:“是张家的二公子。”

    这句等同于没说,德荣接过话头:“当年领着士子投江的士大夫张遇初,少夫人可听说过?”

    青唯道:“听过。”

    “正是张远岫之父。”德荣道:“说起这个张远岫,其实是个苦命人。张遇初投江死谏那年,他尚是四岁稚儿,上头还有个兄长叫张正清。昭化十二年,先帝修筑洗襟台,张正清因为出身,被翰林钦点登台,后来洗襟台塌,张正清陷在残垣下,没能救出来。张远岫母亲早逝,先后丧父丧兄,着实可怜,也正因为此,翰林的老太傅觉得愧对他,把他接到身边教养。他也争气,嘉宁年间,朝廷就开过一次科考,他二甲登科,入翰林做了半年编修,之后被发去宁州试守,听说前几日刚回来。”

    青唯听了这话,点了点头,跟桌前执笔的留芳道:“记下吧。”

    送她的礼她没细看,左右这些礼说是给她,实际上是借她名义送给江辞舟的。巡检司案子刚结,翰林诗会将近,朝中人盯着新风向,前几日帝后的礼一到,江府门前的礼车就络绎不绝了。

    青唯的心思在江辞舟手里的账本上,她对留芳和驻云道:“这礼单你们记就好了,不必再报给我。”随即绕去书房另一侧,问江辞舟,“怎么样?”

    江辞舟手里的账本正是何鸿云买卖夜交藤的那本。

    他几日前就从药商王家拿到了,这几日翻来覆去看了数遍,唯恐有遗漏,但无论怎么看,这本账册只能证明何鸿云授意林叩春囤药,不能证明他从洗襟台昧银子。

    江辞舟将账本放下,问朝天:“镖局那边怎么说?”

    “还在查。”朝天道,“跑马到陵川要些时候,早上属下去找祁铭打听,说什么还要看当年何鸿云走的是明镖还是暗镖,不一样的镖,查法也不一样。”

    “明镖暗镖?”

    “这我知道。”青唯道,“说白了,明镖价格低一些,光明正大地发货,运镖人可以查验货物;暗镖价格很高,运镖人也不能验货,货物一到,拿银子走人,从此封口,绝不对人提起此事。何鸿云发银子这趟镖,想都不用想,肯定是暗镖。不过他这暗镖,可能还有点不一样。”

    明镖暗镖是行话,行外人很少知道,但岳氏祖上草莽出生,做过各种营生,岳鱼七早年干过最正经的事就是帮人护镖,青唯拜他为师,从小耳濡目染,自然也通晓门道。

    她拿过江辞舟的笔,在桌前抹平一张纸,“这事儿你们该早问我啊,省得兜一个圈子。”她在纸上写下一个“京”字,一个“徐”字,“你看,当初买木料的银子,是由京里拨去陵川的,共计五十万两,这是买好木料的钱,是官银。但是徐途卖的是次等木料,他的木料可能只值一半价钱,所以他拿到五十万两,刨开盈利,把余下的二十万两给何鸿云,这是不是就等于帮何鸿云洗过一回银子了?”

    朝天道:“这我们都知道啊。”

    “不止呢。”青唯道,“只洗过一回的银子,太好查了,所以有的暗镖,还帮人做洗钱的生意。就是匀出的这二十万两,拿去别的买卖里搅合一通,等彻底干净了,才到镖局里装箱。暗镖通常都是些不干净的勾当,帮忙洗钱的和发镖的一般是同一人,就是为了东窗事发方便封口。

    “何鸿云这趟镖,肯定是暗镖,洗襟台这事儿这么大,当年的发镖人早就被灭口了。你们要想查出点什么,不能找镖局——”

    “要去查那笔洗钱的买卖。”江辞舟听明白她的话,拿过她手中的笔,在纸上又写下一个“何”字,在“徐”与“何”之间连上一条线,将笔一搁,指尖点了点这条线,“得找找这里头有什么。”

    青唯道:“对。”

    朝天感慨道:“少夫人懂得真多。”

    江辞舟十指相抵,注视着纸上的线:“五年前的买卖,不好查啊。”

    “是不好查。”青唯往江辞舟桌的沿上一坐,“不过天网恢恢么,只要做了,一定会留下痕迹,不说别的,何鸿云肯定清楚他自己究竟干了什么勾当。”

    “少夫人。”

    青唯与江辞舟这边说完,那头驻云唤道。

    青唯跃下桌沿,:“怎么?”

    驻云打开两只礼箱,将里头的物件儿一样一样取出来,“别的礼少夫人可以不放在心上,这两份是官家与皇后赏赐的,少夫人可一定记好了。今夜翰林诗会,少夫人是女眷,要跟皇后与诸位夫人另坐一席的。”

    青唯怔了怔:“那些女眷,我一个都不认识,到时候席次在哪儿都找不着。”

    留芳笑道:“少夫人不必担忧,少夫人到了曲池苑,自有宫婢相迎引路。”

    驻云说是,“奴婢帮少夫人打听过了,翰林诗会相邀的都是朝廷年轻一辈的官员与士子,家眷并不多,少夫人吃完席,如果觉得待不惯,是可以跟皇后先请辞去的。”

    青唯仍觉得不好,说到底,她肯跟着江辞舟去诗会,是因为在诗会上,她能够见到何鸿云。但是要把她的席次分开,跟女眷们打交道,她既非出生名门,礼数举止也不够端正,只怕要闹笑话。

    江辞舟看青唯一眼,对德荣道:“把宫里送来的赴宴名录拿给她看。”

    德荣应是,不一会儿取了名录来,青唯一一看过,赴宴的女眷果然不多,宫里只有一个中宫,余下七八人,大都是官员士人之妻,青唯指着最末一行,问驻云,“这怎么有个单独列出来的?”

    最末一行写着两个字“佘氏”。

    驻云一看这两个字,愣了愣,先看了江辞舟一眼,尔后笑说:“少夫人有所不知,这位佘氏是皇后的远房表姐,兵部尚书家嫡出千金,眼下已二十有三,早年她因为心气高,一心想要嫁给——”

    一语未尽,那头江辞舟忽然将笔搁下。

    驻云顿了顿,“总之后来是耽搁了,眼下她年纪大了,家中正在为她和刑部高家的二少爷说亲,听说高家已下了聘,今夜来,算是跟高二少爷一块儿来的。”

    青唯听了这话,倒是没怎么在意驻云没说完的后半句。

    刑部高家的二少爷,还有哪户高家?

    青唯愣道:“高子瑜要娶这个佘氏了?”

    第53章

    青唯这话问完,驻云和留芳对视一眼,这才忆起少夫人初到京城是寄住在高家的。

    这个高子瑜,似乎还与少夫人的表妹有些牵扯。

    “佘氏年纪大了,亲事艰难,所以……媒媪就把她说给了高二少爷。”

    驻云和留芳都是正经出生的宫女,平素里非常规矩,等闲不说人闲话,只因高子瑜与少夫人有瓜葛,所以多提一句。

    留芳这句话虽简单,隐含的意思却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