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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盐 第105节

    我不懂装懂的嗯了一声,想了想又问道:“你的手机能不能借我用一下?”

    他一手伸直,左右摆动——这个意思简单,不行。

    因为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断片,而护士们都被宋城叮嘱过,警惕性很高。除了这个看起来憨厚老实的哑男,一时找不到更合适的人选,我有些急切的找了个借口:“我想听歌。”

    他指了指电视,我说:“是电视上没有的歌。你在旁边盯着,我绝对不打电话,可以吗?”

    他犹豫了下,我面色如常,藏住心底侥幸:有些社交软件看起来和游戏并无区别,不需要电话短信就能传递信息。

    林雅是不能联系了,我不想因为自己的事给她招惹祸端。杨沉利益至上,如今自身难保,不会为了我狠狠得罪宋城,更何况回到他身边不过是另一个牢笼。

    我紧盯着那男人的表情,默默苦笑:从这里离开何其之难,找一个肯出头又有能力帮我的人如大海捞针。

    往往人到绝境,才发现还是至亲骨rou比较可靠。

    安德烈……他现在,肯定也在到处找我吧?

    哑巴男人还在考虑,病房的门却被推开,一道温柔清丽的女声传来:“许先生想听什么音乐?可以用我的手机。”

    我精神一振,暗自祈祷让我清醒的时间延长一些,回道:

    “谢谢你来看望我,丁潇睿小姐。”

    第173章

    来了探望的人,还是个异性,总不能当着她的面继续擦拭身体。护工迅速收拾好东西,打了个手势示意自己出去等着,我点了点头。

    丁潇睿带了鲜花和果篮,看望病人的标准配置。她今天穿得素雅庄重,越发衬得脸庞白皙秀丽。

    算上这次我和她也只见过两面,上次的交流有大半是在宋城家的餐桌上,明里暗里挑拨我和宋城的感情。

    我对这个年轻女孩并无恶感,因为这份感情根本不需要她下绊子就已经粉身碎骨。

    她的到来在我预料之外,但算个意外之喜。丁潇睿在床边坐下,温言软语询问我的身体情况,我客套的寒暄了几句,飞快的盘算起了怎么在她眼皮子底下借用手机联络安德烈。

    或许是睡得太久,头脑发木,反应速度极慢。没等我想好说辞,丁潇睿却含着笑提起这件事:“许先生你刚刚说要听歌,用我的手机好了。”

    “借我用下就好,我自己来。”

    我赶紧应下,对她报以感激笑容。仰躺的姿势有些吃力,丁潇睿熟练的升起床铺,方便我半靠着病床,又帮我调整另一只手上的吊针。

    “我父母都在医院工作,这方面的事多少知道点。”对上我略微惊讶的眼神,她解释道,“不舒服的话我再帮你调整。”

    “挺好的,谢谢。”我说,“丁小姐真优秀。”

    “再优秀也是要回归家庭的。”她低下头,“对女人来说,相夫教子最重要。”

    我揣摩她的语气,似乎心有不甘,不像宋城mama所言的那样情愿放弃事业照顾丈夫。因此答话时带了一份小心:“组成家庭是个人选择,不是必须完成的任务,什么最重要应该由自己决定。”

    “可说不准。”丁潇睿露出的笑容带上嘲意,“大部分人活在现代社会,有的地方还处在几千年前。说这些没意思,我今天来,是想谢谢你。”

    “谢我?”我眨了眨眼,顿觉茫然,“我以为你讨厌我,毕竟如果我不出现,你和宋城该是一对。”

    她表情淡淡:“谁说我想嫁给宋城?”

    我愣了一会儿:“可你那天表现得……”

    “老师最宠自己的儿子,觉得允许我嫁给他是看重我。特意把我叫来,我什么都不做,岂不是显得不在意?不过是配合她演一出戏给你看,既让你有危机感,又满足她的心情。”

    丁潇睿撩起耳畔碎发,目光放远:“舞蹈才是我的生命。幸亏你出现,让我避免了家庭主妇的一生,我感谢你还来不及。”

    我第一次听到有人如此直白的嫌弃宋城,不禁有些错愕,忍不住问:“你为什么不喜欢他?”

    不论我和他之间的过往,起码在外人眼里,家世相貌性格能力,宋城各方面都极致出色,近乎完美。

    她奇怪的看向我:“为什么要喜欢?结婚之后我的事业怎么办?再说我条件不差,不是找不到男朋友,凭什么为了一个男人放弃个人追求?他又不是神仙,嫁了能带我飞升。”

    我一时哑然,颇觉自己的问题愚蠢——我执意要离开宋城,也是出于同样的原因。

    “当然,不仅是我和他合不来,更因为他明显只喜欢你,我不想横插一脚做坏人。”丁潇睿突然发现自己说的话有歧义,连忙补救,“他这么认真的对待你,都见家长了,你们俩肯定能幸福。”

    我的视线往下,扫了眼自己躺在病床上不能挪动的双腿,倒也佩服她能说得出这番话。

    不能怪我将她想成西王母,实在是那天她的样子太有迷惑性。本来认为丁潇睿是最希望我走的人,但听她方才一番表态,竟然是鼓励我和宋城继续发展的一方。

    原本设想的计划全部泡汤,看来她是不可能主动帮我离开了。

    “对了,许先生要听什么歌?”她见我无意识的抚摩手机,体贴的岔开话题,“要我帮忙搜索吗?”

    其实拿到手机也没用,我的脑子坏掉了,分辨不出字迹,落入眼中全是一团意义不明的纹路。这样想着,我将手机递还给她:“不急着听歌,我想拜托丁小姐一件事。”

    她神态依旧柔和:“你说,能帮忙的我不会推辞。”

    “我弟弟生病了,我住院也是因为回去的时候慌里慌张,从楼梯上摔了下来。”

    骨折的原因确实是意外,宋城这种缜密慎重的性格,绝不会对外人说坠楼前的争吵,所以骗丁潇睿时毫无压力:“他马上就要手术,虽然宋城会替我照顾,但不亲眼看看真不放心,偏偏我现在没办法陪他进手术室。”

    看她神色没有半分怀疑,我顿了顿:“宋城怕我忧心,也不说具体情况,报喜不报忧。成天躺着容易胡思乱想,我心里难受,想悄悄打个电话给他。”

    丁潇睿听完,温婉一笑:“这有什么难的。许先生,你对你弟弟真好。”

    我不敢看她真诚的眼睛,轻声说:“麻烦丁小姐了。”

    她按照我报出的号码打了过去,这个号码是安德烈刚回国时我给他办的,后来一直用这个号彼此联系,希望他没有弃置。

    几乎是拨通的瞬间电话就被接起,安德烈的声音传来,语气有些不敢相信:“哥哥?真的是你?”

    我看了眼坐在一旁的丁潇睿,生怕他一个激动说错话令人起疑,加快语速一连串道:“是我。你身体怎么样?手术还顺利吗?不是哥哥不去看你,我受了点伤,行动不太方便,住在你宋哥这儿。你放心。”

    手机那端沉默几秒,我耐心等待,相信他能明白这段话的弦外之音。

    安德烈恢复平静,接过话头像模像样的开口:“手术很成功,医生让我多休息。哥哥身体有没有事?mama做了许多点心,想给你和宋哥都寄点,你在哪家医院?”

    病房里极其安静,他的声音丁潇睿能听得清清楚楚。我不知道这是哪,目光自然的投向她。

    “金城九四零医院。”丁潇睿不疑有他,还说了具体病房位置,“寄过来楼下护士值班室可以代签收。”

    我的掌心微微出汗,将她的话复述一遍,安德烈沉吟了一会儿:“需要收拾的东西很多,估计要二十天左右才能到。”

    “太久了。”我听懂他的暗示,抿了抿唇,“能不能快一点?”

    他说:“哥哥,这件事有多麻烦,你不会不明白。当初不要那么任性,留在我身边不就好了?想吃随时能吃到。”

    “……对不起。”

    “你得给我留个联系方式。这个号码可以用吗?”

    我干巴巴回答:“不能,这是借用朋友的手机。”

    “用我的手机号,没事。”丁潇睿被蒙在鼓里,当真以为我们在商量寄东西过来,柔声说,“到时候我过来告诉你。”

    偷偷逃走、触怒宋城的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用别人的手机联络安德烈是我手段狡猾,并不是丁潇睿故意帮忙,只要她到时候咬死自己毫不知情,宋城想迁怒也无法。

    安德烈听见她的话,声线压低,带着蛊惑的危险意味:“人家这么热心,哥哥,你别太客气。都什么时候了,我记得有句话,帮忙帮到底,送佛送到西。”

    将毫无关联的年轻女孩扯进这摊浑水,我良心难安。

    “这句话不是这么用的。”我咬了咬牙,艰难道,“没有别的办法?”

    我听见他无奈的叹息和轻微脚步声,似乎在来回踱步考虑,过了片刻,语气带上一丝委屈:“哥哥,你真是给我出了道难题。算了,我来安排,谁让你是我哥哥?”

    怕自己说太多被人看出异常,我匆匆挂断,将手机还给丁潇睿。她诧异的接过去:“不多聊会儿?不用这么拘谨。”

    难得集中注意力保持这么久的对话,加上心情焦虑,和她说着说着开始有些眩晕,脸上带出几分恹恹神色。丁潇睿见了,细心的放平病床方便我休息,嘱咐几句后起身告辞。

    护工进来继续工作,热毛巾擦过长期输液而冰冷的皮肤。我只觉得精疲力竭,一秒都无法支持,阖上眼睛陷入昏睡。

    半梦半醒间,我察觉到有人极富耐心的按摩我手臂肌rou,指腹干燥,力道舒缓。

    前几天发烧不能进食,营养针打的次数太多,手臂上全是针孔,被他按揉后血脉活络,舒服许多。

    常听人说越睡越累,果然如此,躺在病床上反而更加疲惫。眼皮沉沉的撑不开,似乎又做了好几个梦,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但能意识到他一直在帮我按摩。

    这感觉很熟悉,前几次也是如此,认真仔细,不至于弄醒我。我心想护工真够尽职尽责,找到机会一定要对他道谢。

    快要再次睡去时,他用手包裹住我的膝盖活动揉摩。触感传来,我浑身震了下,几乎要猛地睁开双眼,又硬生生忍住,装作浑然不知。

    没用的,一切都太迟了。

    我心底酸涩,仿佛被一把钝刀来回切割,血rou模糊。一滴眼泪顺着眼角滑落,悄无声息浸湿耳畔枕面。

    他的掌心有一道长疤,在和我相同的位置。

    第174章

    二十天。

    可以过得很快。

    我不看日期,数字对我而言毫无意义。查房时问见过的医生借了支圆珠笔,在床头贴着的便签上画一道,权当计数。

    大部分时间望向窗外走神,或是看着看着便睡着了,如此循环往复。

    单人病房连个聊天的人都没有,护工每天打开电视,我偶尔也躺在床上看节目。漫无目的换台,儿童频道在播猫和老鼠,正好放到他们溜冰的一集。

    柴可夫斯基的圆舞曲充作空寂房间的背景音,悠扬,天真,欢快。

    新年夜我说教宋城跳舞,选的也是这一首。桌上摆着娇艳欲滴的玫瑰,窗外寒风凛冽,唯有室内温暖热切。

    我和他在窄小的出租屋里跳华尔兹,深深拥吻,仿佛有无限未来。

    可以过得很慢。

    宋城每天都来帮我按摩,大多在清晨和深夜,那段时间我常常意识有人在身边也不睁眼。一是没必要,二是的确困倦,大部分时间难以保持清醒。但察觉到是他后刻意留心几次,这才摸到规律。

    他进来前会有护士进房间,我对人的视线敏感,闭着眼睛也知道对方借换药的档口观察我是否陷入睡眠。

    宋城的脚步放得很轻,像做坏事,小心翼翼的不弄醒我,却长久描摹我的眉眼,流连不舍。

    我更难受了,情愿他把我丢在医院不管不问,好过放低姿态费心做这种无用功。暗自告诫自己不论他做什么,只装作无知无觉。

    有天清晨按摩结束,宋城站在床边迟迟不走。

    我原本以为他会像前几天一样悄悄离开,正要昏沉睡去,忽然听见他低声开口:“我没对你一见钟情。”

    我依旧阖眼,藏在被子下的手指颤了下。